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兒也僵了一下,對那個人點點頭,剛一轉身,就看到我慘白的臉,倒是嚇了他一跳:「輕盈姑娘,你怎麼了?」
我……
我說不出話來,只帶著倉皇的神情看著他,劉三兒急忙說道:「你不舒服的話就先坐著休息一會兒。芸香,你幫我照顧一下她。」
說完,他急匆匆的出去了。
芸香站在門口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又像是想跟上去看,但回頭看著我,又露出了不放心的神情,抓著門框的手都在發抖。
但這個時候,我反倒冷靜了下來。
從我活著醒過來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難免會有這樣的「意外」,那個男人若不相信我死了,必然也是要派人來找的。如果他真的找到這裡來了,躲在這個小屋子裡,是不足以隱藏我的。
而我更不想,給這裡的人帶來災難。
想到這裡,我咬了咬牙,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芸香聽見動靜,回頭一看我,驚了一下:「輕盈,你做什麼?」
&也想去看看。」
&去了吧?你的身體——」
&關係。」
我堅持著走到門口,芸香其實也是想去的,看見我有些異樣的神情,便點了點頭:>
她扶著我出了院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村口,遠遠的看見那裡圍了一大堆人,幾乎吉祥村的人都到了,很多人都在大聲的說著什麼,而我注意到,人群中還有幾個人是陌生的面孔,身穿府綢,顯然就是他們之前說的「官府的人」。
我的心裡倒咯噔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裴元灝派人來找我,斷然不會只有這點陣勢。而且看那幾個府吏的樣子,不像是在找什麼,倒像是在頒布希麼事情一樣。
芸香扶著我慢慢的走近,就聽見了一個尖刻的聲音:「哼,真是窮山惡水多刁民啊。」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立刻憤怒了。
其中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挽著袖子就要衝上去,怒道:「你什麼意思?」
&明是你們官府做事不講理,頒布了禁漁令,居然還要收漁稅銀子,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是,魚不讓我們打了,憑什麼還要交稅!」
頓時大家嚷成了一團,那幾個府吏也帶了些人手來,立刻將刀拔出刀鞘,上前一步橫眉怒眼的道:「幹什麼,要造反啊!」
我輕輕的說道:「芸香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啊?」
芸香黯然的道:「也不知道為什麼,從任城到揚州府都下了禁漁令,其實都好久啦,咱們村的大船都沒能下河,只能偷偷的在附近小河溝里撈點小魚小蝦。」
&漁令?!」
&說是聖旨,皇上下的命令呢。」
我的腳一軟,整個人都差點跌下去,幸好芸香眼疾手快,急忙用力的扶住了我,驚道:「你怎麼了?」
&沒事。」
我這麼說著,可一瞬間臉色又變得蒼白了起來,也是騙不了人的,芸香扶著我的時候摸到了我的手,頓時驚道:「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好像冰一樣?」
「……」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還在揚州。
他還在揚州……
我果然沒有猜錯,心裡那個一直抹不去的陰影也真的在這一刻成了真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他真的要找我,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而現在,他還在揚州,甚至下了禁漁令。那是——
想到這裡,身子不由自主的開始發抖,好像冷得厲害,芸香看著我的樣子,也擔心了起來:「輕盈姑娘,你不舒服的話,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
我擺了擺手,問道:「下了禁漁令,那他們現在這是幹什麼?」
芸香的眉間皺了起來,恨恨道:「不准我們打漁了,卻要收加倍的漁稅銀子,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之前幾次他們來,大家都吵得很厲害,今天他們還帶了刀來,恐怕是——」
我的眉頭也擰緊了。
又是賤民籍這個毒瘤。
不過,不對啊……
裴元灝現在就在揚州,他對揚州的治轄一向是懷柔的,哪怕真的下了禁漁令,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也絕對不會加征漁稅銀子的!
難道是——
我抓著芸香的胳膊又小心的往前走了幾步,就聽見一個府吏冷笑著道:「不讓你們下河,那你們沒有別的營生?也沒見你們餓死啊,只要餓不死,這稅就得繳!」
哪有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我聽得氣憤,而白髮蒼蒼的老村長卻只能忍氣吞聲,顫巍巍的問道:「那,該繳多少?」
&錢銀子。」
&麼?!」周圍的人轟的一聲鬧了起來。
&錢銀子,過去不是才二錢麼?」
&麼不讓下河打漁,稅錢反而多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多廢話啊!」其中一個惡狠狠的說道:「知道現在揚州城什麼情況嗎?皇上南下在揚州,多大的排場,多大的耗用,衙門已經入不敷出啦!不多收一點稅把場面撐下來,要是皇上怪罪,你們有幾個腦袋承擔!」
胡說!裴元灝這次雖然出巡南下,但排場根本不大,連一個別館都沒有修築,一直只是住在州府里,而且來了這麼久,除了第一天的焰火晚宴,也並沒有別的安排。只是隨行官員和衛隊的耗用,怎麼可能讓肥得流油的揚州府入不敷出!
我看著他們的樣子,也明白過來,那些官員根本就是拿著皇帝做幌子,趁機斂財的!
&說了,皇上就要離開揚州了,這個場面也不能寒磣啊!」
裴元灝要離開揚州了?
我的心又跳了一下。
這時,就聽見那村長陪笑著道:「各位官爺,皇上既然要走,那耗用也就不那麼多了吧?」
&說的?」那人眼睛一橫,說道:「知道皇上為什麼回京嗎?就是因為現在北方的戰事吃緊,馬上還要讓各省開始籌集糧餉呢。收你們五錢銀子的稅已經是少的了!」
北方的戰事吃緊?
所以要準備回京,是因為那邊的局勢已經不好控制了?
照這樣看來,裴元灝留在南方和藥老他們應該是談出了一個結果,才會徹底的走到這一步,可問題是,雖然大勢已定,但下面這些貪婪的官吏卻依舊對百姓橫徵暴斂,那麼,江南仍舊會亂,他也就依然是個橫徵暴斂的「暴君」。
眼看著大家都吵了起來,情況也越來越糟,村民們不斷的揮舞著拳頭,而那些府吏帶來的武士也將刀拔出了大半,眼看著一場暴亂在所難免。
就在這個,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我們不打魚了。」
這個聲音不高,可一出,亂鬨鬨的人群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了扶著村長,一直一言不發的那個人。
劉三兒。
他年輕的臉上沒有我慣常見到的爽朗的笑容,反倒十分的沉靜。
那幾個官吏一看到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他們的眼中閃過了一道惡毒的光。
其中一個冷笑道:「劉三兒,你又來跟我們鬧是不是?」
&敢。」
&打漁,哼哼,我倒忘了你小子是個有錢人啊,聽說一個多月前,你還在鎮上買了一兩人參呢,你這麼有錢當然不用打漁了。禁漁令也禁不到你頭上啊。」
&爺,我說的我們不打漁,跟禁漁令沒關係。」
那幾個府吏一愣,劉三兒說道:「我們不打漁,是說我們不做這個營生了。既然不做這個營生了,這個稅還要收嗎?」
&不管你做什麼營生,只要你還在這個地界兒上,都要繳稅。你倒是說說,你個窮打漁的不打漁了,你做什麼?」
劉三兒說道:「各位官爺別忘了,去年劉毅大人下了令,允許我們開山墾地,娘娘山下那一千多頃的地就是我們在枯水季開出來的。現在我們不做打漁的營生了,我們種地。這樣總可以吧。」
劉毅大人!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的一陣動容,沒想到,他還做了那麼多利國利民的好事,可隨即,心中也湧起了一絲酸澀。
這樣的好人,卻沒有得到好報。
我還想著,就看到一個府吏慢慢的走到了劉三兒的面前。
他伸出手,拍了拍劉三兒的肩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分明帶著猙獰的意味,笑道:「劉三兒,好小子啊,出去見了幾年世面,敢回來跟我們叫板了!」
我聽著這意思有點不對,便小聲的問芸香:「怎麼那些人,好像特別針對他?」
&些當官之前就一直在村里橫行霸道,橫徵暴斂,三哥帶著人跟他們鬧過幾次,他們的詭計沒能得逞,所以特別恨三哥。」
&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回過頭去,看見劉三兒畢恭畢敬的說道:「官爺這麼說劉三兒不敢。只不過,人要一條活路。」
&活路,說得好!」那個府吏冷笑著重重的拍了一下劉三兒的肩膀,道:「你要活路,難道別人就不要活路了嗎?」
&爺這是什麼意思?」
&別忘了,當初娘娘山開山墾地,可不是你們吉祥村一邊做的,另一邊還有山北的魯家村,他們現在也指著這塊找活路呢。」
&草民沒忘。原本就是兩個村子一起開的地,分開耕作也是應該的。」
&啊,地可以分開,那稅呢?」
那個府吏獰笑這看著他,說道:「這一千頃的地是你們開的,給你們耕種也沒問題。只不過,該收多少稅你們都很清楚。劉三兒,你既然這麼能幹,那你來說說,這稅,你們分多少,他們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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