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那好,我們明天就啟程去找他!」
南子泰看了我們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而這時,南振衣平靜的說道:「子泰,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有什麼話,應該當面說清楚。」
我們立刻又看向南子泰,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門主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
「……!」
他這句話說得我心頭忽的一刺,而南子泰已經站起身來,對著南振衣附身一揖:「小叔,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先走了。」
南振衣揮了一下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
「是。」
說完,南子泰便轉身離開,背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門外漆黑的夜色當中。
我坐在原位,心裡還回想著他剛剛說的那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回過頭來,南振衣看著我們兩,溫和的說道:「大小姐和師弟不必介懷,子泰的心裡有一些心結,很難平靜的面對皇帝,和朝廷的事情,但他的心不壞,也不會在大事上掂量不清。」
「心結?什麼心結?」
「不過是些小事。」
他擺了擺手,表示不願意多談這件事,那可能這件事的確也不值得一談,我便也沒有多問,只皺著眉頭道:「那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南振衣說道:「我想,他是想要告訴你們,如果葉門主可以解師弟體內的毒,當初就已經解了。」
「……」
「既然沒有解毒,那說明,他做不到。」
「……」
我的心頓時就狠狠的沉了一下。
自從南宮離珠出走之後,我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葉門主身上,希望他還能想辦法,但是,如果連他也無能為力的話——
我抬頭看向輕寒,他的臉色比剛剛更蒼白了一些,甚至,我看見他擱在桌案上的那隻手都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我急忙說道:「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個時候,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南振衣對這件事了解不多,我竟然會向他詢問,也真的是急昏了頭了,但南振衣卻很鎮定的看著我們,說道:「剛剛我聽見你們說起的,薛家父女,是顏夫人的——」
我急忙將藥老和南宮離珠的事情大致跟他講了一遍。
南振衣點了點頭:「原來,還有這樣一番曲折。」
我說道:「其實,我們只是需要她來給輕寒解毒,並不是真的只把她當成一個解毒的工具,但她,她就是什麼都不肯聽!」
南振衣說道:「這樣的人,自幼得到了萬千寵愛,認為天下的一切皆為自己招手即來,也視自己為天下唯一。一旦發現事實真相併非如此,就會沮喪憤怒,加上——我看這位貴妃,生來也是個不太講理的人。」
「就是這樣。」
「不講理,的確棘手,但這樣的人,卻往往重情。」
「……」
南振衣抬頭來看著我,微笑著說道:「若不能曉之以理,不妨動之以情。」
「動之以情?」
我頓時疑惑了,南宮離珠對裴元灝的感情,我很清楚,雖然數次起落,但眼下,她認定了這個人,也認定了這個人負了自己,可以說在感情上她已經走到了絕境,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還對她動之以情呢?
聽見我這麼問,南振衣平靜的笑道:「這種事,就需要她親近的人去做了。」
親近的人……
裴元灝?
但是,真的可能嗎?
我一時間也有些模糊了,輕寒對南振衣拱手說道:「多謝師哥指點迷津。」
南振衣轉頭看著他,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經歷了不少,也看得出你吃了很多苦,但這樣的路是你自己選的,好好的走下去,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德,未必沒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輕寒蒼白著臉,淡淡的一笑:「謝師哥吉言。」
「不必謝,」南振衣說道:「有錢的話,出點錢。」
「……」
「……」
我和輕寒都愣住了,詫異的看著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話鋒一轉,轉到錢上去了,南振衣見我們兩一臉呆相,淡淡的說道:「藏書閣要重建,需要募集些銀錢。」
「……」
我們這才恍然大悟。
的確,那麼大一幢樓被燒得倒塌了,重建的話,肯定需要一大筆錢。
南振衣鄭重的說道:「現在書院的賬上還有些錢,但是修不起來,除了家長那邊,師弟你也應該給一些。」
他這樣一本正經的說起這件事,讓我都無暇去想這個問題到底是不是俗不可耐,輕寒立刻抬頭看向了我,輕聲道:「輕盈,我的——」
我應了一聲,轉頭對南振衣說道:「他的錢都在我這裡,山長需要多少,我呆會兒就讓人送來。」
南振衣算了一下,說道:「先拿兩千兩過來吧。」
「好的。」
我點點頭,又看著他:「這樣,夠嗎?」
南振衣說道:「家主那邊晚一些會送來,書院裡一些家境較好的學生也會募集一點錢,還有太子,他也給了一部分。」
「太子?」
我聽到這裡的時候不由的愣了一下,輕寒也微微蹙眉,道:「山長收了太子的錢?」
南振衣道:「他讓人送了五千兩的銀票過來。」
我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雖然這是一件好事,而且,裴念深拜入他的門下,也算是西山書院的一份子,他有心出這份錢,是再好不過的。
可是,我和輕寒卻都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過了好一會兒,輕寒才遲疑著說道:「山長應該知道,太子的錢,是皇帝給的。」
南振衣抬眼看著他:「那又如何?」
「……」
輕寒有點說不下去,我接著說道:「書院……要用皇帝的錢嗎?」
南振衣淡淡的說道:「只要對書院有益,誰的錢,都可以用。」
「……」
「但別人的話,書院未必會聽。」
他顯然明白我們兩的意思,一句話就說到了我們的心裡,我和輕寒頓時又鬆了口氣,南振衣看見我們兩這個樣子,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西山書院歷來如此,即使當年大夫人給了書院那麼多的厚待,可書院仍然不是顏家的一言堂。皇帝的錢,或者太子的錢,我們都可以用,但西山書院的學風永遠都不會改變,書院,永遠都會是朝廷的一面鏡子。」
「……」
「如果,有人敢來打碎這面鏡子,那一地碎片,就會變得扎手。」
他這句話說得格外的平靜,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撼動的剛毅。
我知道,我們不用擔心了。
我凝神看著他,輕聲說道:「剛剛山長說,你這個『山長』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授予,而是在你接管了書院的一些事務之後,學生們開始這樣叫了。在我看來,這,才是山長真正的身份證明。」
「……」
「沒有人給你,但在所有人的眼中,你就是西山書院的魂。」
他安靜的看著我,淡然一笑,然後輕拂衣袖站起身來,說道:「天色已晚,既然事情都已經說清楚了,我就不虛留你們。大小姐不要忘記,早一點讓人把銀票送過來。」
我剛剛對他的滿腔傾慕,胸口都有些微微的發熱,這個時候突然又有點懷疑,今天這場晚宴——是不是主要的目的,就是這個?
不過,人家已經送客了,我們也沒辦法再拖下去,我和輕寒便都起身往外走去,南振衣也送我們到了門外,一直走到正立門下,周圍漆黑一片,只能聽到草叢裡蟲鳴聲喧雜,但更襯得這一片靜謐無比。
涼風習習,吹拂著我們的衣角,漫天星斗,不斷閃爍的光芒似乎在預示著,未來,會是一個好天氣。
我和輕寒已經準備下山了,我想了想,又回頭看著他:「山長,對於太子——」
南振衣見我似乎難言,笑了笑,平靜的說道:「他是我的入室弟子,就這麼簡單。」
我說道:「但這個入室弟子和別的弟子,可能不太一樣。他將來,可能會繼承大統,成為天下的主人。」
南振衣說道:「沒有什麼不同。」
「……」
「西山書院的學生,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方天地。」
「那,山長心中的天地,有多大呢?」
他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微笑著看著我:「大小姐想要說什麼?」
「……」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道:「我覺得,山長胸中的天下,很大。」
他的笑容在星光下顯得格外的溫和,整個人有一種金形玉質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就想要聽他說話,追隨他做事,但他卻始終只是淡淡的,說道:「白天的時候,那位常老先生就來找過我,想要向我問計。」
「常言柏?」
我和輕寒同時說出了這個名字,南振衣笑道:「他是太師吧。」
「是的,」我說著,又忙問道:「他向山長問計,說了什麼?山長,又是如何應答的?」
南振衣說道:「他既為太師,問的,當然是天下事;但我卻是個讀書人,回應他的,只有幾句詩而已。」
我和輕寒都呆呆的看著他,南振衣的目光看向前方,深遠的蒼穹下,星光點點,能看到山川連綿起伏,風雲變化,而他慢慢的說道:「西山路遙一徑狹,閒茶半杯聽寒鴉。過眼從來天家事,也看風雲也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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