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暗覺納罕, 就聽武綺道:「她們是什麼處境?我又是什麼處境?」
藺承佑被這話拉回了心神,滕玉意不會無故如此,眼下四處都是耳目, 有什麼話也只能回頭再問了,於是壓下心頭的擔憂和疑『惑』, 把注意力挪回面前。筆硯閣 www.biyange.net
「鄧唯禮是被鄧家和衛國公府捧在掌心裡養大的, 自小千嬌百貴。」武綺振振有詞,「滕玉意的阿爺是威震四海的強蕃,歷來隨心所欲。杜庭蘭是家中長女, 不必像我一樣整日面對偏心的爺娘和阿兄。她們在家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即便沒有選上太子妃,家中也會為她們爭取最好的親事。她們有無數條退路, 我呢?假如我不為自己謀奪, 沒人會為我做主!」
武元洛咬了咬牙:「所以你連阿兄都算計進去了?驪山上崴腳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事後你卻推說是我『逼』你做的。」
武綺嘲諷地笑了笑:「有何不對?朝廷本就有可能在節度使的女兒中挑選未來太子妃, 以滕娘子的才貌, 極有可能被挑中, 若是能引得阿兄對滕娘子示好, 她應選的事說不定就泡湯了。提前踢掉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 我又何樂而不為, 再說我可不曾傷害到誰,阿兄你不是也很喜歡滕——」
「說說浴佛節那一晚的事吧。」藺承佑冷不丁打斷她,「來之前我向你阿兄確認過了, 當晚他本來要親自送你們姐妹到青龍寺去,結果你耍了他一道。」
武綺移目看向藺承佑。
藺承佑神『色』異常冷淡:「原本跟同窗約好了酉時初在青龍寺集合,你卻告訴他是酉時中。等到你阿兄趕到青龍寺, 你已經哄騙你你阿姐出面把鄧娘子誘到橋上去了,之後又用某種法子讓你阿姐遲遲不回菊霜齋,這種把戲不難猜,無非是利用『信任』二字。我只好奇當晚送到鄧娘子手中的首飾和情信是從哪來的?首飾是昂貴的映月珠環,情信上則偽造了我的筆跡,你們安排這一切,自是要讓人誤會我與鄧娘子有私,王媼是不是認識某些朝官,否則為何能模仿我的筆跡?」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武綺冷冰冰地說,「每回她都只告訴我計劃的一部分,叫我管好我這邊的事,至於另一頭的事,從不讓我打聽。例如今天這一出,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杜娘子的詩稿送到了一個叫盧兆安的進士手裡,王媼說盧進士今晚也會伴駕出城,叫我在他出現時想法子讓彭氏姐妹潑濕裙角。」
藺承佑冷笑:「你不知道整盤計劃,但你一定知道他們動手的時辰。當晚那個叫霍松林的替罪羊用邪術奪走你阿姐魂魄時,你與同窗們坐在菊霜齋的窗口說笑,你這樣做自是為了把自己的嫌疑徹底摘乾淨,但當時只要你出聲喊一句,立刻就能制止這場悲劇,你卻眼睜睜看著你阿姐被人謀害,明明只有一步之遙,你就不曾動過半點惻隱之心?」
「我為何要動惻隱之心?」武綺嗓音一下子尖銳起來,「驪山那回她明知那農『婦』是皇后為了試探我們安排的,她自己一個人返回,可曾提醒過我?她取代我去參選太子妃,事後可曾向我道過歉?但凡她心裡眼裡有我這個妹妹,也不會做得這樣絕情——」
武元洛斷喝一聲:「大娘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場試探,這件事爺娘也被蒙在鼓裡。大娘肯返回,只要她天『性』善良!而你若是對一個農『婦』存著惻隱之心,又何需旁人來提醒?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你本就涼薄自私,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武綺眯了眯眼。
武元洛直視武綺,恨聲道:「你口口聲聲說爺娘和阿兄偏心,卻忘了這些年都發生過什麼事了?行,你記不得了,我來幫你回憶回憶。」
「人稱十月懷胎,可你七個月就落了地。」武元洛語氣發澀,「爺娘生恐養不活你,特地找來術士給你算命,本盼著聽些吉祥話,術士卻說你日後會禍及家門,阿爺氣得令人把術士轟出家門,對你的疼愛絲毫不亞於從前,你小時候身體不好,而大娘身子骨康健,五歲之前,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掌心裡,對大娘的照顧和關心,反而遠遠不及對你,直到你五歲那年生瘧疾,這一切才慢慢發生改變。」
武綺一動不動。
武元洛滿眼失望:「那回你病得很重,阿爺每日下朝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到病榻前照顧你,阿娘和我為了你整日衣不解帶。醫工說要有同胞姐妹的臂血做引子,大娘也才六歲,卻二話不說照做,怕我們累倒,她也在旁邊幫著端湯送『藥』,好不容易你痊癒了,大娘卻染上病了,可你對病床上的長姐絲毫沒有疼惜之心,還因為爺娘和阿兄忙著照顧大娘忽略了你,兀自在房中大發脾氣。打從那回起,爺娘就知道了你是個涼薄自私的孩子。你早產體弱,打從一出生就獲得了全家人對你的偏疼,久而久之,你似乎忘了阿姐也是武家的女兒了。」
「 人心都是肉長的。」武元洛眼中涌動著暗『潮』,「小時候阿兄念書,每到天寒地凍的臘月,大娘怕阿兄練字生凍瘡,會主動在邊上幫阿兄燒暖爐。阿兄讓她回房,她卻執意相伴。你呢?每到這時,都會抱怨阿兄只顧著念書沒陪你玩,那回阿兄上樹替你摘風箏,跳下來時不慎崴了腳,你嘴上說對不住阿兄,過後照顧阿兄的卻是大娘。你們隨母親回潁州外祖父家,回來時大娘買了好些阿兄愛吃的糍糕,之前阿兄不過隨口說一句,大娘卻默默記在心上。姐妹倆給阿兄做鞋襪,大娘做的用得永遠合腳,你卻連阿兄的腳長都沒留意,阿兄穿不進去你做的鞋,開玩笑說這鞋浪費了,你氣得說阿兄偏心大娘,當著我們的面把那雙鞋扔到井裡去。
「阿兄本不該把這些小事放在心裡,但這不是一兩件事,而是長年累月的相處,這些瑣事點點滴滴落在心上,再心粗的人也能體會出來。越長大,阿兄心裡越清楚,大娘恬淡豁達,而你心眼極窄。這些年阿兄感受到了太多大妹妹對兄長的關懷,出於回報,不自覺會對大娘偏疼些。就像她記得阿兄不愛吃桃花醋,不喜聞屠蘇酒的味道,不吃魚膾,不碰胡荽,這些事你統統不知道,大娘卻全記在心裡,那麼阿兄記得大娘喜歡吃胡麻,又有何難?」
武綺表情依舊冷硬,眼波卻顫了顫。
武元洛自嘲地笑:「你說那回阿兄沒能及時趕到玉真女冠觀救你,卻絕口不提阿兄當時人在城外。我馬不停蹄趕回城,因為太急著趕路,路上差點就摔了馬,只不過遲了一步,就被你記恨到現在,我到你房中去探望你,你卻把阿兄關在門外。阿兄站在廊上,面對著那扇緊閉的門,那滋味永遠忘不了,趕路太急,身上衣裳早已經汗濕了,被風一吹,瞬間涼到骨子裡,但身上再涼,也沒有心涼。」
武元洛喉頭髮更,頓了頓:「至於爺娘,你們姐妹倆平日如何,他們只會比我更清楚,無數小事,長年累月的積累,從當初對你的百般呵護,轉變為對大娘的疼愛,一切都是有因由的。前一陣大娘被鄭家退親,大娘整日在房中垂淚,爺娘和我怕她尋短見,自然對她百倍關切,這一切落到你眼裡,又變成了全家對大娘的偏疼。你就不曾想過,假如當初被退親的人是你,阿爺也會豁出一切為你做主的!」
「你胡說!」武綺嘴唇抖動,兩行淚湧出來,「阿爺才不會為我做主,就算我死了你們也不會心疼的。哪怕你們把心稍微擺正一點,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胡說?」武元洛牽了牽嘴角,「你如今身強體健,似乎忘了幼時生病爺娘為你做過多少事了。阿爺聽說興元府有位善治小兒頑疾的巫醫,不惜專程跑到百里之外去請巫醫,為此耽誤了吏部的考核,連續在吏部做了整整十年的侍郎。阿娘年年親自為你做鞋襪,小時候你比別的孩子怕冷,所以你的鞋底和襪底總是比別人厚軟幾分,你自小喜歡穿紅裳,阿娘就為你添置好多紅絹紅紗——這些東西至今還收在你房中箱籠里,難道你要說是阿兄平白捏造的?大娘對你如何,你更是心知肚明,你愛吃的東西,她從不碰,你看中的玩具,她再喜歡也不要。可惜你一向只記惡,不記善!」
武綺身子晃了一下,眼淚越發洶湧,咬牙恨聲說:「你胡說你們太偽善!這些小恩小惠算什麼,每回關係到切身利益,你們眼裡只有阿姐。我早為自己挑中了夫婿,可你們為了阿姐把這一切都毀了。」
武元洛愈發失望:「你總該記得前一陣大娘問過你的心上人是誰,你說你要自己挑夫婿,卻不反對家裡把你送到香象書院念書。我們都懷疑你有相中的郎君了,而且那人應該是某位宗室子弟。沒多久大娘被鄭家退親,全家愁雲慘霧,可你一聽說成王世子過生辰,二話不說就帶著賀禮去了成王府,我和大娘料定你的心上人就是成王世子,所以在那之後,大娘同意參選太子妃,阿兄則在驪山上設法把你和成王世子湊到一起,本以為是皆大歡喜的安排,沒想到惹來你對全家的憎恨。」
武綺眼淚凝住了。
武元洛閉了閉眼睛:「罷了,我說這麼多,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做下這些事,你心中可曾有過半絲後悔?你想想大娘從前的樣子,再想想她現在的模樣,能不能發自內心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武綺牙關緊咬,嘴唇卻兀自顫動。
武元洛紅著眼睛等了片刻,終究是失望了,一轉身,直挺挺跪到帝後面前,隨即伏地叩拜,道:「家父臥病,家慈忙於照顧大妹,今夜之事,悉由元洛一人支應。武家家門不幸,出此刁惡之徒。為謀一己之私,行傷天害理之事。天網恢恢,茲罪難恕。元洛既是罪犯之長兄,也是受害者之親眷,自從得知真相便五內俱焚,愧悔難以自處,唯有乞伏聖人和朝廷秉公執法,為幾位受害者討還公道。若有需武家承擔罪責之處,武家絕不推辭。」
夜風吹過庭前的焰火,武元洛的話決絕又痛楚,聖人有些動容,嘆了口氣道:「武大娘之遭遇,可憐可嘆;武二娘之狠毒,實難饒恕。佑兒,你是負責調查此案的官員,你怎麼說。」
在座紛紛把目光投向藺承佑。
藺承佑正『色』直言:「『議刑以定其罪,畫象以媿其心』。本案中最無辜的受害人,是庶民之女李鶯兒。她年僅十一,本與武二娘等人無冤無仇,被謀害只因惡徒要拉扯幌子。前一陣嚴司直去義寧坊查案,回來說李鶯兒的阿娘仍晝夜哭泣。民之痛,既為天子之痛,侄兒懇請聖人重責重罰。武二娘、王媼、盧兆安罪證清楚,宜即刻移送大理寺詳加審訊。唯有明正典刑,方能以儆效尤。」
這番話,字字鏗鏘有力。
滕玉意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有了藺承佑這話,就不必擔心武綺減罪了。
武二再狠毒,到底是武家的親生女兒,萬一武中丞或是武夫人突然心軟,說不定會到御前為武二求情。
這叫她如何甘心。
就憑武綺的這幅毒辣心腸,絕不可能有半點愧疚之心,而且聽武綺的自白,分明早已把阻礙自己當上太子妃的人都視作眼中釘。
前世的她就跟今生的李鶯兒一樣,死得何其無辜。靜塵師太和幕後主家固然罪無可恕,武綺的妒念卻是導致她前世枉死的主因。
她不但要武綺認罪伏法,還要想辦法讓武綺把知道的線索全都吐『露』出來。
若能成功抓住靜塵師太的幕後主家,她就算是大仇得報了。
她向藺承佑投向感激的一瞥,可惜藺承佑直視前方似無所覺。
聖人讚許地點頭:「好一句『民之痛,既為天子之痛』。好孩子,朝廷本該為子民主持公道,你只管秉公執法。王媼幕後定有主家,先讓人把他們壓下去,記得嚴密看守,防著『奸』徒殺人滅口。」
衙役們剛要把盧兆安捆住,盧兆安闊聲道:「聖人在上,盧某隻不過在王媼的貨攤前買過幾碗粥,據此就說盧某與這幫惡徒有牽扯,不單盧某不敢認,坊間恐怕也會不服。」
藺承佑一嗤:「放心,沒忘了你。」
說著從懷中取出兩封遮擋了名姓的信,問盧兆安:「認得這兩封信嗎?」
盧兆安頓時『色』變。
「兩封信都是出自你盧兆安之手,一封是你在揚州時寫的,日期是前年清明節。另一封是你來長安後寫的,日期是二月底。兩封信雖然相隔近兩年,卻有一個古怪的共同點,就是信上有兩處相同的油斑,經過我師公查驗,證實是一種蠱蟲唾『液』留下的痕跡。師公,請您老說說這是什麼蠱。」
「相思蠱。」清虛子看盧兆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溝臭水,「這蠱蟲能『迷』『惑』人的心『性』,最是骯髒下作,這些年早就絕跡於坊間了,萬沒想到江南一帶還有人暗中用這蠱術害人。巧在師公當年就與這蠱蟲打過交道,所以能一眼認出。」
藺承佑側目看著盧兆安:「聽懂了?兩位受害人勇氣可嘉,在弄明白事情原委後,為了防你日後繼續害人,主動到大理寺做了口供,如今人怔物證俱在,就等著將你繩之於法了。除此之外,王媼為了拿捏你,早藏了好幾封你的親筆信——」
說話這當口,幾位武藝高強的宮衛們將盧兆安捆得死死的。
盧兆安像糊了滿臉的泥灰,臉『色』比死人還難看,口中被堵了布條說不出話,只能死死盯著藺承佑。
藺承佑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都有證據了,為何還要聽憑你狡辯這麼久?廢話,當然是想看你還能鬧出什麼笑話,辦案這麼久,見慣了狠毒的犯人,但臉皮像閣下這麼厚的,委實不多見。你越是惺惺作態,大夥就知道你越虛偽。帶走!」
宮衛們正要將武綺口中也塞上布條,武綺卻突然說:「慢著!」
她留戀地朝太子投去最後一眼,喪魂落魄地說:「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個疑問。為著萬無一失,在正式動手之前,我曾借著同窗們在杜庭蘭房中玩鬧的機會,偷拿過她的兩份詩稿,可是直到我把詩稿還回去,杜庭蘭都並未察覺,這說明她並不會留意這些小事,為何那晚她那樣快就察覺?若不是她那麼快報案,你們也不可能順藤『摸』瓜查到王媼頭上,繼而搜出這麼多證據。」
藺承佑笑道:「無可奉告。」
武綺不甘心地看著席上的杜庭蘭和滕玉意,忽然像意識到了什麼:「我明白了,是不是房中——」
藺承佑早讓人堵上了武綺的嘴。
滕玉意冷眼看著武綺,當初進書院雖是懷著抓賊的目的,沒料到這麼快就水落石出。她設的百花殘機關沒派上用場,卻意外在阿姐房中抓到了前世謀害她的主凶。
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衙役們壓著王媼等罪犯離開,武綺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忽然扭頭看向遠遠注視著自己的兄長。
突然之間,她不顧衙役的掣肘,跪下沖武元洛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動作又急又重,才幾下額頭就破了,做完這一切,她斷然轉過身,接下來直到被押出花園,再也沒有回過頭。
武元洛喉結滾動,面無表情目送二妹離開。
沒有人知道,武綺的這三個頭是給誰磕的。
也許是在向爺娘賠罪,也可能是在告別。又或者,她終於被阿兄方才的那番回憶喚起了良知,因為抵不過內心的煎熬,用這種方式向可憐的阿姐說一句:
對不起。
***
翌日傍晚,大理寺牢中。
藺承佑對著鐵牢中的盧兆安說:「好了,我把王媼給你帶過來了。」
盧兆安緩緩睜開了眼睛,一看到藺承佑身後被五花大綁的王媼,眼裡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份熾熱的情意。
他自己似乎也吃了一驚,駭然望向藺承佑,嘴裡支吾有聲,仿佛在質問:你給我做了什麼?
藺承佑抱臂道:「閣下不是很聰明嗎,這還看不出來,我在你房中暗格里找到了一包蠱蟲,昨日沒弄明白用法,今日在你身上試了試。你現在的心上人可是王媼,所以心裡總是惦記著她,我知道你想看到她,所以把她送到你面前來了。」
盧兆安倏地瞠大了雙眼,王媼仿佛也呆住了,她臉上的□□已經被藺承佑撕下,還原出本來的相貌,少說有五十多歲了,且面『色』黝黑,生就一雙刻薄的三角眼。
盧兆安猛烈掙紮起來,巴不得一頭撞死在牢中,然而每當目光掠過王媼身上時,立刻又會變得痴『迷』。
藺承佑一臉無辜:「好蠱蟲,果然立竿見影。怎麼樣,是不是一看到王媼就高興。」
盧兆安儘量不讓自己的視線觸及王媼,只直勾勾地盯著藺承佑,那惱恨的表情一目了然:藺承佑,士可殺不可辱,你乾脆一刀把我殺了吧。
藺承佑把王媼架到刑具上,作勢要給王媼上刑。
盧兆安臉『色』當場就變了,儼然看到最心愛之人受委屈,居然扭動著爬到牢籠前:別動她,要問什麼衝著我來。
旋即又明白過來,發指眥裂對著藺承佑:你無恥至極。
藺承佑笑得愈發壞,這法子是那晚他和滕玉意一起想出來的。
損到沒邊了。
對付這種『奸』佞小人,尋常的刑責簡直不痛不癢,只有讓盧兆安親自體會一遭被蠱蟲控制心智的滋味,才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胡季真胡公子的魂魄是不是被你和同夥奪走的?」藺承佑不緊不慢為王媼扣上刑具。
王媼千錘百鍊不怕受刑,這話自然是對盧兆安說的。
盧兆安依舊牙關緊,目光里卻藏不住深深的痛楚和擔憂。
藺承佑退到一旁,揮揮手要讓衙役施刑,眼看王媼要吃大苦頭,盧兆安痛苦地閉了閉眼:我說。
遠處的衙役們一個比一個驚愕,一天一夜了,無論是王媼還是盧兆安,都死活不肯開口,沒想到被藺評事鼓搗一陣,居然立時就鬆動了。
藺承佑示意衙役們停手,到牢籠中把盧兆安口中的布條扯掉,冷冷道:「幕後主家是誰?」
盧兆安並沒有馬上答言,而是無限憐惜地望著王媼。
藺承佑忍不住嘖了一聲。
就連王媼自己也是渾身上下不得勁,把眼皮死死合上,拒絕與盧兆安對視,顯然比起這個,她情願受酷刑。
衙役們強憋著才沒笑出聲,藺評事這主意實在太壞了,但看樣子似乎有奇效。
盧兆安恨恨瞪著藺承佑:「只要你別動她,我什麼都說。「
藺承佑等身上那股肉麻勁過去了,這才笑著點點頭:「行,我不動她。」
盧兆安默了一會,面無表情開口道:「我來長安後,一直是一位叫萼姬的『婦』人與我聯繫,但我不知道幕後主家是誰,因為有很多事都是萼姬出面叫我辦的。」
藺承佑一怔,他雖然早就懷疑萼姬是靜塵師太那一夥的,但沒想到負責與盧兆安接頭的就是她。
「你是如何認識她的?」
「去年啟程來長安之前,揚州一位叫王玖恩的儒生過來尋我,他懂些邪術,相思蠱的蠱蟲就是他頭些年給我的,平時會接濟我一些銀兩,為人古道熱腸,所以我明知他有點問題,卻也經常與他來往。王玖恩說以我的學問,此去必然高中,但若想入仕,中進士只是第一步,要想青雲直上,少不了在京中結交一些貴人。我聽了他的指使,一到長安就去平康坊找萼姬,才發現她是一家『妓』館的假母。」
盧兆安說話時,時不時看一眼不遠處的王媼。表情扭曲古怪,一會厭惡,一會深情。
「萼姬可對你透『露』她的幕後主家是誰?」
盧兆安搖搖頭:「我尚未中進士時,萼姬待我很冷淡,聽聞我中了魁元,才突然待我熱絡起來,主動贈我銀錢,還說我有宰相之才。我聽她說話,實不像個風塵女子,就問她到底什麼來歷,她說該知道的時候自然知道了。又說要想中制舉光有學問可不夠,需大量銀錢在朝中打點,不過只要我聽她的話,這些都不成問題。之後她又引見我與王媼認識,說她若是不方便出面的時候,就讓我與王媼聯絡。」
藺承佑垂眸思索,看樣子這位幕後主家至少認識吏部或是門下省的官員。
「你有沒有見過靜塵師太?知不知道她與萼姬是一夥的?」
「我沒見過她。從頭到尾與我打交道的只有萼姬和王媼,而且自從我中了進士,長安城願意與我結交的豪士越來越多,萼姬和王媼也愈發籠絡我。」
「胡季真是因何被害?」
「那日我本在英國公府赴宴,一個歌姬突然扔了個紙團到我腳邊,我撿起看,是王媼的字跡,她讓我立刻回家一趟,說有個重要人物想見我。我急匆匆趕回家,沒想到途中被胡季真撞見了,這小郎君因為成王府我甩開他一事耿耿於懷,居然一直跟在我後頭。我進屋後看到了王媼和王玖恩,很有些意外,因為自從揚州一別,我已經許久沒見過王玖恩了,剛要關上門,沒想到胡季真推門闖了進來,口中說:當面問盧大哥一句話,問完就走。」
王玖恩和王媼臉『色』當時就變了,緊接著屋裡也傳出動靜,顯然還有別的客人。
胡季真很快回過神來,出於禮貌便要行禮,說時遲那時快,王媼揮出銀絲就要殺了胡季真。
盧兆安正是心驚肉跳,卻聽屋裡有人發出聲響,儼然有人敲了敲桌,王媼即刻收回銀絲,改而朝胡季真拍出一張闊大的符籙。
藺承佑沉著臉問:「當時在屋子裡的是幕後主家?」
「我不知道,王媼當著我的面對胡公子施了邪術,我是又驚又懼,因為唯恐接下來就輪到我。王媼說接下來的事她來處理,讓我馬上趕回英國公府,然後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與旁人宴飲,我依照她的話做了,等我回來,王媼和王玖恩都不見了。第二日就聽說胡公子發了瘋病。」
「你就一回都沒見過幕後主家?」
盧兆安再次搖頭:「近日連萼姬都沒見過了。王媼說她因為彩鳳樓鬧妖一事被人盯上了,可能很長時日都不能出來走動了,叫我有事只管來找她,千萬別去平康坊。」
藺承佑垂眸思索,這條長線好像越來越清晰了,又發問道:「後來你可去找過王玖恩?他來長安後住在何處?」
「他住在蛾兒巷的一座舊宅中。」
蛾兒巷?藺承佑一愣,這名字好熟悉,是了,記得滕玉意告訴他,那回端福在玉真女冠觀意外發現有黑氅人出沒,當即追了出去,一路追到蛾兒巷,黑氅人就消失不見了。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若有半句假話,我一定還會好好招待你的心上人。」藺承佑笑著說,同時令那邊的衙役們再次給王媼上刑具。
盧兆安百般眷戀地看著王媼,只恨身不由己,掙扎了好一會,白著臉說:「別欺辱她。我、我說的都是實話。」
藺承佑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法子倒是好,就是忒肉麻,正要繼續發問,時一位名叫黎四的老衙役進來說:「藺評事,外頭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藺承佑一凜,忙要起身,看看時辰,又謹慎地問:「長什麼樣?」
「白白淨淨的,模樣很漂亮,嘖嘖,小人頭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公子。」黎四感慨道。
藺承佑心裡的笑意差點竄到臉上,看來真是滕玉意了,並未急著走,而是故作淡然道:「她身邊帶了幾個人?可說了是什麼事?」
「身邊還有個彪形大漢,說是有很急的事找藺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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