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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我們城主冷艷高貴
防盜章24小時替換 還沒有聽見客人回話, 便聽見一聲暴呵,這暴呵讓店小二滾到桌子底下,因為他聽出來了,發出呵聲的不是別人, 正是要殺人的店主人。
男人從後廚出來,他像一口水缸,還是裝滿了的那種,肚子從衣衫內滾出來, 再多的布料也遮不住他的肚子。
趙大, 他釀得一手好酒, 也耍得一手好刀,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趙大道:「連四條眉毛陸小鳳都認不出, 別說是我店裡當差的。」
陸小鳳只能苦笑,他雖然在江湖上有些名氣, 但也沒有到路邊的店小二都要認識的地步。
誰知,滾到桌子底下的店小二卻又從桌子底下滾了出來, 他神色不見張皇,反而嬉皮笑臉,前後巨大的反差讓趙大與陸小鳳都一驚。
店小二道:「我竟不知道,陸小鳳的名氣已經大到從人群中隨隨便便揪出一個人就要知道的地步。」
陸小鳳端杯子的手一頓,他已是認出此人是誰。
&空摘星!」
司空摘星回頭, 先對趙大點頭, 然後又對陸小鳳笑道:「這一回, 你可沒認出我是誰。」
他的易容術很厲害,就算是比鬼都精靈的陸小鳳也不一定每一次都能認出他,能騙過機靈滿天下的陸小鳳,對他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趙大卻道:「我的店小二去哪了?」
司空摘星又道:「你從後廚出來,竟然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比陸小鳳還要更會惹人生氣。
陸小鳳最常惹女人生氣,但是司空摘星,卻是男女老少無一例外。
因為他有的時候扮成男人,有的時候扮成女人,有的時候扮成老人,有的時候卻扮成小孩兒。
你永遠無法知道,司空摘星有多少張面孔。
趙大雖然喜歡砍下賒賬人的頭,卻是由於他們破壞了自己的規矩,對不請自來的客人,他相當的寬容大度。
他一屁股坐到條凳上,搖搖欲墜的木條凳支撐他龐大的身軀,嘎吱嘎吱發出最後的呻吟,不知道什麼時候,木條椅便會被他坐塌。
陸小鳳道:「我是來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我是來耍陸小鳳的。」
一對損友,兩個混蛋。
趙大笑道:「我可不覺得你是特意來戲耍陸大俠的。」
司空摘星一聽來了興趣道:>
趙大道:「我與偷王在今天以前雖不認識,卻也知道你是個日理萬機的人。」
殺手,青衣樓有整整一百零八個,但是偷王,全天下卻只有一個。
殺手會有殺不了的人,但偷王卻沒有偷不到的東西。
請他偷東西的人多了去了。
說司空摘星日理萬機,這真是天下頭一號的大實話。
司空摘星道:「那你說我有什麼事兒。」
趙大微笑道:「我雖不知道你有什麼事兒,但我卻知道,那對陸大俠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事。」
他的話擲地有聲:「因為你們是朋友!」
朋友,這是世界上最貴重,也最美好的字眼。
陸小鳳走出趙大的店,司空摘星跟在他身後,他還是做店小二打扮,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司空摘星長什麼樣,他有一千張一萬張臉,陸小鳳也不能分辨出哪張臉是屬於他的。
司空摘星道:「那趙大說得不錯,我找你來確實是有重要的事。」
陸小鳳道:「我知道。」
他了解司空摘星,正如同司空摘星了解他,朋友與朋友之間,心意總是相通的。
司空摘星道:「那你知不知道,被我偷走的奪命鏢已經死了。」
陸小鳳嘆一口氣道:「這我已經知道了。」
司空摘星又道:「雖然這事你已經知道,但還有一件事,是你一定不知道的。」
陸小鳳道:「什麼事?」
司空摘星道:「殺死奪命鏢的,是多年不出江湖的葉孤城。」
陸小鳳倒抽一口涼氣道:「不可能!」
當然是不可能的,這世界上沒人比他更清楚葉孤城在哪裡,在奪命鏢死的時候,他人根本不在京城。
司空摘星道:「我是不知道這可不可能,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真的。」
一句話中透露很多消息,有人在刻意散布信息。
陸小鳳嚴肅道:>
司空摘星道:「江如畫!」
江如畫他本不想現身說法,因為他是個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的人。
消失很久,代表著他曾經很有名望。
有人以為他死了,有人以為他隱居了,但沒有人想到他在南王手下當差。
這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但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來去如風的江湖人,很多都不願意成別人手底下的一條狗,即使脖子上的皮鏈再精緻也不管用。
江如畫現身說法,可以說是將他幾輩子的臉都丟乾淨了,從今天起,人們不會將他看劍豪,只會將他稱為不敢與西門吹雪對戰的小人。
他消失的時間很特別,正好是西門吹雪挑戰天下名劍客的時候。
一場場以生命作為賭注的戰鬥,只有贏的人,才能活下去。
沒人認為江如畫會因為恐懼而逃走,因為他當時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劍客,一個將劍練到極致的人,是不應該貪生怕死的。
但是江如畫會恐懼,只要一想到,自己成為棺材中一具屍體,在冰冷的地下孤零零地躺著,他就恐懼地連劍都拿不穩。
他知道,當自己開始畏懼時,就已經輸了。
所以他逃了,逃到南王府,成為他手下的一條狗,隱姓埋名地過日子,他可以安慰自己,起碼在江湖上有一段神話,即使他逃了,在人們心中還是劍豪。
但是現在,他連曾經的美名都保不住了,為了活下去。
逃過一次,就再也無法直視死亡,他可以不要名聲,卻不能不要命。
江如畫的現身說法讓越來越多的人都相信人是白雲城主殺的,後者雖然在小眾圈中略有名氣,卻不能比得上江如畫這樣曾經名震四海的大劍豪,既然他都說人是葉孤城殺的,對方自然沒有辯解的餘地。
死一兩個人,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又有誰會費心嫁禍給一個在武林中名聲不顯的年輕人?
當消息流傳開時,江如畫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了,所有人都認為奪命鏢是白雲城主殺的,自然就沒有人關注奪命鏢脖子上細如牛毛的傷口。
只有頂尖的高手才能認出這是他的成名技「瀟瀟細雨蕭蕭情」,但又有哪個頂尖高手會想到,曾經的劍豪費盡心思就為了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下水?
江如畫坐在德陽樓,雖然南王恨不得把他頭別在褲腰帶上,但畢竟他是個人,而不是一件物品。
重入江湖,有不少昔日的老朋友便會找上門,有些是真的老朋友,有些卻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但少不得要吃個便飯。
江如畫知道,別看他們正臉對自己很尊重,背後少不得怎麼編排他,但他不得不與這些人應酬,甚至還要面帶微笑。
因為他要靠這些人幫他宣言葉孤城的名號。
如果早幾年,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忍受這樣的屈辱,但是現在,他卻安之若素。
因為江如畫的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總是會更加貪生怕死。
德陽樓上已經有了很多人,他們在喝酒,吃肉,當曾經的劍豪露面時卻一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者筷子,站起來向他問好。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雖然老了,但還是有一些資歷的。
江如畫想要說兩句話,但他還沒有開口,便聞到一陣花香,很淡雅,很別致。
四個提花籃的美麗少女先進入德陽樓,每一個都很年輕,很美麗,身穿白衣,每走一步便灑一手花瓣,沒多久,地上已經有了一條花瓣織成的地毯。
然後是兩個冷若冰霜的大美人,冰冷如天上的仙子,高不可攀。
最後是一個穿白衣的男人,他很年輕,也很英俊,但是任何人看見他,都不會覺得他長得多好,而是先注意到年輕人寒星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並不黑,卻很亮。
江湖人譁然,好大的排場!
年輕人道:「誰是江如畫。」
江如畫向前走一步道:「我是江如畫。」他道,「你又是誰。」
年輕人道:「我是葉孤城。」
沒有一絲亮光的密閉房間,貓頭鷹在這也看不清黑暗之中發生了什麼,視覺被封殺,五官中只剩下嘴巴和耳朵能用。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門邊上傳來,落鎖的木質大門被打開,毛糙而沉重的木板邊緣從泥土上刮過,發出貓撓牆面的刺耳噪音。
聲音不大,打更守夜的巡邏者無法發現,噪音折磨的只有在場兩人的耳朵。
進來的人先道:「來了嗎?」
靜默,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什麼都聽不見,來人輕手輕腳地將門合上,偽造無人出入的假象,他似乎膽子很大,很鎮定,但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已經連續吞咽幾口唾沫,而背後剛剛冒頭的細密汗珠,也將最貼身的布料濡濕。
人在黑暗之中,內心的恐懼會被無限放大。
過了許久,才聽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庫房內傳來,這是門很高明的功夫,聲音遍布四面八方,擾亂人的判斷,無法分辨說話人究竟在何處。
蒼老聲道:「來了。」
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提起膽子道:「找我來有何事?」
早上當值時忽然被人塞一團紙,還在他反應夠快,見四下無人見著便一股腦兒藏進袖子裡,等到當值結束才戰戰兢兢地拿出來,上面只寫二更天地字號庫房見,一小排的話卻讓他心沉到了谷底,意識到這張紙條代表著什麼便很難不害怕。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只能一條路走到黑,開弓無回頭箭。
蒼老聲道:「你們掌柜,是死人還是活人。」
來人道:「自然是活人。」
蒼老聲放大音量問道:「但他明明已經死了,死人怎麼能復活?」
來人額頭上有汗珠低落,他也想知道,那人不已經死了嗎,又怎麼會活,幾日與他相處下來,發現他的說話語氣,生活習慣,乃至小動作都與原來的掌柜一模一樣,就好像那人從沒死過。
但這怎麼可能?掌柜青白的身體,可是他帶人從房檐上放下來的。
這幾天他過的是提心弔膽,吃不好,睡不好,還偏偏要裝做自己很有精神,不讓暗處人看出端倪,簡直就是他人生中最辛苦的幾天。
蒼老聲又拖長調子道:「那,你有沒有覺得他有什麼不對。」
來人道:「什麼不對?」
蒼老聲道:「比如身材不正常的佝僂,行動不利索,或者表情僵硬。」
來人道:「並無,掌柜和平日裡一個模樣。」
蒼老聲聽見他的話,不僅沒有震驚暴怒,反而沙啞笑幾聲,他道:「好好好。」
來人一頭霧水,心想這老頭莫不是瘋了,死了的掌柜復活,他竟然如此之愉快,難不成是被這等怪事給嚇傻了?
誰知他才想完,那陰沉的聲音便道:「你剛才是不是覺得,這老頭瘋了?」
夥計一驚,即使伸手不見五指,臉上都不由自主扯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腰也彎下來,恭敬地低頭道:「怎麼會,您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別說汗將他的裡衣濡濕,怕是連外套都有了濕意。
那都是汗,因為恐懼而產生的汗水。
蒼老聲嘿嘿笑了,他道:「算了,如果我見到一個人死了卻又復活,別人還引以為樂,大概也會覺得這個人瘋了。」
他變成了年輕人肚子裡的蛔蟲,無論年輕人說什麼,都能猜到,不僅能猜到,還將它們一一說出來,攤在年輕人面前,這讓他更加恐懼,再也端不住冷靜的表情,驚慌失措,被野獸追著進入了死胡同。
之前,他以為在眾目睽睽之下撒彌天大謊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但他現在知道,還有更艱難的,就是心中所思所想全部被人剖出,好像赤、裸裸地躺在砧板上,沒有秘密,也沒有。
他需要找回話題的主導權,最次也要將自己被動的局勢逆轉,所以便強裝鎮定地對老人道:「死人復活,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老人道:「不,不值得開心。」他話鋒一轉道,「我所笑的,是死人沒有復活,而活著的另有其人。」
他躊躇於自己應不應該接著問下去,因為來人並不想知道太多的秘密,一個人,如果知道太多的秘密,總是會死得很快,因為他沒有能力保守秘密。
老人又道:「好了,你走吧,如果有要用到你的地方,我會再找你。」他沒有說自己用什麼方法找人,因為那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像他這樣神秘的老者,總是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
來人恭敬道一聲是,轉身躡手躡腳地推開大門,烏雲被風吹散,柔和的月光傾灑在大地上,也傾灑在來人的臉上。
那是很年輕的一張臉,或許不是很帥氣,但也沒有很不起眼,如果讓別的夥計看他,定能認出他們的同僚。
月姑娘也認識他,年輕人雖說得一口官話,卻是南海飛仙島的人,掌柜死的消息,是他寫了讓肥嘟嘟的鴿子帶回飛仙島。
為何南王會順藤摸瓜挖出金銘滅這條線,似乎有答案了。
夥計走後不久,沉重的大門再次被推開,月光誠實地打在下一個人臉上,哪是什麼老人,分明是個笑眯眯的青年!
是奪命鏢!
很少有人知道,奪命鏢除了有一手好武藝之外還精通於口技。
他的口技很特殊,並非模仿大自然中風雨雷電或者雞鳴犬吠之聲,而是模仿各種各樣人的聲音。
小孩子的聲音,老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他躲在暗處,靠聲音便能憑空製造出十個八個人。
奪命鏢的武藝並不是頂好的,但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務,就沒有完不成的。暗殺都躲在暗處,武藝不夠高強,就靠其他手段來動搖地人的心智。
再無堅不摧的敵人心神紊亂,便產生了間隙,而當他發現自已在暗處有數不清的敵人時,很少有人能夠保持平靜。
招數陰損,卻足夠有效。
他眼睛彎彎,眯成一條縫,但被他笑臉相對,卻不會感到快活,反倒是如芒在背,因為他的眼神太陰毒,像虎視眈眈的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把獵物吞入腹中。
他自語道:「一個與死人一模一樣的活人。」
江湖中,會易容的人並不少,排的上號的十根手指頭都數不清楚,但論易容術最高明的,怕還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他不像是陸小鳳那樣了解司空摘星,只道他被金銘滅背後之人聘請,易容成掌柜的模樣。
至於用處,怕是穩定局勢混淆視聽,讓他們以為掌柜還「活著」,說實在的,若不是奪命鏢對自己的下手很有自信,怕也是會被蒙過去。
他帶著自己探聽來的情報離開,借著夜色的掩護,躡手躡腳地進入南王府,一個道貌岸然的王爺,並不願意別人知道他與殺手組織有什麼聯繫,所以他得小心一點,不被無關人士發現。
至於該怎麼處理,那要看南王的意願,有銀子的,才是大老爺。
葉孤城又在看信,肥嘟嘟的鴿子雖然看上去五體不勤,但臃腫的身材卻沒有影響它的速度,在隔海不相望的兩城市間循環往復,也沒見它因為疲憊而玩一出高空墜落。
白雲城主的鴿子,和別的鴿子,那都是不一樣的。
肥鴿子:它們都沒有我豐滿。
朗月早就細心地備上鳥食,任勤勞的送信工休息,葉孤城的鴿子,都不是自己養的,他只負責在看的順眼的時候撒一把鳥食,連分量都不大在乎,要不然,原本身姿矯健的鳥類也不會胖成山雞的模樣。
一目十行地掃過簡訊,司空摘星將掌柜扮演得很好,但直到現在為止,他的獵物都還沒有上鉤。
要偷的貨現在還沒有著落,就算泥人怕也被憋出三分火性,更不要說本就鬼機靈鬼機靈的猴精。
此時的白雲城又恢復了往常的寧靜與喧囂,城主的宅邸外是喧囂的,是熱火朝天的,一道圍牆之內,則還停留在寒冷的冬天。
陸小鳳是個來去匆匆的浪子,他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更何況,就算他在飛仙島呆一千年一萬年,怕也無法從葉孤城口中得到答案,天上的仙人願意給出提示,已是不易。
他準備去找鬼精靈的猴精,司空摘星和陸小鳳一樣,你永遠無法知道他會出現在哪裡,甚至比鬼都機靈的陸小鳳都無法看破他的易容,把他從皮子裡揪出來。
陸小鳳仰躺在船艙上,唱他編造的曲子:「司空摘星,是個猴精。猴精搗蛋,是個混蛋。混蛋不乖,打他屁股。」非常舒服。
&嚏——」金銘滅的掌柜打了個噴嚏。
客人打趣道:「發財了,掌柜的?」
掌柜笑得一團和氣,像才出鍋的發麵饅頭:「托福托福。」
心道: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大臭蟲在罵他!
他以為自己耳朵聾了,不,照他所聽內容來看,他不是耳朵聾了,是腦子壞了,否則怎麼會聽見葉孤城說出「他們太喜歡我了」這種話。
就算陸小鳳這種招女人喜歡的浪子都不會說這種混賬話。
說了混賬話的男人將全副身心又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葉孤城是一個很能集中精力的人,當他練劍的時候,眼中便只有劍,當他處理公務時眼中便只有公務,當他手談時,眼前便只有棋盤。
他或許不像宮九,看什麼一遍都能學會,但超乎常人的集中力卻能讓他接近過目不忘的境界,又加上在劍之一途上的天分,十幾年不間斷的練習,足以他成為全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
天分、毅力、恆心、集中力,他具備一切成功的先決條件。
陸小鳳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已經將葉孤城剛才所說的話自動從腦海中刪除,穿白衣的男人又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白雲城主。
對方不答話,他也不說話,反倒也關注起身前的棋局,他對此並不精通,但想看懂卻沒有問題,陸小鳳的學識很雜,卻很豐富,這世界上或許沒有什麼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黑子與白子正在廝殺,不,應該被稱作一面倒的圍剿,白子如劍刃般銳利,直貫長虹,搗毀黑子腹地;黑子在棋局開頭看似勢大,卻棋路詭譎,與白子之間的爭鬥逐漸顯露頹勢,說邪不勝正也好,說他棋差一著也罷,終歸只有死路一條。
陸小鳳在琢磨,他原以為葉孤城手下的棋局兩方應該會勢均力敵,現在看來,他竟是想通過棋局表現什麼。
黑子與白子所代表的,豈不就是江如畫與他之間的矛盾。
最後一子落入棋盤,發出一聲脆響,陸小鳳眼尖看到,那子,竟然落在天元的位置。
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
他竟吃不透葉孤城想要表達什麼,高高在上仙人的心思豈是凡人可以揣度?
陸小鳳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問問題,什麼時候不該問問題,所以他道:「你是白子,江如畫是黑子。」
葉孤城抬頭看他,淡淡道:「觀棋不語。」
陸小鳳笑道:「我是看你下完才說話的。」
葉孤城眼中流露出笑意道:「你看出什麼。」
陸小鳳道:「我看出你定會勝。」他其實看出江如畫一定會死,但世人少有將死字掛在嘴邊的。
葉孤城冷笑道:「那你看錯了,」他道,「江如畫一定會死。」
陸小鳳從一開始就知道奪命鏢不是葉孤城殺的,散布消息的江如畫死不足惜,但他卻道:「你並不是會因為謠言而憤怒的人。」他看葉孤城的眼神很真誠,因為陸小鳳了解自己的朋友,他知道白雲城主是怎樣一個人。
葉孤城道:「不錯,」他又道,「我不可能殺奪命鏢,但江如畫卻說我殺了,這本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
陸小鳳道:「那你是為何而戰。」
葉孤城如果什麼都不計較,便不會提出必死的戰局。
葉孤城冷冷道:「因為他不配用劍。」
陸小鳳不動聲色:>
葉孤城道:「他活著,就玷污了腰上的劍,也玷污了他的劍法。」
白雲城主的道與西門吹雪不同,他誠於手中的劍,誠於他心中的道,但卻未必誠於人,如飛仙一般瀟灑自如,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做自己認為值得的事,隨意所欲,變換自如,這便是葉孤城的道!
劍客應該是驕傲的,當他握住手中的劍時,便將自己全身心都寄托在了手上的劍中,人劍合一,齷齪的思想,短暫的退卻,耽於世俗名利的醜惡,抱著種種心思握劍,這對兇器是一種侮辱。
人可以不誠,但當他握緊手中劍時,心卻得澄澈透亮如明鏡。
江如畫的心不靜,他有邪念,邪念將劍鋥亮的刃都已染黑。
他不配用劍。
葉孤城道:「我原可以饒了他,但他既然還以劍客身份自居,就少不得以死謝罪。」他的話很殘酷,很冷,但卻自有一股堅持。
陸小鳳長舒一口氣,已不用他多說什麼。
陸小鳳道:「什麼時候比劍。」
葉孤城道:「三日後。」
陸小鳳道:「三日後?」
葉孤城道:「不錯。」
陸小鳳道:「九月十五?」
葉孤城道:「九月十五,短松岡。」
短松岡,向西三里就是高高矮矮的墳堆,他會記得幫江如畫準備一口棺材。
他殺的人,自然負責收斂。
陸小鳳舉杯,將其中的白水一飲而盡,白雲城主的宅邸,你只能找到白水。茶,酒,什麼都沒有。
舉杯吟道:
九月十五月當頭
月當頭兮血可流
悔不盡的英雄恨
刺不盡的血線喉
江如畫將自己關在房間裡。
院子裡很溫暖,陽光很明媚,但他卻冷得打顫。
沒有什麼比死亡的威脅,更加冰冷,更加讓人恐懼。
他在努力想別的,比如這些年的躲藏,投身南王府的忍辱負重,曾經的風光歲月,以及他的成名劍技。
但最後,卻無可抑制地想到了葉孤城,以及他冰冷的目光。
&不配用劍!」
這五個字,敲擊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劍,瘋狂地揮舞,那是他的成名技,瀟瀟細雨蕭蕭情。
一人高的花瓶瞬間被分割成幾百上千塊碎片,有大有小,有細有密,但都沒有超過指甲蓋大小。
他的劍技突破了,在死亡的逼迫下。
&咚,咚咚。」
江如畫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是那麼的有力,那麼的年輕,是了,他是劍豪,曾經江湖上無能能敵的劍豪,他不應該恐懼,也不應該害怕,因為他本來就是非常強大,非常有能力的劍客。
門被推開,有人進來了,那人先看見了拔劍的江如畫,以及地上的花瓶碎片,不由分說開始鼓掌。
南王道:「好一個瀟瀟細雨蕭蕭情,好一個劍豪。」他滿意極了,也自信極了,南王道,「你定然不會輸給葉孤城。」
他的眼中飽含驕傲與期待,因為他從未見過江湖上有誰的劍招比江如畫使得更加精妙,更加快,要不然,他也不會提拔一個劍客,讓他作為護衛跟隨自己左右。
江如畫的面容紅潤,一開始的蒼白早已不見蹤影,他非常自信,因為劍技的突破,奇妙的情感充斥內心,將恐懼一掃而空。
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再害怕葉孤城。
不僅不怕,還有殺掉他的信心與勇氣。
明月夜,短松岡。
月不明,人卻亮。
短松岡陰森而昏暗,樹林裡簌簌地像,是風,還是枉死的冤魂。
膽大的人也不敢在這裡呆太久,因為地太暗,夜太亮,但今日,林子竟然被一個接著一個的大紅燈籠照亮。
今晚很熱鬧,也很有人氣,武林中知名的人竟已大半到了這裡,木道人,霍休,嚴人英,老實和尚……
能叫得上名的,不能叫得上名的,竟然已經將樹林擠得滿滿當當。
以劍豪重出江湖的名氣,本不能吸引這麼多的人,但誰叫葉孤城那日在德陽樓的排場很大,大到連西門吹雪都無法相提並論。
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白雲城主是人中的貴族,劍中的仙人。
他已到這裡,白衣整潔,頭髮束在玉冠中,一絲不苟,手上的劍散發著冷光。
毫無破綻的人!毫無破綻的劍!
木道人對身旁的陸小鳳道:「他是你朋友。」
他知道,陸小鳳是一個非常喜歡交朋友,而且對朋友非常好的人,他對葉孤城的上心程度早就超過了對陌生人的上心程度,此刻看與劍合二為一的男人,陸小鳳靈動的眼中,閃爍著驕傲的光芒。
陸小鳳朗聲道:>
聲音中飽含真摯的情感,是友情!
木道人道:「雖然江如畫還未到,但我已經知道這場對戰的結果。」
陸小鳳笑了,沒有說話,因為他也知道結果。
果然,木道人道:「像白雲城主這樣的劍客,是不可能輸的。」所以,輸的只會是江如畫。
陸小鳳道:「是這樣沒錯。」
忽然,場上的氣氛一變,所有人都知道,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江如畫到了。
他看上去竟然與幾年前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還更好,前些日子縈繞在身體周圍的浮躁竟全部被收斂於體內,腰間別劍,器宇軒昂,很有一番豪邁氣象。
短短几日,他竟然已經突破了。
死亡的壓力是如此巨大,十年,他的瓶頸從未鬆動,但現在竟然突破了。
群眾又一片譁然,他們原來已經認定葉孤城贏了,但看見江如畫時又少不得稱讚一句寶刀未老,心中的天平隱隱傾斜,又有人覺得江如畫未必會輸。
江如畫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仿佛已將葉孤城的性命收入囊中。
陸小鳳又回頭看葉孤城,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冷,像皚皚的雪山,高不可攀,眉目中混雜這一種神聖的莊嚴,凝視對手的目光很專注,但眼神中卻帶有不可動搖的一往無前。
當觸及葉孤城視線的時候便知道,他沒有動搖,更不會輸。
江如畫道:「幾日之前,你一定不會想到我現在會這樣。」他很得意,也很驕傲,因為對頂尖劍客來說,突破可遇不可求。
葉孤城沒有說話。
江如畫又道:「我曾經動搖過,但現在我的眼睛只能看見一個未來。」他的笑容越發得意,「那就是勝利的未來。」
葉孤城沉聲道:「拔劍吧。」
拔劍吧!
他們不能自己開刷陸小鳳,卻看見一個女人對他不屑一顧,這可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你也有今天。」
陸小鳳只是苦笑,這時候,男人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呢?
月姑娘一顆紅心向白雲城主,誰也無法撼動葉孤城在她心中的崇高地位。
夜已深。
王爺在成年後是不大能離藩的,但念在今上宅心仁厚,又兼之南王一顆紅心向太陽,便經常在京城做停留,以至於他置辦了一間小院,任何一個人都能在小院中住得舒舒服服。
南王的臨時宅邸,戒備竟然比偌大的紫禁城還要嚴,在明在暗的守衛不計其數,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布下天羅地網,本應無人能隨意出入,也想不到夥計借著夜幕的遮蔽,竟馱著一個大袋子輕巧地進入院落,然後便將失去意識的奪命鏢拴在了顯眼的位置。
守衛就跟死了一樣,沒人發現角落的動靜。
夥計將他捆綁好笑道:「這樣就行了。」等到提燈籠的守衛經過,定然能夠發現失去意識的年輕人。
南王的臉色會有多難看,可想而知。
他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像一隻花蝴蝶,在草木花樹間上下翻飛。
好厲害的身手!好俊的輕功!
夥計走了沒幾刻,又一道黑影從他身後躥出來,看那腳步,竟然比夥計還要輕。
司空摘星的輕功與他相比,不知道誰更強一些。
黑暗,黑暗的夜,沒有一絲光亮,來人輪廓優美如刀刻的臉,也被黑夜遮住。
沒人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只不過,這世界上,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他或許是條龜殼中的蝸牛,但也絕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條蝸牛。
黑夜,遮掩住一切。
在夜幕下,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月姑娘回頭,她聽見了人的腳步聲,道:「回來了?」
夥計垂手而立道:「回來了。」
月姑娘問:「一切可順利?」
夥計道:「一切都很順利。」
他把奪命鏢綁在樹樁上,沒要他的命,但這絕對比要他的命更加讓難忘惱怒,因為奪命鏢會告訴南王一切,夥計沒有被收買,一切都是白雲城主的計謀,南王沒有勝一籌,不僅沒有,還白白送出很多金銀。
送給夥計的金銀財寶以前屬於南王,現在則屬於白雲城。
月姑娘道:「你做得很好。」她又道,「你的功績,我會向城主稟明。」
夥計臉上浮現出兩團紅暈,比懷春的少女還要甜蜜。
就算是見到心上人,也不會比這一刻更加激動,更加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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