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平這裡有了客人,眾人把酒喝光,把肉吃完,便就沒有多呆,紛紛告辭離去。︽離著上元節已經沒幾天了,雖然都是一時才子,文章還是要花不少精力,要早點回去準備。
徐平讓僕人收拾了桌上殘局,讓李覯坐下來,問道:「什麼時候到的京城?」
「清早進的城,去交了書狀,便就問路來到郡侯府上。」
離著禮部試的日子也就十天左右,李覯這是算是日期趕來京城。京城物價騰貴,李覯家貧,能夠在京城裡少住一天是一天,耽誤不起。
徐平道:「好了,既然已經到了,便就安心住下來,好好讀書準備應試。我這小院裡也沒有其他人,你便就住在這裡,一日三餐自有人送來,你不用管其他的事。」
李覯猶豫了一下:「郡侯這處府第不大,家裡人又多,學生住在這裡,會不會有什麼不便的地方?還是到外面賃一間官房,想來也花不了多少錢。」
「你不用操心這些,我在城外還有府第,家人都住在那邊。我最近因為公務繁忙,一般不出城去,所以住在這裡。你官心住是就是!」
李覯急忙開心地道謝:「多謝郡侯!早晚服侍身邊,學生也能聽聽教導。」
如果真說起這個年代的學問來,徐平自認教不了李覯什麼,但說起應考,徐平還是有許多經驗教給李覯的。李覯自小飽讀經書,書本上的學問是足夠了,但他立向高遠,滿腦子想的都是繼往聖絕學,自開一派,考試還真未必受考官喜歡。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徐平所在的這個年代,不知有多少大思想家正在成長,但他們大多都在科場上不怎麼如意,很少有登進士高第的。進士考試雖然考的是詩賦,雖然現在又加了策論,但總體上來說考的不是學問,而是為人做官揣摩心思的本事。這些專心做學問的人偏偏都自視甚高,一不小心就輸在了這一點上。
隨口問了幾句李覯在路上的情況,徐平又道:「你平時的詩文有沒有帶在身上?今年禮部試是鄭舍人主持,我過兩天剛好有事前去拜會,呈他閱覽,也為你揚名。」
李覯有些扭捏:「天下舉子齊集京師,先生做這種事,不是受人注目?」
徐平笑道:「既然朝廷沒有停了公卷,投獻便是份屬應當。李覯,你需記住自己來京城是應試考功名,自今天起,一切以登第為重,其他心思暫且放下。」
李覯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面子放不下來,聽了徐平的話,拱手施禮道:「謝先生教誨,學生明白了。稍候我便整理出來,交給先生先看過。」
徐平點頭應承。投公卷也是應考的一部分,可不是顯露李覯才學的,徐平這裡先把一把關也是好的。今年主持禮部試的知制誥鄭向,屬於道學一派,跟李覯的學術思想不怎麼合拍,徐平當然要把李覯的詩文挑選一下,免得效果適得其反。
本來徐平對這個年代的人的學術思想沒有什麼研究,但鄭向是個例外,因為他有個天天帶在身邊的外甥在後世太有名。
這外甥名叫周敦實,名字聽起來頗有鄉土氣息,徐平第一次聽到也沒有向心裡去。偏偏鄭向逢人就顯擺這個外甥,自小詩書滿腹,文章不凡。
這也沒有什麼,徐平有時候興致來了還顯擺自己閨女盼盼六七歲就會作詩呢,只是水平不怎麼樣罷了。這個年代文人士大夫家裡,只要有心的,誰不能教自己孩子從小就會作詩填詞什麼的,就像徐平前世的孩子幾歲就會背「九九乘法表」一樣。
但當鄭向把外甥周敦實的文章拿出來,徐平才真正吃了一驚,因為這孩子的文章里有一篇徐平前世上學必背的文章——《愛蓮說》。徐平想破了腦袋也搞不清楚,自己前世學這文章的時候,作者明明是周敦頤,很有文人氣息,怎麼一下子變這麼樸實了呢?
這問題徐平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好不管,反正憑著一篇《愛蓮說》,徐平認定鄭向的這個小外甥就是在後世得享大名的周敦頤,兩宋理學的開山鼻祖。
周敦頤家庭條件不好,父親早早就去世了,八歲起便跟母親隨著舅舅鄭向生活,可以說是鄭向把他養大成人。而周敦頤的母親嫁給他父親的時候是二婚再嫁,帶著一個前夫的孩子,也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宋朝時候對女子的離婚再婚並不另眼相看,很平常的事,周敦頤的母親如是,後來陸游的妻子也如是。而且再嫁一樣嫁的是官宦人家,並不就低人一等。至於說出「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這句話的程頤,現在還剛只有一歲,正在吃奶的年紀。
說起來徐平與鄭向也是有淵源的,兩人都是開封府人氏,算是老鄉,而周敦頤的爺爺周智強也是天聖五年進士,與徐平同年。只是當時一是周智強年老,再一個進士的名次靠後,與徐平這些少年高第的不是一路人,並沒有什麼接觸。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現在要套近乎了,這些都可以搬出來。徐平總是要拉下臉面,為李覯掙一個進士出身就是。到了這個世界難得有一個思想頻率對得上,對自己又恭謹的好學生,自然要全力提拔。
贏得生前身後名,生前靠自己,身後的名聲就全靠子孫弟子了。徐平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子孫如何,兒子還沒有出生,盼盼也不知道將來會嫁個什麼樣的人,為自己著想,還是先著落在學生身上。李覯有學問,又乖巧,當然是個合適人選。
僕人帶著去安頓好了,李覯又過來向徐平道謝。
徐平道:「這些天我的書房你盡可以用,安心讀書。還有,明天讓小廝帶你到相國寺那裡的書鋪,買些應考的書籍回來。當年我中進士,那些書籍起的作用不小,可惜都放在中牟莊園裡了,沒有帶到京城裡來。」
李覯應了。
徐平又取出一錠銀鋌道:「在京城裡走動,身上不能沒有銀錢,這銀子你帶在身上,緩急之間可以使用。」
李覯沒有推辭,謝過便就收了起來。文人之間互贈點錢是小事,將來發達了記著這恩情就行,不發達了就當投資失敗,矯情反而就不好了。
收好銀子,李覯問道:「先生這些日子也住在這裡嗎?不要照看家裡?」
「照看什麼?等過了上元節事情少了再回去住。」
徐平有點喪氣。最近林素娘不與自己同床,想來想去也沒有其他的事情,時間長了徐平才看出點端倪,可能是又有了身孕,不知怎麼不跟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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