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冷眼看著,並沒有阻止。
拿了人犯,巡檢向徐平告辭。
徐平道:「回去稟報程學士,此案牽連三司,案情如果有進展請及時移牒過來。」
巡檢應諾,帶著手下簇擁著人犯去了。
徐平看著開封府的人離去,問身邊的劉沆:「沖之,依你看,那晉州進士是被這崔有德坑了呢,還是他自己糊塗,花錢收了假的交引?」
「這誰能說得清楚?按說怎麼也是鄉貢進士,不會收假的交引上來,在家鄉應該也沒有人敢如此欺騙才是。」
徐平沉默了一會,突然轉身吩咐身邊的兵士:「去叫勾院鄭戩來!」
兵士應諾,剛剛轉身,徐平又道:「對了,順便去編修所把高成端一起叫來!」
劉沆心思通透,一下就想明白了徐平的意思,問道:「副使,你還是認為崔有德作弊的可能大一些?要讓鄭勾院去盤查?」
「也很難說哪種可能大,不過開封府辦案多半不會去仔細查驗榷貨務的賬籍,這種事情他們也做不來。我們自己盤查一番,心裡有數。」
此時在中央和地方的各個衙門都廣泛設置有勾院,歷史上到了南宋因為要避宋高宗趙構的名諱,而改稱審計司,這也是審計這一詞的來源。他們做的事情與徐平前世的審計機構有類似之處,查賬及查驗票證的真假正是他們的專長。
三司之所以權重,就是因為這個衙門不但掌管全國的財政,還管著審計等系統,集行政和監查系統於一身。
徐平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榷貨務的公吏弄虛作假的可能大一些。交引商人不可能故意收假的交引,因為榷貨務那一關過不去。而在收交引的過程中大多也都有各地的交引鋪作保,收到假交引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這事情怎麼想都透著蹊蹺,自然要派人去仔細查驗一番。叫上高成端,是因為他出身公吏世家,對作假的門路精通,可以發現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
整個三司衙門有一千多間房屋,雖然龐大無比,終究還是綿延在一起。沒用多少時間,鄭戩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這兩天鹽鐵司查鬧事的公吏,這麼大的案子沒有叫勾院來參加,鄭戩心裡有些著急。
向徐平行過了禮,鄭戩道:「副使叫屬下來有何事吩咐?」
「剛才開封府的人來,說是榷貨務主事崔有德偷換交引商人的交引,逼死人命。這事情我想著有些蹊蹺,你帶人去榷貨務仔細盤查,看看那些交引的真假。」
鄭戩聽見不是讓自己參加查辦公吏鬧事的案子,心裡有些失望。不過參與的是人命大案,事情還是值得一做。
向徐平應諾,鄭戩又問道:「案子是開封府在辦,他們不會把榷貨務的賬籍查抄了去吧?如果沒有假的交引,我又怎麼盤查?」
徐平道:「開封府哪裡有人能夠辨別交引的真假?我估計程學士還是用別的辦法。一會高成端來,你帶著他一起去。」
鄭戩一愣:「高成端不過一個編修所的公吏,帶他去做什麼?」
「他家裡多少代都是公吏,很多事情我們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哪裡可能見過不知道多少次。天休,有時候見多識廣也是一種本事。」
鄭戩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作為官員,要藉助公吏的力量不稀奇,但藉助不是自己管下的公吏,鄭戩心裡還是有點舒服。
過不了多少時間,高成端過來,徐平吩咐了他,讓隨著鄭戩去榷貨務,仔細查驗那裡交引。尤其是晉州進士那些被判定假的交引,要仔細盤查。
兩人離去,徐平又對劉沆道:「你派幾個人,去崔有德的家裡,查探一下他家裡的情況。我總是感覺,很多事情要著落在這個崔有德身上。」
劉沆道:「副使要怎麼查探?」
「前天你不是帶了很多易裝跟著鬧事的公吏嗎?也得了不少消息回來。這次還是那個樣子,找幾個信得過的,把崔家的底細摸清楚,不定就有什麼奇效。」
劉沆應諾,去找屬下的廂軍派人。
劉沆一向以俠氣自許,也喜歡使人刺探消息,歷史上這是他被人詬病的缺點。因為官員對於密探一直反感,但不得不承認,這手段有時候很好用。
蔡河一帶是開封城中下層人民聚居的地方,房價也便宜,當年石延年還在京城裡做著低級小武官的時候,也是住在這裡。
河岸邊的大柳樹下有一個茶鋪,兩個中年漢子坐在那裡,叫了茶和一盤果子,一邊吃著一邊閒談,偶爾看看對面。
對面是一個二層樓的小院,看起來甚是清幽。
門口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手裡拉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與對面一個年輕人說話。
年輕人覥著笑臉道:「嫂嫂,這次崔哥哥犯的是人命官司,一個不小心就不能活著出來了。嫂嫂正青春年少,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挨得下去!」
婦人滿臉嚴霜,冷聲道:「你說什麼混話!我家官人稟公守法,怎麼會犯事?你平時哥哥長哥哥短的跟在他後面,不知多殷勤,怎麼還跟我說這種胡話!」
年輕人「噗嗤」笑出聲來:「嫂嫂說這話不覺得臉紅?我們做公人的,哪個敢說自己稟公守法?只是做的事沒被人拿住罷了!靠著公人的那點俸祿,嫂嫂這日常吃的,後面住的院子,還有你身上穿的」
婦人一把打開年輕人伸過來的手:「你莊重一些!」
「嫂嫂這身上穿的,靠崔哥哥的那點俸祿能夠買得起?我也是做公人的,何必睜眼說瞎說?這次崔哥哥的案子鬧得大了,一百多個落第進士堵鼓院大門,不把命交待在衙門裡開封府如何交差?日後這吃的穿的用的,嫂嫂,可就都沒了」
婦人看年輕人越說靠得越近,口中喝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年輕人嬉皮笑臉地道:「哥哥出了事,相好的公人托我來照顧嫂嫂。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家裡沒有吃的了,身上要換新衣服了,手頭沒有錢使用了,晚上睡覺覺得冷清,身邊少個人了,都可以來找我。嫂嫂放心,我一定不會冷了嫂嫂的心!」
茶鋪下面坐著兩個客人見對面的年輕人對那婦人動手動腳,婦人雖然不假以辭色,卻也沒有轉身去,兩人只是在門前糾纏。
一個客人問茶博士:「對面那兩個男女莫非是夫妻?怎麼在街面上拉拉扯扯,要親熱只管回自己家裡,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茶博士提著水壺笑道:「哪裡是什麼夫妻!客人不知道,那家裡的男人是在榷貨務里做公人的,日常好吃的好喝的不知有多少銀錢從官家場務里搬回家來,日子過得不知多逍遙!今天聽人說犯了事,鬧出了人命官司,被抓到開封府里了。那個浮浪少年是他家男人的同僚,估計是見有了機會,來調戲那家裡的娘子。」
兩個客人一起大笑:「常說這些做公的寡廉少恥,今日見了才知道所言不虛。不過看那小娘子倒也有幾分顏色,那少年人運氣倒是不錯!」
「嘿,這些做公人的過得可是好日子!你們兩個不知道,我日常在這對面看著,只見那家人吃的穿的用的比城裡的大員外也不差了。那少年人不知在哪個衙門做事,如果對面的男人真出了事,那婦人還逃得出他的手?享受慣了的人,哪裡熬得住清苦!」
兩個客人對視一眼,一個道:「茶博士說得是,婦人家水性,怎麼可能受得了這年輕人撩撥!對了,這年輕人叫什麼名字?如此好運氣!」
茶博士道:「日常聽著都喊他宋小乙,跟那家男人來往甚密。不想那家男人一出了事,這年輕人就像聞著血味的蒼蠅,巴巴地湊了過來。」
兩個客人一起笑:「男人就像偷腥的貓,有機會豈能放過?」
看著對面一雙男女還在那裡糾纏不清,茶鋪里的人都大笑起來。
到了下午,鹽鐵司衙門裡,劉沆三人還是忙得滿頭大汗,卻並沒有查出什麼新的東西。看看一天就又要過去,心裡如油煎一樣,煩躁不已。
徐平吩咐了兩個老吏,帶著幾個兵士在小黑屋裡審問龐大海和秦三,當然重點是馮力行。一天下來,也並沒有問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漸漸有些心灰意冷。
看看西天懨懨的太陽趴到了遠方的山頂上,徐平坐在院子裡,看著院子裡亂糟糟的人群想著心事。如果這次查不出幕後主使,以後三司衙門裡只怕都是連在一起的人,很難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事情。那些過些日子要新開的場務,只能從新招人,而且還不能靠三司的公吏舉薦,也不知道從哪裡去找合適的人來。難道要從嶺南蔗糖務里調過來?
正在這時,鄭戩帶著高成端從外面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到了徐平身邊,連行禮都忘記了,對徐平道:「副使,屬下已經查得清楚,案子是榷貨務公吏崔有德搞鬼!」
「真的?可有真憑實據?」徐平聽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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