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下起了雨,隨著微風撲到徐平的身上,冷得人發抖。n∈
上午還是大晴天,讓人能感覺到秋天的暖意,下午天陰下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雨,一下子就進入冬天了。
已經進入十月了,按說也該算是冬天了,只是缺少這麼一場冬雨,提醒人們一下。
徐平已經感覺到,宋時的節令比自己前世要早一些,他做著關於農業的工作,對節氣比較敏感。一千年的時間,足夠節氣錯開幾天,這個年月,冬天也比前世來得更早。
上午被任布說了一通,而且是當著屬下的面,徐平的心情很失落。如果是在前世,有頂頭上司這樣對自己,或許就拍著桌子罵起來了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個年代卻不可能,端起了這個飯碗,你就別無選擇。想當初在邕州的時候,六年時間也不是沒有屬下跟自己吵鬧嗎?不管他們有沒有委屈,都會去默默做事,這樣想想倒也看得開。
唉,想當年,曹克明態度稍不恭敬,自己就與他頂著來。不過幾年的時間,心態竟然不知不覺就變了,受過委屈,默默地舔過傷口,默默地回家去。
終究是心裡不舒服,徐平今天提前離開了三司衙門,也沒等到高大全牽馬來接。一個人頂著風雨,順著御街到了汴河邊,順著汴河邊的大道靜靜地回家。
進了家門,雨早已打濕了衣服,院子裡的翠兒看見,驚見道:「官人怎麼冒雨回來了?高大哥牽了馬剛剛出去!」
徐平道:「今天回來得早,就不等他了。」
說著,徑直回了自己小院。
汴河大道上人流擁擠,高大全騎馬經常不從那裡走,兩人路上並沒有碰到。父母帶著盼盼回鄉下躲冬去了,家裡只剩下徐平夫妻,比平時冷清了不少。
一進院子,林素娘急急忙忙地從屋裡出來,見了徐平的樣子,上來幫著他抖落身上的雨水,口中埋怨道:「明明下著雨,怎麼還急著趕路?我特意吩咐高大全帶傘過去。這下倒好,他白跑一趟,你身上也被淋透了。」
「一點小雨,礙什麼事?」
「怎麼不礙事?這天一下就冷了下來,小心著涼!」
林素娘一邊說著,一邊把徐平拽進屋裡,幫他把濕透的外衣脫了下來。
林素娘給徐平換上了乾淨衣服,讓小廝生了盆炭火端進屋來,徐平在一邊烤火。
雨一直不停,好像要把天地間的暖意都沖洗去,徐平坐在炭火旁,感覺著火光里散發出來的溫暖,默默地看著外面的雨絲。
天還沒有黑下來,太陽就被雲層遮擋得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時辰。
徐平看著屋外,突然笑了笑。坐在對面的林素娘看見,小聲道:「你笑什麼?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心情不好,突然間這樣笑,好嚇人的啊!」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開心事。」
徐平沒有理林素娘,自顧自想心事。想起不知道什麼時辰,徐平才驀然想起這個時代還沒有鐘錶,自己前世有的東西很多這個時代都沒有。為了一個中書札子生什麼悶氣?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在乎官場上的爛事了?如今有官身,回到了京城,一家子在一起,原來想要的都已經有了。何必再為官場上的事情傷腦筋?
以後就按時上班下班,少說話,多做事,不得罪人就好了嗎!有了時間,搞點這個時代缺少的東西賣賣,家裡賺錢,舒舒服服過日子多好!
朝堂上那些人想怎鬧儘管鬧去,自己又不欠了誰的,跟著摻和幹嗎?自己腦子裡多少發財的路子,又不指望那點俸祿賞賜發財!
太祖時候,名將曹彬有名言:「好官不過多得錢爾。」當然曹彬本人在官任上並不貪不義之財,但這句話卻成為大宋不少臣僚的座右銘,尤其是武將。以被貶不久的樞密使張耆最為傑出,這位在太后當政時寵遇無以復加的執政大臣,為了不讓家裡奴婢的工錢外流出去,竟然在家裡賣起了雜貨,院子迴廊放滿各色物品,簡直就是後世超市的雛形,不過他是辦在自己家裡而已。更過分的是,他親自給家裡的奴僕看病,然後用藥錢抵奴僕的工錢,各種奇思妙想讓人嘆人觀止。
為官只要不犯錯,別人總挑不出自己毛病了吧,然後有閒多賺點錢多好。
起通了這一點,徐平的心情終於平復下來,甚至對日後的生活有了期待。
林素娘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徐平想了些什麼,但只要臉色好起來,不再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好。徐平官場上的事情她有勁也使不上,只盼著家裡快快樂樂。
門外傳來馬蹄聲,本以為是高大全回來了,卻沒想到是李璋來作客。
兩家現在住處相離不遠,沒事了就可以走動。李家雖然是外戚,但章懿皇太后已經去了,台諫們盯得不嚴,與徐平又是世交,走動起來並不怎麼惹眼。
進了徐平院子,李璋見徐平安閒地在炭盤邊烤火,出了口氣:「聽說你今天被中書責斥,又提前冒雨回家,我還怕你一時想不開呢,特意提前交班來看你。」
李璋此時的頂頭上司是西上閤門使,曹彬的幼子榮州刺史曹琮。曹琮名將之後,兄長又娶了秦王趙廷美的女兒,也算是外戚,與李璋的關係還不錯。反正閤門那裡基本清一色的外戚勛貴之後,這些人的關係錯綜複雜,自成一體。
在徐平對面坐下,林素娘上了茶來。
徐平道:「外面的雨看起來一時也停不了,雨夜無事,你在吩咐燒幾個菜,我們兄弟喝兩杯。自回京師,我們兄弟也很少有機會痛痛快快喝一場了。」
看著林素娘出去,李璋向前湊了湊身子,對徐平道:「哥哥,我打聽到是哪位宰執對你下的札子了,你絕想不到!」
徐平心情已經放開,毫不在意地道:「中書宰輔就那麼幾個人,猜也猜得到了。李相公性子雖急,這件事上卻沒有插手。宴相公更加為用說,純粹是局外人。剩下的三個人裡面,呂相公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做不出這種事來。而王相公呢,一心向佛,年齡也已經大了,身體不便,政事參與越來越少。那還剩下誰?」
最後剩下的參知政事宋綬,想當年與宴殊一起以神童入仕,但仕途卻遠遠不如宴殊順利,中間頗多波折。如今一起做參政,宴殊中立,宋綬卻緊跟呂夷簡。無論從性格,還是從立場,都必定是宋綬無疑了。許申是從閻文應那裡得到的銅錢雜鑄法,閻文應與呂夷簡的關係這麼多年,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從來沒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中罷了。許申的事情沒有呂夷簡背後支持,根本就不可能過中書那一關,徐平的奏章在這個時候添亂,當然要給徐平一點顏色看看。不過呂夷簡一向圓滑,不可能自己出手,那就只有宋綬了。
李璋看著徐平,笑著搖了搖頭:「哥哥猜錯了,給你下札子的是王隨相公。」
「什麼?怎麼會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徐平的心情雖然已經平復下來,聽到這消息還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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