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 19.《家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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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沈家大屋」片場的最後一天,李朝隱重新拍攝了沈宋二人分道揚鑣那段劇情。

    家中又出變故。為了「履行責任」,宋至決定回到老家,永遠都不再見沈炎。宋至前往沈家大屋告別那天大雨滂沱,雖然宋至撐了雨傘,甚至還穿上了雨靴,水珠卻依然不住地打落在他身上、頭上,令他分外狼狽。借著臉上雨水,宋至偷偷地哭。水聲陣陣,宋至宛如正站在大海中,海水原本清澈見底,突然一記重錨砸下,水底瞬間掀起泥沙,將水攪得渾濁一片,令他整個人都被骯髒的東西包裹住了。

    李朝隱和凱文沒有拍攝何修懿的表情,而是將攝影機至於地面上方十公分處,一直跟著何修懿的雨靴前進。在壓抑的氛圍中,只有腳步一步步地邁著。觀眾們都知道,在不遠處等待著二人的,將是什麼樣的故事。

    何修懿腳下踉踉蹌蹌的,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盡他的力氣。

    最終,沈家大屋還是出現在了眼前。

    何修懿站在大門前。

    在敲門前,何修懿抬頭看了看天空——在新的一鏡中,終於有攝影機拍攝他的側臉了。他凝望著高處,仿佛那黑黑的天幕當中正棲息著群神——在沈炎與宋至對於未來充滿了期盼時,那些神明卻早已知曉了二人的命運。

    這個動作,是何修懿臨時起意加進去的。他還記得不久之前母親去世那天,天氣是上海十分少有的小雨夾雪。當時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志得意滿地向母親報喜的情景,便抬頭看了看雨雪來的地方,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表面上人人都很清楚的淺顯道理:那美好的日子,也許,是有著盡頭的。

    見李朝隱並未喊停,何修懿抬手敲了敲大門,仿佛正在親手推開那任性的厄運之門。厄運這個東西,實在很像是調皮的幼童,總是為所欲為、我行我素地出現在人們面前,還往往戴著名為希望的面具。

    沾著濕氣的門扉發出了「吱嘎」一聲,充盈於晚風中的潮氣灌進房間,左然笑著說了一句「好冷好冷」,而後握住何修懿的手腕,讓他進屋。

    何修懿按照李朝隱導演的指示堅定地站在門邊。

    門口,是一些導演鍾愛的上演衝突的場所。門的兩邊,通常總是有一方在接受、一方在拒絕,比較經典的便是曾被提名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幽靈世界》。

    何修懿盯住了左然,仿佛要把「沈炎」的一切都記在腦海,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沈炎……我要回村子了。」

    左然一愣,隨後接道:「好啊。」沈炎此時已經察覺到了什麼,但卻拼命掙扎,拒絕去接受它。

    &要回村子了……再也不出來了。」

    隨著宋至講述原因,兩人間爆發了整部電影最激烈的矛盾。何修懿不停地強調「分道揚鑣」、「形同陌路」,並眼睜睜地看著左然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變得心如死灰——這讓他感到了心悸。

    接著,便是那一耳光的戲。

    何修懿退後了一步,但是依然在屋檐下。他的桃花眼中不再有光彩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面前的左然,囁嚅著道:「對不起……對不起……」

    左然上前一步,低頭看著輕移開了視線的何修懿,閉了閉眼,片刻之後下定決心似的復又睜開:「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

    與此同時,他伸手給了何修懿一個「耳光」。在劇本中,這是為了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因為沈炎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結果……那個耳光,再次像是輕撫一樣。

    &停。」李朝隱立刻喊卡,「左然,你能演得更好。」

    第二次打,依然太輕。李朝隱說:「不夠真實。」

    重新拍攝,再次失敗,李朝隱的態度明顯較前兩遍嚴厲了些:「怎麼時好時壞?開始情緒醞釀比較到位,可是沒有保住勢頭,最後情緒爆發很有問題。」

    第四次ng時,李朝隱撂下了開拍以來最重的話,他緊皺著眉頭:「左然,你似乎很脫離狀況。」

    左然說:「……抱歉。」

    李朝隱是個有名的導演,「教訓」之後又輕輕走到左然的身邊,問他:「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麼?講出來,讓我幫一點忙。」

    &導,」左然抬眼注視著李朝隱,「不可以假打麼?」

    &

    &懿是我……朋友。」說到「朋友」二字,左然卡了一下,「我沒辦法完成。」


    李朝隱說:「我知道中國電影一般是假打。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不論如何模仿,效果都要打個折扣。這個鏡頭非常重要,我不希望應付了事。」好萊塢便基本都是真打。

    左然又問:「沒有其他的法子麼?」

    李朝隱搖了一下頭。

    聽見左然說自己是「朋友」,何修懿心中異常地驚訝。他們二人認識才一個月,在片場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左影帝竟然……把自己當作朋友了?而且,在傳聞中,左然性格高冷,與圈子裡的人關係並沒多好,說是獨來獨往也不會很誇張。

    &然……」何修懿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左然的手腕。

    左然僵了一下,垂眸看著,被握著的手有點不自然。

    何修懿繼續說:「我是一個專業演員。如果不願犧牲,要求李導將真打改成假打,或者叫人來替,那不是就跟柳揚庭一樣了嗎?」

    「……」

    &然,」何修懿看著左然的眼睛,用十分柔緩的語氣說道,「對於演戲這件事情,我很認真,也很珍惜個鏡頭。我對事業有追求,也對自己有要求。如果改成假打,甚至叫人來替,我會難受。這種折磨,遠遠不是被打一下能比擬的。只是一個耳光,真的沒有關係——我臉皮厚,打也不疼。」

    左然沉默半晌,最後才又開口:「我明白了。」

    &

    &去和李導談談,明確一下他的要求,這樣才能一次通過,不讓你白挨了。」

    何修懿笑:「謝謝。」

    第五次拍攝前,左然看了一眼劇務,問:「還有冰塊沒有?先把鋁壺拿到這邊來吧。」

    &有~~~!」為了消暑降溫,劇務準備了一個保溫壺,每天將在酒店冰箱裡製作好的冰塊塞進去,帶到片場並在拍攝間歇時分發給劇組眾人。這是原始降溫方法,不過總比干待著強。她小跑著去拿,很快便拎著一個小桶回到了片場。

    李朝隱喊「action」後,何修懿再次說:「對不起……對不起……」表現甚至比前幾次更好。

    對面左然演技讓人看得心驚。他的眼神中有著十萬分不舍,然而卻明白自己必須伸出手。最後左然用不重又不輕,剛好符合李導要求的力度「打」在何修懿臉上,同時仿佛用盡了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地道:「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

    &李朝隱,「非常好!」他很少會很直白地誇獎演員。一般來說,即使他很喜歡演員們的表現,也只是說「表演更豐富了」、「剛才演得有點意思」、「保持這個勢頭」等等。「非常好」三個字代表著李朝隱有些過於興奮。

    左然看著劇務,道:>

    &哦!」劇務連忙遞上冰桶。

    左然伸手拿出幾個冰塊,輕輕地按在了何修懿的臉上。

    「……」何修懿能夠感覺到,涼涼的冰塊貼在了自己有些發熱的地方,很舒服,擴張了的血管變得安靜下來。左然掌心冰塊很冷,但是手指卻很溫暖,指尖輕輕地碰觸著何修懿的耳朵、脖子。一冷一暖之下,何修懿有些輕微的愣神。

    漸漸地,冰塊融化了。

    左然的掌心直接貼上了對方的臉頰。他小心地捧著,拇指還在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摩挲了兩三下。何修懿抬著頭,看著左然正盯著自己的眼睛,沒來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冰塊化成的水也慢慢地在左然的手裡變暖。何修懿感受著熱度,簡直有些坐立難安。左然翻過手指,用指背將水輕輕地擦去了。

    &然……」何修懿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我沒事了……不疼……我也沒有什麼皮膚病之類的……」

    &

    &導說要講講接下來的幾個外景拍攝……」

    &

    &那我先過去了。」

    左然將手從何修懿臉頰移到了後頸,稍微一用力,便將何修懿攬在了懷裡。他用下頜蹭了一蹭何修懿的發頂:「去吧。」

    「……」何修懿看著左然的喉結,鼻尖輕嗅到對方的味道,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一場抽耳光,何修懿沒覺得怎樣,但是他感覺到,他對面的左然似乎……比自己要難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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