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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的望著他,柔聲說道:「我當然也沒有辦法。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
「」
「但是,陛下最好還是准了。」
他說道:「你是在威脅朕,還是——」
「我什麼也沒有,」我淡淡的說道:「我只是覺得,陛下應該恩准我了。」
「」
「我能做的,都做了。」
「」
「陛下,難道真的連我的屍體也要?」
聽到這句話,他的呼吸猛地一沉,一下子從我的面前站了起來,我感到他的身形太急,都驚起了一陣風,吹得我額前的白髮飄飛了起來。
我慢慢的抬起頭來,又望向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頭看著我,晦暗的光線下,他的身形緊繃著,微微顫抖,好像被拉到極限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斷了。
而整個宜華宮內,也被這樣的情緒所籠罩,一時間,連風都吹不進來了。
兩個人這樣相對著,如同對峙。
我的眼睛瞎了,要比明眼人更容易一些,因為我看不到別人的怒容,也不會為他的震怒而退縮,反倒他是,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得有些支撐不下去了似得,過了很久,才咬著牙,說道:「你說得對,朕,就是連你的屍體也要!」
我嘆了口氣,低下頭去,黯然的說道:「要一具屍體做什麼呢?」
「」
「要我留下做什麼呢?」
「」
「陛下,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能給的,也都已經給了,這樣的形如枯槁,陛下留我何用?」
「」
「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點安寧,哪怕只是一天?」
「安寧?」他聽到這兩個字,突然笑了起來,可笑聲中,卻充滿了咸澀的滋味:「你要的安寧,是寧肯離開朕,孤單一個人,也要去緬懷你心裡的那個人,你要安寧的守著他——哪怕只是他的一段記憶,是嗎?」
「」
我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原來,陛下也是明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踉蹌著在這空曠的宜華宮中走了好幾步,那身形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木偶,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笑聲,震得屋頂都在發抖。
我安靜的望著他,聽著他狂縱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看見他突然踉蹌著又走回到我的面前,伸手指著我:「朕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望著他,平靜的說道:「陛下其實什麼都明白。」
「」
「你只是不想去明白。」
「」
「你更不願意承認這件事。」
「」
「陛下,情生情死,緣起緣滅,說起來是人的事,但其實,一點都不由人。」
「」
「陛下若能對我無心,我若能對陛下有情,也許我們兩個人,都會好受一點。」
「」
「只可惜——陛下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
「所以,還請陛下成全。」
相比起我的平靜,他顫抖得厲害,原本矯健的身形這個時候也像是隨時會在風中碎裂一般,他看著我對他低下頭,久久不再言語,不知過了多久,他沙啞著嗓音說道:「你要朕成全?」
「」
「好,朕成全你。」
「」
「明天,你到承明殿來。」
「」
「朕,給你一個了斷!」
說完,他轉過身,走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低著頭,過了許久,才慢慢的抬起頭來,只感覺到風中一陣徹骨的寒意,而眼前,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明天承明殿?
我望著外面漸漸黯然下來的天光,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裡,也又一次陷入了這樣的晦暗當中。
剛剛那一瞬間,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向他提出請求,請求他在大赦之日,放我出宮,而他,也答應了。
可是到最後,他在宮門前,將我硬生生的阻攔了下來。
他將我最期盼的夢境,撕碎在了我的眼前。
我第二次向他提出請求,是在吉祥村,我求他放過我和輕寒,讓我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可是,他讓我喝下了一杯下了藥的酒。
他用輕寒的性命,逼迫我說出了那些無情的話。
那,這一回呢?
他要在承明殿給我一個了斷,會是真的了斷嗎?
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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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這樣的疑惑,我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
這一夜,我有些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也許是睡著了,因為整整一晚,我的眼前閃過了許多人的面孔,尤其是輕寒,我看到他在黑暗中對著我微笑,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雖然覆著半張冰冷的面具,可是他的笑容,卻像是春風一般。
即使在這樣的寒夜,也給我一絲渴求不已的溫暖。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又是一直睜開著眼睛,看著外面漆黑的天色漸漸的透出了天光。
寒冷的霧氣,從窗戶的縫隙中鑽了進來。
我自己起身,洗漱完畢,然後從衣架上拿了一件衣裳。
一件石青色,非常樸素的衣裳,但是,因為皮膚還算白,穿上之後並不顯得憔悴,反倒讓我覺得很舒服。
用一條同色的布巾將花白的頭髮小心翼翼的挽起來,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像一個樸素的,走在大街上都沒有人會多看一眼的村婦。
其實,很早之前,就希望這樣。
收拾完畢之後,我推開門,就聽見兩個熟悉的聲音叫我——
「顏小姐。」
是錢嬤嬤和玉公公的聲音。
這兩位老人家,難得還在,而且身體都還算健康,我微笑著對著他們:「兩位是來接我嗎?」
玉公公的聲音有些沙啞:「皇上讓奴婢過來,請顏小姐去承明殿。」
我笑道:「我正要過去,就是看不見。」
「」
「勞煩公公給我帶路吧。」
玉公公站在原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終於慢慢的轉過身,而錢嬤嬤就走過來小心的扶著我的手臂,三個人往前走去。
這一路上,能看到陽光還好。
雖然冬天還沒完,樹梢枝頭都還積壓著落雪,但是陽光照在積雪上,反射出晶亮的光芒,給人的感覺有一點溫暖的錯覺,我一路看著那些不斷閃耀的,微弱的光芒,一路被錢嬤嬤攙扶著。
不一會兒,玉公公輕聲道:「到了。」
我抬起頭來。
前方,就是承明殿。
這是宮中一座很古老的大殿,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幾乎廢棄不用,但這座大殿有一個好處,就是很高,而石階下,有一個長長的,不算寬敞的甬道,紅色的紅牆盡頭,就是宮門。
從這裡,可以很快的離開這個地方。
我慢慢的走了上去。
走到門口,就看見這座空曠的大殿內幾乎沒什麼陳設,四根粗壯的大柱,周圍垂下了無數的青灰色的帷幔,隨風微微的飄飛著。
大殿的正前方,擺著一張低矮的桌案,背後是一副巨大的屏風,似乎是江山社稷圖。
裴元灝,就坐在桌案的後面。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
「陛下。」
我的聲音不算高,但在這座空曠的大殿裡迴響著,竟然也清晰無比。
他看著我,聲音也顯得很平靜,甚至有些冷靜,在大殿中迴蕩:「你來了。」
「是。」
「連衣裳都換好了。」
「是。」
「你,就那麼迫不及待嗎?」
我聽著他的聲音,也還算是平靜的,於是輕輕的說道:「既然已經交代清楚,自然希望能越快越好。」
「」
他安靜了一會兒,輕輕的道:「越快越好」
「」
「你恨不得,立刻,就離開朕,是嗎?」
我閉上了嘴。
他看著我,慢慢的說道:「難道到了這個時候,朕還不能要你一句真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想要早一些離開。」
聽到這句話,他仿佛輕笑了一聲,又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顏輕盈,朕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得到你的坦誠。」
「」
「可是朕又害怕,若你開始坦誠,就連敷衍,都不肯再敷衍朕了。」
「」
這句話讓我的眉心微微一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對著我擺了擺手:「坐。」
我的肩膀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讓我坐?
坐下做什麼呢?
回想起過去,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事,那種不安的感覺又一次湧上了心頭。
承明殿高大的石階下,那條長長的,狹窄的甬道是直通向宮門的,若他真的應了我,給我一個了斷,只一句話,我就可以轉身離開。
但是,他卻讓我坐。
見我站在那裡不動,他說道:「怎麼,害怕?」
「」
害怕,說不上。
人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因為這一次,我是真的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了。
我唯一害怕的,只是自己已經都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不能離開。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還是想就這樣離開。」
他低著頭,也並不看我,沉聲道:「但你應該知道,若沒有朕的應允,哪怕你離宮門只有一步,也走不出去。」
「」
「坐。」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走上前去,跪坐在了他的面前。
兩個人平靜的相對著,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輕輕的擺了擺手。
從旁邊走過來一個侍從,送來了一個托盤。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勉強看到了上面的東西的輪廓。
好像,是兩隻酒杯。
等到那侍從將東西放到我們面前的桌案上,果然,聞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
他,又要給我喝酒?
我微微蹙眉,抬起頭來看向他——又是上一次,在吉祥村的那個把戲?
他這樣一個自視甚高的人,怎麼可能同樣的把戲對我玩第二次?
對著我有些疑惑的目光,他仿佛也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平靜的說道:「你可以放心,這兩杯酒——的確有一杯加了東西,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沒有來得及鬆口氣,只問道:「那是什麼?」
他說道:「穿腸毒藥。」
這四個字,在這座空曠的大殿中迴響著,好像無數人都在我的耳邊說著這四個字——
穿腸毒藥。
穿腸毒藥!
我靜靜的坐著,連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輕聲說道:「陛下要我喝哪一杯?」
裴元灝看著我,慢慢的說道:「你來選。」
「選?」
「對,你來選。」
他兩隻手放到了桌案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微微的用力的關係,我感覺到桌案都被他捏得有些顫抖了起來。
但他的聲音,還算平靜,只是在這個時候,透出了一點低啞。
「這兩杯酒,有一杯,是珍釀,有一杯,是劇毒。」
「」
「你來選。」
「」
我低頭對著那兩隻酒杯,雖然還不能完全的看清,但我大概也琢磨過來了,這兩隻就被是一模一樣的,杯子裡的酒,也都是清冽甘香,透著琥珀色的光。
憑人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區別的。
但是,既然是他讓人拿出來的,他自然知道,哪一杯是美酒,哪一杯是毒藥。
所以——
我抬起頭來對著他:「我若選對了呢?」
「你若選對了,喝了那杯酒,朕會站在這裡,目送你出宮。」
我沉默了一下,又說道:「那,我若選錯——」
他沒有立刻接我這句話,而是也沉默了一下,才沉聲說道:「若選錯,你——就不要走了。」
「」
「留下來,陪朕一同終老。」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低沉中也透出了一點溫柔來,說道:「你知道,今時今日,朕所能求的,已經不多。」
「」
「輕盈,朕不要你做什麼,什麼都不用做。」
「」
「你只要——只要,留下來。」
「」
「留下來,陪朕一同終老。」
我低著頭,聽著大殿中迴響著他的話語,目光卻始終看著那兩杯酒,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一笑:「陛下,就是不願意讓我走?」
「」
「陛下還是不肯放手。」
立刻,我聽見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著我,那雙眼睛仿佛都有些發紅,聲音也在這一刻顫抖了起來:「若朕能放手,早就放了!」
「」
「顏輕盈,你什麼都明白,你什麼都懂。」
「」
「可你,從來都不懂朕。」
「」
「你從來,都不願意懂朕!」
說到這裡,他好像痛得厲害,整個人都在微微的抽搐著,咬牙的聲音在這空曠大殿裡,透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楚。
「」
我坐著不動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去。
眼前的那兩杯酒,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不管怎麼樣,我都知道,那是兩隻一樣的杯子。
一生,一死。
他讓我選,但不是選擇生死。
他只是要讓我留下而已。
因為對生的渴求,對死的恐懼,從見到他的第一天,我就一直這樣妥協的,因為怕死,因為貪生,我無數次的匐倒在命運的腳下,任由這隻怪獸將我吞進去,又吐出來。
到了今天,我已經面目全非。
難道,還要繼續嗎?
想到這裡,我抬起一隻手,慢慢的伸了過去。
裴元灝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灼人了起來,看著我的那隻手,那滾燙的目光幾乎都要將我的手灼傷。
可是,當我的手剛剛伸到一隻杯子旁邊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了。
他的呼吸,也隨之一窒。
我抬起頭來對著他,輕聲說道:「只要我喝下去,沒事的,就是美酒,對嗎?」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還是沉了一口氣:「當然。」
我對著他笑了笑:「陛下,金口玉言。」
說完,我伸出了另一隻手。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我兩隻手拿著那兩隻酒杯,在桌案上飛快的移動了起來。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手上的觸覺還在,甚至,因為看不見的關係,我的手指,耳朵,任何一處觀感都變得敏銳了起來,兩隻酒杯在我的手中不斷的交換著移動位置,就好像穿花蝴蝶一般,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
終於,在他驚愕的目光下,我的兩隻手停了下來。
兩隻酒杯在我的手下,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個來回,但是,連一滴酒都沒有灑落出來。
他的目光閃爍著,忽的抬起頭來看著我:「你——」
我平靜的說道:「多謝陛下賞賜。」
說完,便拿起了一杯酒。
就在我剛一拿起那杯酒的時候,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酒水微微的蕩漾了一下,險些潑灑出來。
我抬起頭來,眼睫微微的扇動了一下:「陛下?」
他的氣息沉重,好像被什麼東西一把扼住了喉嚨,讓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變得艱難了起來,他用力的抓著我的手腕,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纖細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顯得那麼孱弱。
幾乎輕輕一折,就要斷了。
但我還是咬著牙,並不叫痛,只說道:「陛下」
「你知道——」他的聲音低沉,好像從心底里發出來的:「若你選錯了,你——」
「我會死。」
我平靜的望向他。
「你寧肯死?」
「我只是想走。」
「」
聽到這句話,他的手猛地一顫,鬆開了我的手腕。
手腕上幾乎都留下了他的指痕,我痛得厲害,但也只是對著他微微的一笑,然後,將酒杯送到了嘴邊。
「輕盈!」
他又咬著牙,叫出了我的名字。
但我並沒有停頓,只是一仰頭,便將那一杯酒喝了下去。
「輕盈!」
他沉重的呼喊聲在大殿中響起,仿佛一下子震得整個大殿都顫抖了起來,而那甘冽的美酒從舌尖流向喉嚨,帶來一陣醇香之後,又是慢慢的灼燒感。
我將酒杯放回到桌上。
一切,好像又都平靜了下來,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抬起頭來,對著還有些微微抽搐的他,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來,往大殿外走去。
身後傳來了一陣亂響,是他突然從低矮的桌案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猛,幾乎將那桌案都掀翻了。
我停下,卻並不回頭,只輕輕的說道:「陛下,我沒事。」
「」
身後的所有的響動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而我,一抬腳,邁出了承明殿。
這個時候,陽光大好。
耀眼的日光一下子刺進了我的眼睛裡,即使使命,也能感覺到那炫目的光芒,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我對著頭頂的太陽,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而一旁剛剛送我過來的玉公公和錢嬤嬤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錢嬤嬤的聲音,好像在哭:「丫頭!」
而玉公公,他雖然沒有立刻哭喊出生,可我看到他佝僂的腰背在顫抖著,好像快要站不穩了似得。
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哭著說道:「為什麼啊,你已經是皇貴妃了,榮華富貴都是唾手可得,你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為什麼還是要走?」
「」
「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的對待自己?」
「」
「我不明白,老奴不明白啊!」
聽著他哀戚的哭聲,我沉默了一會兒,但什麼也沒說,只笑了笑:「公公,嬤嬤,我走了。」
說完,便轉頭往前走去。
承明殿前的石階很長,沒有人帶領,我走得有些艱難,而且——不知道那杯酒是裴元灝從哪裡找來的珍釀,我又喝得太急,這個時候,有點上頭了。
頭重腳輕,嗓子裡還火辣辣的。
我只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慢慢摸索著往下走去,可是越走,感覺那石階越高,當我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腳下一軟,整個人都往前傾倒下去。
「小心!」
旁邊突然橫過來一隻手臂,猛地接住了我。
這個聲音是——
我抬起頭來:「元豐?」
「是我。」
他的聲音顯得很低沉,氣息也沉。
我看了他一會兒,才在視線中勉強辨認出了那熟悉的,矯健的身形,還有他身旁的慕華。
對了,他們兩早已經進京,裴元灝對昔日自己這位兄弟也有封賞,連薛慕華,都被封為了一品誥命。
「顏小姐」
聽到薛慕華的聲音,我對著他們微微的笑了一下,將手從裴元豐的手中抽了回來。
但他的手還保持著扶著我的姿勢,像是要伸向我:「你,真的要走?」
我鄭重的點了點頭。
然後,轉過頭去,過了一道小門,便走上了那條狹長的甬道。
旁邊的紅牆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鮮紅的光芒,映在我的眼中,好像開了一片花似得,我就這樣慢慢的走在一片花海從中,大概也是因為這樣,腳下漸漸變得綿軟起來。
我踉蹌了一步,伸手扶住了旁邊冰冷的牆壁。
胸口,有點痛。
可能是剛剛那杯酒,喝得太急了,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滑到了心裡,現在開始,連心都在微微的抽痛了起來。
而且,那種熾熱的溫度也從胸口慢慢的往四周蔓延,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四肢五體。
花海,隱隱的,變成了火海。
周圍還是冰天雪地,但這一瞬間,我都不覺得冷了。
只是陽光耀眼,讓人有些炫目。
我腳步微微的發沉,再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聽到楊金翹叫我:「顏輕盈。」
我有些愕然的轉過頭去。
這個的地方的光線不太好,我看不清她的輪廓,但是聽到了她走過來的聲音,還有旁邊的劉漓,帶來了皇子念勻。
我笑著說道:「寧妃娘娘,和嬪娘娘,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楊金翹說道:「我們知道你今天——,我們來送你。」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有點重。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明明陽光大好,雖然周圍還有冰雪未融,但暖意還是有的,可是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顯得鼻息濃重,聲音低啞。
就像在哭。
皇子念勻竟然又認出了我,一隻小胖手指著我,咿咿呀呀的對劉漓說著什麼,劉漓抱著他,鼻息濃重,說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我只停了一下,便對他們說道:「告辭了。」
說完,便立刻轉過頭去。
楊金翹在身後突然喊我:「顏輕盈!」
若是平時,她叫我,我也許會回頭,但這個時候,我不但沒有回頭,甚至更快的幾步,往前走去。
喉嚨口的熾熱,這個時候化作了一片腥甜的味道,不斷的往上涌,我生怕自己會在他們面前露出什麼來,只能避開。
可是,就在我剛往前走了兩步,腳步已經虛浮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步一步踉蹌著,我下意識的伸手要扶住身邊的一個東西,卻感覺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我。
「你,沒事吧。」
有些生硬的聲音,卻帶著一點暗暗的關切,這個聲音對我來說都變得有些陌生了,但旁邊一響起瑜兒的聲音,我立刻就知道他們是誰了:「輕盈,你怎麼了?」
是申嘯昆和瑜兒。
他們也來了。
感覺到申嘯昆難過的抓著我的手,想要放開,又有些不忍心,連他渾厚的聲音都戴上了一絲艱澀的味道。
我還想要跟他說什麼,突然,胸口那陣火辣辣的感覺一下子變成了刺痛,好像有什麼利器在內里翻絞著,將我五內都要攪碎了一般。
我痛得眉頭一蹙,下意識的抓緊了他的手。
「輕盈!」?我急忙偏過頭去,伸手阻止他們跑過來,啞聲道:「我沒事。」
「」
「我沒事。」
說到這裡,我又抬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將胸口的劇痛帶來的不斷往上涌的血腥味用力的壓了下去。
頭頂炫目的陽光,刺著我的眼睛。
很多事,在這一刻變得清明了起來。
我慢慢的回過頭,看向紅牆的那一邊,高大的承明殿前,那個身影矗立在陽光下,一直看著我。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只是在這一刻,我的心裡已經明白了什麼。
再回過頭去——前方,還有一段不短的路。
「我沒事!」
我又重複了一邊這三個字,對著申嘯昆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但是,腳步已經非常的困難。
胸口的陣痛在這一刻仿佛已經變成了劇痛,我走著走著,腳步蹣跚,甚至腰背都佝僂了下去,原本梳得整齊的髮髻微微的有些散亂,一縷頭髮掠過臉頰,汗水順著髮絲滴落了下去。
血腥味又一次湧上來,而這一次,我沒能咽下去。
鮮血,沿著嘴角慢慢的流了下來。
一滴,一滴。
血紅的顏色在地上的積雪當中綻開了花朵,紅白相襯,格外的美。
在這個時候,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是這一笑,一直聚集在眼中的滾燙的東西也流淌了下來,混著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順著我的腳步,滴落了一路的鮮紅。
腳步,已經沉重的快要邁不動了,我彎著腰,每走一步,都靠手扶著旁邊冰冷的紅牆,才能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因為我知道,宮門就在前方。
就在前方。
當初,我離宮門只有一步之遙,卻被他永遠的阻擋在了門內,但這一次,這一次——
我咬著牙,更多的血從嘴裡涌了出來,四肢五體仿佛在火焰中燃燒一般,那劇痛卻刺得我接連又走了幾步。
可是在最後一步的時候,我終於支撐不住。
頭頂耀眼的陽光,將一切都照得得有些恍惚,我跌倒在了雪地里。
積雪,貼在了我的臉上,飛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種寒冷的感覺,好像整個天地都要將我掩埋。
真的,不行了嗎?
但是,石階,就在前面。
我看得到,那冰冷的石階,那高高的門檻,還有朱漆大門。
我,用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走到了這裡,真的不行了嗎?
我用力的抬著頭,看著前方那洞開的宮門,全身的劇痛幾乎讓我的眼睛也更漆黑,漸漸的,連最後的一點光芒都看不到了。
淚水,如決堤一般涌了出來。
我笑了。
笑聲在那冰冷的紅牆中迴響著,就像是一個幽魂哀戚的呼喊,甚至,還帶著她的不甘。
真的,不行了嗎?
我真的只能,只能留在這一步?
我笑得厲害,淚水滾燙,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不僅燙得我蜷縮起來,在雪地里微微的顫抖著,甚至,將臉下面的積雪都融化了。
我真的,連死,都不能走完這一步?
就在這時,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從身後走來。
走到了我的身邊,停下,然後一隻手伸過來,輕輕的將我扶起。
我已經被身體裡的劇痛折磨得筋軟骨碎,甚至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只感到有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擦拭了我的嘴,我的眼角,然後捧著我的臉。
「輕盈。」
「」
「你還可以嗎?」
這個聲音——是常晴?
我被她捧著臉,軟軟的看著她。
「皇后娘娘」
視線中,她的身影一下子模糊,一下子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那張蒼白的,端莊而美麗的臉上,似乎也帶著淚痕,但她的眼睛卻是微笑著的。
她說道:「還可以嗎?」
「我——」
說到這裡,我已經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
她笑了笑:「看來,你是不行了。」
「」
「我來吧。」
說完,便扶著我慢慢的站起來,但她的力氣畢竟是小,甚至能感覺到那厚重的禮服下,她的身子也已經孱弱細瘦到了極限,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似得。
我壓在她的肩上,幾乎也要將她壓垮了。
我只能無聲的,輕輕道:「皇皇后我——,不要——」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
她吃力的扶著我,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你要什麼。」
「」
「我是來幫你的。」
「為,為什麼?」
「為什麼?」
她轉過頭來,微笑著看著我:「你忘了,曾經約定過什麼?」
「」
「你跟我約定過,如果有一天,你離宮門只有一步的時候,讓我一定要——」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一澀,幾滴滾燙的東西從臉上滑落,滴落到了我的身上。
用力的掙了許久,她才咬著牙,堅持的說道:「我會幫你,走完這最後一步的。」
「」
「輕盈,我們走。」
這一刻,我的腦海里已經一片空白,記不清我和她約定過什麼,記不清我曾經說過什麼。
我只踉蹌著,在她的攙扶下,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那高高的門檻。
這一步——
這一步!
感覺到我的呼吸已經有些困難,整個人痛得抽搐,黑紅色的血不斷的從嘴裡湧出來,就好像一個破損了的血袋子,到了此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常晴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抓緊了我的手,用力的說道:「輕盈!」
「」
「輕盈不要!」
「」
「輕盈你記得,你還有這一步要走,你要走出去!」
「」
「輕盈!」
我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在她的哭喊聲中化作了烏有,我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在那劇痛的折磨下,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往前栽倒下去。
我,跌出了那道門!
「輕盈!」
常晴高喊了一聲,急忙跪坐下來,用力的抱起了我:「輕盈!輕盈!」
她的喊聲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我抬起頭來,已經看不到她的模樣,只感覺一滴一滴滾燙的淚水滴落到臉上,她用力的抱著我,不顧我嘴裡大量湧出的鮮血將她的一身華服染得鮮紅,只用力的抱緊了我。
好像這一刻,抱緊了生命里最後一點溫暖。
而我,對著生命里的最後一點溫暖,輕輕的露出了一點笑意。
鮮血和眼淚,在這一刻交織。
有風吹過。
我在頭頂耀眼的陽光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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