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芸香愁容滿面的樣子,我雖然想勸她,但這個時候空洞的勸慰也並不能讓她更好受一些,便只些微開解了兩句,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還去繡坊呢?」
&天就要去了。」
&天啊。」我想了想,道:「明天能麻煩趙大娘幫我照顧一下離兒嗎?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麼?」
&集市上看看,我也該找份工了。」
&那我待會兒去跟娘說一聲。」
&煩她了。」
她笑著搖了搖頭,又跟我閒話了兩句,便告辭離開,去了趙大娘那兒。她出嫁之後自然是住在夫家,但聽說原本趙大娘的兩個兒子應該早就回來了才是,卻因為邊關又調了幾次兵,一直拖延到現在還沒消息,也幸而兩家都在一個村子裡,她平時也多有照拂自己獨居的母親。
得到趙大娘的應允,第二天天還沒亮,我便起身了。
剛剛梳洗完,就聽到趙大娘輕輕敲門的聲音,我請她坐下喝茶,又對著床上還半睡半醒的離兒叮囑了幾句,便出了門。
這一次重回吉祥村,我跟趙大娘的關係倒是比之前更融洽了。一來她的女兒已經出嫁,二來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這樣的弱勢更讓人不設防,甚至同情。村里別的人雖然對我還不算熱絡,也沒有為難,加上之前顧平的出現那樣震嚇了苟二,村民多少耳聞目睹,知道我身後有了大靠山不好惹的。
這樣一來,我更放心把孩子留在村里,自己去繡坊。
和芸香一起到了集市上。照她說一些大的錢莊鋪子關了門,這裡應該比之前冷清很多才對,但是一些規模中等的店鋪還在,反倒營造出了熱鬧的氣息,加上入夏之後,江南的果物、水產豐盛,路邊的攤販賣力的叫賣,比起之前倒也沒有太遜色。
小人物就是小人物,總有天塌下來,還能在夾縫中喘息生存的韌性。
芸香帶著我一路走,果然看到了前面那個繡坊,正是當初我也在這裡接過零散活,補貼家用的地方。
一進門,就看見幾十個繡娘圍在裡面,而那繡坊的老闆正跟一個大腹便便,身穿綾羅,看來十分體面富態的生意人說著什麼。
芸香帶著我走進去,就聽到那人急切的聲音——
&老闆,你這樣可怎麼好。我還指著你把這批貨做完呢。」
&是抱歉,王老闆。」
&你這一走,我今後再要繡品,找誰要啊。」
那位高老闆只是笑著,並不接話,倒是旁邊的繡娘們都是一臉焦慮,其中一個大著膽子道:「老闆,你這走了,我們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這個世道,個人管個人吧。」
&老闆,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多少年的生意來往了,你說走就走,我這批貨還等著人趕呢,不然我交不了差啊……」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芸香在旁邊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也看到了。高老闆這一走,這些繡娘都沒人管了,人微言輕的,就算那些大老闆有活,也不可能一個一個找來做啊,將來只怕……」
我聽著沒說話,只看著那位王老闆越來越急,紅彤彤的臉上滿是油膩的汗,不停的拿著帕子擦臉,但那位高老闆卻已經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的,但他到底是個生意人,和和氣氣的,不管周圍人怎麼說,只是陪笑著敷衍而已。
我一直站在旁邊聽著,也不招搖,只小心的走過去跟幾個繡坊里頗有資歷的繡娘談了幾句,大體上弄明白了一些情況。直等到那位王老闆架不住,頹然的轉身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我走上前去攔在他的面前:「王老闆請留步。」
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大概以為我也是這繡坊里的繡娘,皺了下眉頭:「幹什麼?」
&老闆現在手上有一大筆活,可是沒人能接,對嗎?」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笑了笑:「這跟我原本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我聽說王老闆這批貨要得急,所以想來幫忙。」
&忙?你一個女人,能幫我什麼?」
&想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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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稍微注意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今天也特地穿了件稍微體面些的衣服來,那王老闆看著我的衣著,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但還是不放心的看著我:「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本事接這筆活?」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裡面的高老闆倒是已經認出了我,迎出來笑道:「王老闆,你還不知道,她原來也是我們繡坊的一位繡娘,雖然只是接一些零星的活,但技法卻非常的高超呢。」
&
我對著高老闆笑了笑。
雖然我也知道,他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擺脫王老闆的糾纏,順勢把事推出去,不過這個時候對我倒真的是大有益處,我對著他感激的一笑,這時就聽見王老闆道:「技法高超?有多高超?」
「……」
我挑著眉毛笑了笑。
我倒沒有想過,這位王老闆會這麼容易就把這筆活交給我,至少應該有讓他放心的原因才行。於是我微笑著從手裡掏出了一塊絹帕遞給他看:「這,您見過嗎?」
他原本還有些不屑一顧,但一看到我掏出的這塊絹帕,突然震了一下,急忙接過來仔細的看,周圍的那些繡娘這個時候也聞聲走了過來,看到那塊細膩得如同流水一般的絲絹,一個個都驚嘆不已,王老闆算是識貨的,立刻說道:「這是江南製造局的絲帕,你怎麼得來的?」
我笑道:「這是一位朋友送的。我想問王老闆,你可見到有人能往這上面繡花的?」
他一聽,都震住了,周圍的繡娘們也都面露難色。
江南製造局出的絹帕最是細膩,幾乎看不到線縫,這樣的絲帕固然柔軟貼服,但往上繡花就成了一件大難事。且不說下針很難,單是特製的繡花針就細如髮絲,手眼不穩的人根本無法御針,盲目的刺繡,只會讓針腳凌亂不堪,粗糙的刺繡反倒白白毀了一張好帕子。據說當初製造局還在鼎盛時期,繡娘也不過寥寥數十人,都是全國最頂尖的技藝能手,後來江南製造局關閉,這些繡娘都湮沒於市井,如今再要找這樣的人,幾乎已經絕跡了。
王老闆驚道:「你能?」
我笑了笑,沒說話,只請旁邊的人幫我那一塊繃子過來。芸香一直站在我的旁邊,這個時候她急忙拿了給我,我將那塊絲帕繃上,旁邊有人立刻遞了一套針給我。
但我一看,立刻搖了搖頭。
這些針都太粗了,用在普通的絲絹上可以,但在這樣的絲帕上繡花,顯然是完全不行的。
芸香低聲道:「那怎麼辦?」
我想了想,伸手從頭頂拔了一根頭髮下來,順手一捻,便捻成了一根針,抽出一條細絲穿過針眼。周圍的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個連呼吸都忘了,幾十雙眼睛全都盯著我指尖的那一點。
而我根本已經注意不到周圍了,手起針落,只看見一條細絲在我指尖和絲帕上翩然飛舞,不一會兒,一隻栩栩如生的蛺蝶便出現在了絲帕的一角。
等我繡完最後一針,就聽見周圍的人發出了一聲驚嘆。
我將繃子拆下來,把那塊絲帕理了理,遞到王老闆的眼前:「您看這樣行嗎?」
王老闆早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絹帕遞到他面前,半晌才反應過來接過去,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我,眼中透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岐山村這樣臥虎藏龍,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我微笑著低了下頭,卻也沒有跟他客氣。
現在我是在跟他談生意,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瞎謙虛什麼的,況且這項技藝不要說在這個繡坊,哪怕整個江南會這項技藝的人掰著指頭算也超不過一雙手去,那可是我辛苦學來的,受一兩聲贊,倒是當得起。
王老闆看完,周圍的人也接過那塊絲帕傳著觀瞻,一個個都發出讚嘆聲。
連芸香都說:「輕盈,你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不早說啊。」
我只輕輕的笑。
可是,就在這時,王老闆卻對我說道:「這位夫人,你的技藝的確是超群。不過,你的技藝超群,並不代表你就有能力接下這麼大一筆活。說到底,這活可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完的。」
我的心頓時沉了一下。
這位王老闆倒是個冷靜的商人,也的確,我一個人的技藝超群,並不代表我是個誠信的商人,就如同這個繡坊的高老闆,他原本也就不是個會刺繡的人,做工的人和做生意的人,原本就是兩碼事。
於是,我還是微笑著說道:「王老闆這話也有理。不過現在的情況您也看到了,高老闆不做了,但這些繡娘們卻都還想做,要說我接這筆活,用人用工都和過去一樣,不過是經手的人變了一下。」
說完,我轉過頭去看著那些繡娘:「你們願意留下來,跟著我做嗎?」
那些繡娘還有些發懵,呆呆的看著我,我又平靜的說道:「所有的報酬,都和過去一樣。領一份工,拿一份錢。只要你們肯動手,自然會有錢糧的。」
聽我這麼說,她們這才回過神來,那幾個跟我聊過的繡娘急急忙點頭:「願意,我們當然願意!」
&們也只是要份工來作,要活下去而已。」
&跟著誰做無所謂的。」
有了她們帶頭,其他的那些繡娘也急忙點頭表示願意跟著我做。
看到他們這樣,我微笑著轉過頭去看著王老闆,卻見他還是不怎麼放心的樣子,皺著眉頭道:「你說得輕巧。就是這經手的人變了一下,才讓人不放心呢。」
我說道:「那不知,我要怎麼做,才能讓王老闆放心呢?」
王老闆沉吟了一番,又看了看周圍,說道:「也罷,說到底我也想要這批貨快些做出來,若這裡的人都還能維持原樣,那沒有問題,可在接這批貨之前,你必須先押款給我。」
&你要多少?」
&不多,」他伸出一個指頭:「一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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