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貴 第50章 河工的生活

    紅紅的太陽從東方慢慢探出頭來,西天的月亮悄悄地隱去,天亮了。種世衡急匆匆地來到天津橋頭,對徐平道:「都漕前來巡查,怎麼不告訴屬下一聲,前來陪同。」

    「算不上巡查,只是今天起得早,到這裡來散散心。」

    徐平一邊說著,一邊示意種世衡一起到橋頭的台階處,一起下到洛河灘上。

    上游要築起壩來,城裡的洛河水道必須清理,疏浚挖深,並在幾處重要的地段建好台階,作為指示水位的標誌。冬天水淺,上游又開始攔水,這裡只要從旁先挖一條引流的臨時河道,把水引走,河床露出來,便就可以施工了。

    自唐朝開始,雖然天津橋隨毀隨修,但河道卻很少清理,河床開闊,每到夏秋雨水多的時候便就到處漫流。此時大水退了去,河灘上到處都是卵石,走在上面一腳高一腳低。

    洛河上面水汽瀰漫,好似大霧,又好似水開了一般。北方的冬天,沒結冰的日子天氣晴好時水面上便就是樣,常難人一種錯覺,好似水很暖和一樣。

    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卷著河裡的水汽在河灘上拂過,迎面撲到臉上,讓人精神一振,但又覺得分外寒冷。

    徐平見種世衡穿得單薄,對他道:「天氣冷了,仲平也多穿一些衣服,小心著涼。」

    種世衡拱手道:「稟都漕,這清理河道的事情著落在下官身上,便就如打仗一般,下官每日枕戈待旦。兵略有云: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飢。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下官督河工做事,一直稟持此言。如今修河的人只有薄薄的棉衣禦寒,下官又豈能不與他們再甘共苦!」

    徐平聽了這話,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厚的衣服,笑著擺了擺手:「好,你有此心,能夠稟持將令,必能做好這件事。只是被你一說,我到這裡穿得臃腫,倒是不妥了。」

    種世衡忙道:「都漕是此事主帥,豈能用將令理論!萬金之軀,自然穩妥為上!」

    「怎麼說都好,我也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過我可是告訴你,做事情身體是本錢,不管是你自己的身體,還是河工的身體,都要保證健健康康,沒病沒災。」

    種世衡高聲應諾。

    徐平雖然也帶過兵打過仗,但從來沒當自己是一員武將,什麼將略將令他也看,但也只是看而已,並不會照著去做。在他的心裏面,還是認為嚴格的制度最重要。有科學的制度,能夠讓整支軍隊嚴格地服從,按照制度做事,比靠軍官帶頭靠譜。

    將是直接帶兵衝鋒陷陣的,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一切為手下兵士著想,才能得到部下的信任敬重,打仗的時候出死力。這是中國傳統兵法一直強調的,軍令要嚴,軍心要齊,這一切都要將領以身作則。不過往往事與願違,大多數時候,都是從將領開始先敗壞掉了,將領貪生怕死,兵士自然也不會盡力。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各處河工的營地開始做早飯。按說早飯應該吃點稀的,但這些人幹的都是消耗體力的重活,肚子裡的油水又少,吃稀的不頂用,大清早吃的就是大碗的米飯,和碗口大的饅頭。看著簡單,這已經是這個時代大部分人吃不上的了。

    徐平為了增加這些人的營養,特意從周圍收了大豆來,一是榨出油用來炸油條,每人早飯都要分上兩根。再一個用大豆製成豆腐,拌了各種菜熬了讓他們晚上下飯。

    此時大豆很少用來榨油,除了一部分做豆腐,大多數還是作為馬驢等役畜的飼料,所以並不貴。加上豆類經常用來輪作,跟其他作物調整,產量也不低,比較好收買。

    不過豆油炸的油條,嗯,有點土腥氣,徐平連吃了好多天,才感覺不到那味道。

    河工們都認得種世衡,見他走在徐平的身後,知道來的是個大官,紛紛起身行禮。徐平一邊走著,一邊與他們打著招呼,隨便四處看看。

    王學齋一隻手拿了兩根油條,使勁咬一口,就一口另一隻手裡的饅頭,只覺得香甜無比。竟然有人說豆油炸出來的這麵食有種味道,真是矯情,明明香得很,有什麼味道!

    梁貫成蹲在一邊,一隻手端著個大碗,一邊吸溜吸溜地喝著粥,一邊吃另一隻手的饅頭,那兩根油條被他泡在了粥裡面。吃了一氣,抬起頭對站著的王學齋說道:「書手你也喝一口粥,那麼干吃,一會喝了粥進肚小心漲破了肚皮。明明是個讀書人,怎麼吃飯跟苦力一個樣子?讀書人吃飯,不是應該斯文一點才對?」

    王學齋滿不在乎地道:「你若是與我一樣,幾個月沒吃一頓飽飯,就不會這麼細嚼慢咽的了。我跟你說,逃荒的路上,有的時候就真的是搶著吃,快吃一口下肚,你肚裡就多了那一口的東西,晚了就沒了。至於喝粥,早晚都是一樣的,底下說不定還稠一點呢!」

    「現在不是逃荒了,每天的飯不都是管夠,吃飽為止,你不用那麼著急。再者說,肚子裡吃下那麼多乾的,再喝粥真地容易發脹。」

    「漲了更覺得心裡踏實,干起活來也有力道。你沒遭個災,這個道理你不懂!」

    王學齋一大口饅頭,就一小口油條,吃得歡實。梁貫成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麼說。


    遠遠看見徐平和種世衡走過來,梁貫成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對王學齋道:「快看那一邊,都漕官人來了。哎呀,你不要再這麼吃,讓官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王學齋油條到了嘴邊,聽了這話愣了一下,問道:「哪個是都漕官人?」

    梁貫成到王學齋身邊,指著徐平道:「就是走在種官人前面那個年輕官人,聽說在嶺南為官的時候曾經破了交趾,擒了交趾王,封永寧郡侯,現在做著京西路的都轉運使。」

    「哦,我知道,為了破交趾,曾經布告天下,是永寧郡侯來著。」

    梁貫成喝一口粥,嘖嘖連聲:「聽說都漕官人家裡原來是賣酒的,因為中了進士,到嶺南去做官,一下子就立了此等大功。書手,你也是讀書人,將來會不會也中進士,立這樣的大功,做這樣的大官?苟富貴,勿相忘,到時候可不要忘了我。」

    王學齋啞然失笑:「每過幾年開科,中進士的不知幾百人,有幾個做出如許功績?若是每個進士都去滅一國,我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國,總之是不可能夠滅的。」

    「你怎麼知道不夠?我聽說大宋之外,地方大著呢,千千萬萬個小國。」

    王學齋搖頭:「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閒說話?往北東邊是契丹,西邊是党項,再向西邊是吐蕃,哪來的千千萬萬個小國?」

    梁貫成笑道:「你這個秀才沒學問是吧?只知道向北!我告訴你,我大宋國境向東向南都是大海,乘船出了海,那島上的陸上的,小國不知道有多少!」

    「海上都是虛無縹緲的事,哪裡能夠當真?」

    「怎麼不能當真?河南府是大地方,有出去跑海經商的,親眼見過,那還有假!」

    王學齋笑著搖頭,也不知道是信了梁貫成說的,還是不想與他爭論。

    一路走過來,見河工的精神面貌還好,徐平的心慢慢放了下來。他最怕的,是河工精神萎靡,怨氣衝天,人被逼著是干不好活的,要有主觀能動性才好。

    走了一兩百步,種世衡指著前方道:「那邊站著的是王秀才,本名王學齋,京東路濟州任城人。這人耕讀傳家,肚子裡學問是極好的,河工裡面往來的公文,大多都是經過他的手回復上來。條理清楚,意思明白,很是難得。」

    徐平點點頭:「哦,確是不易。遭災之前,他在鄉里應過舉沒有?」

    「聽說是那時他父親還在世,家裡只能供一個人的舉業,他倒是沒應舉。」

    徐平道:「若是真的不錯,等修完了河,可以薦到國子監里讀書,那裡發解容易一些。」

    種世衡應諾,把這事記了下來。

    這些災民里如果能夠出個進士可是不得了,徐平以後做什麼事情都有人支持,方便得多。身份不是問題,杜衍年幼的時候母親改嫁別家,自己在家裡受兩位兄長虐待,跑到母親那裡繼父又不肯收留,在孟州和洛陽間流浪。後來中了進士,現在也做到御史中丞了。

    到了王學齋和梁貫成跟前,兩人急忙把手裡的飯放下,上來見禮。

    徐平道:「不用多禮,我只是隨便問幾句話,不要讓你們的飯涼了。」

    兩人一起道:「那有什麼打緊?有話都漕官人儘管吩咐。」

    徐平問了兩人的身份,先隨便問了梁貫成的身世,又問王學齋。

    王學齋一一作答。

    徐平點頭,隨便問起王學齋讀的什麼書,學問如何。問這些徐平倒不是想考較王學齋的學問,他沒那個興趣,主要是看王學齋的思維是否清晰,說話有沒有清理。

    聽王學齋說完,徐平點頭:「不錯,仲平說你處理公文甚是得力,幫忙不少。經後多多用心,必然不會虧待了你。」

    王學齋急忙謝過。

    離開兩人,徐平對種世衡道:「人才難得,有得力的人手,就要找機會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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