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道成看著黃家人趕著十幾匹馱馬離去,對軍使曹洋沉聲道:「帶人寨外紮營,等後面靜江軍來了再進寨!」
曹洋應諾,指揮著手下就在門州外紮下營來。
騎兵利於野外奔馳,徐平特別吩咐不許進寨子,他們先期到達,要做的是在寨外扎幾個營盤,把門州小盆地控制住。
至於版籍等各種文書,則由黃知州帶到憑祥峒交給徐平,韓道成只需派出一隊人馬護送就是了。他是打仗的廂軍,不管民事。
忠銳軍的營盤紮好,靜江軍陸續到達,隨軍的徐平手下吏人與門州留在這裡的人員接洽了,才開進寨里正式接收。
黃知州一家到了憑祥峒,見過徐平,獻了版籍。徐平好言撫慰,賞了他們一筆錢,便安排他們到太平縣居住。至於後續這一家人怎麼做生意,徐平就懶得再管了。因為最近搬到太平縣的土官太多,徐平為免混亂,都是直接一次性給足賞錢,而不採取免稅等優惠,以免留下後患。至於大量現金集中投放,引起邕州和太平縣暫時的通貨膨脹,這些事情徐平就管不過來了。
到了十月初六,諸事準備完畢,徐平把憑祥峒事務交給從太平縣趕過來的蔗糖務同提舉韓綜,自己帶著一眾手下前出門州。
此時整個前線的布置已經基本完成,憑祥峒、鎮南關、門州一線集中了邕州幾近七成的兵力,成編制的七個指揮接近五千人,寧明鎮駐一指揮。協同蔗糖務鄉兵守住後路。並監視淥州方向。
右江道那邊。知州馮伸己帶兵兩千駐橫山寨,監視並支援田州。中路崇善寨仍舊駐一指揮靜江軍,協同太平縣的蔗糖務鄉兵監視波州,並扼住通往廣源州的小路,防止儂家從那裡發難。
至此,邕州三路威逼廣源州的形勢已經完成,戰事一觸即發。
十月初八,廣源州再次通過邕州知州馮伸己。上書廣南西路轉運使司,要求納土內附。附帶條件仍舊是求為廣源州節度使,納田州和波州為治下。在這種形勢下章頻自然是斷然拒絕,反而下了徹度解決廣源州的決心。
此時的章頻遇到了麻煩,他任上跟馮伸己卸任後的宜州譚知州不和,譚知州被章頻上奏罷免之後懷恨在心,反告章頻隱瞞自己的兒子章訪曾經入獄,讓其成功蔭官。再加上殿中侍御史張存一直看章頻不順眼,事情鬧大。
章頻官宦世家出身,人脈不是徐平這種小門小戶可比。此時他的侄子章得象任翰林學士,再加上故舊維護。暫時還能支撐。但他早年對丁謂不錯,在三司任職時又得罪過劉太后前夫劉美,兩相加起來,地位已是風雨飄搖,急需一件大功讓自己脫身,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得了決心。。
大宋和交趾的邊境風波不斷,最終引動了交趾的動作。十月初,李佛瑪正式取消討伐占城的計劃,準備興兵北上。當然此時的交趾還不敢說要進攻大宋這種討死的話,只說是追捕逃亡的人口,劍指欽廉二州。
得到消息的章頻行文邕州,詢問馮伸己和徐平的意見,是否可以讓馮伸己暫時離開邕州,到欽廉一帶組織防務,由徐平暫代邕州知州。
馮伸己帶著邕、欽、廉三州巡檢的職事,這種安排也屬正常,關鍵是不但章頻,徐平和馮伸己也對欽州董知州不放心。此人蔭補得官,僥倖升到一州知州的位子上,心比天高,卻無半分本事,是個只會惹麻煩的主。
與此同時,章頻令橫州、貴州等欽、廉周邊各州的軍隊向兩州集中,準備迎接交趾可能的海上竄掠。
十月十一日冬至,嶺南的雨季節氣上算是結束了,各方都動了起來,紛紛調兵遣將,準備迎接冬天的征伐。
徐平站在門州衙門的側廳里,看著章頻的來信,暗暗權衡形勢。
到了這步田地,欽、廉兩州那裡不能沒有個主事的人,章頻自己不可能去那裡,他要在桂州後方統籌大局,而且他也不是個能打仗的人。雖然章頻的孫子章楶後來在西夏算一時名將,他卻沒有孫子的軍事才能,是個典型的文官。
馮伸己不得不去,這樣一來右江道那邊就沒人主事了。至於徐平暫代知州職務倒是小事,衙門裡一切都有章程,並不需要多費心。再說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過,馮伸己帶的三州巡檢又不是說著玩的,每年都要在兩州花上幾個月。
想來想去,只有讓在邕州城守老家的張都監去橫山寨,邕州城就只能交給節度判官和錄事參軍這一眾屬官了。城裡近兩百禁軍,怎麼也比一指揮廂軍能打,加上各種亂七八糟的廂軍,防務也是夠了。
都監本來有監軍的意思,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成為了統兵官的一種,但在地方上,尤其在武臣任知州的地方,監軍的職能還是有殘存,比如單獨上奏的權力。不過邕州特殊,徐平這個通判自從兼了提舉蔗糖務,權力膨脹地厲害,連知州馮伸己事實上都被壓了下去,張都監更是徹底成了屬官。
可惜的是,右江道沒了馮伸己,即便張都監到那裡,也是能守不能攻,原來預想的對廣源州兩路對進成了泡影,只能對田州和波州再抽上兩鞭子,讓他們賣力一些,給廣源州製造一些麻煩。
至於甲峒倒是可以暫不考慮,沒有交趾那裡就沒有主心骨,而要等到交趾的兵馬趕到邊境,怎麼也得一兩個月之後。誰家的軍隊也不是養在那裡天天等著打仗的,動員計劃行軍,一切做下來都要時間。
正在這時,譚虎從外面進來稟報:「官人,外面來了廣源州的人,說是要面見官人!」
徐平被從思緒中拉回現實,抬頭道:「哦,廣源州的什麼人?一來就要見我,這麼大的口氣!」
譚虎沉聲道:「南衙王儂智聰!」
徐平一怔:「這倒還真是個人物,說起來他就是廣源州的太子了,竟然這個時候敢到門州來,也算勇氣可嘉!讓他到花廳等著!」
自儂存福立國自稱昭聖皇帝,也學著大宋的樣子分封了官職,長子儂智聰被封為南衙王,實際上就是太子。至於徐平一直念叨的儂智高,此時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再是天賦異稟,也沒人把他看在眼裡。
想了一會,徐平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轉到花廳來。
客位上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壯年男子,身體結實,皮膚微黑,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看見徐平進來,也不起身,也不行禮,就與徐平對視。
譚虎咳嗽一聲,對儂智聰道:「這就是我們提舉官人,還不起身見禮!」
儂智聰哼了一聲:「什麼提舉官人,我是南衙王!兩國相交,自然是以爵位官職見高低,應該給我行禮才是!」
徐平聽了這話不由就笑了起來:「南衙王!好威風的爵位!你怎麼不窩在那小山溝里當你的王,跑這裡來幹什麼!」
儂智聰一聽眉毛就豎了起來:「你好沒道理,我是一國嗣君,遠來這裡見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談,你怎麼一見面就取笑我!」
「取笑?你還知道這個詞!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為自己封個王就是王了!沒有天子策封,不過是個草頭王,竟敢到我這裡擺譜!最多算你是個蕃官,位在漢官之下,到了我這裡就要乖乖守大宋的規矩!」
儂智聰嘴巴一撇:「你是個進士,誰都知道你才學好,我不跟你鬥嘴!你還是坐下來,我們談正事!」
徐平搖頭:「你禮儀不到,我如何坐下?坐下豈不是失了朝廷法度。要想談事情,你也乖乖站起來,我們算是私下說些家常,不關朝廷的事情。」
儂智聰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徐平,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漢人哪來的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規矩。自己廣源州里做宰相的黃師宓,雖然據說比徐平這個進士差了不少,但也是廣州進士,就好說話得多。
終究是拗不過,儂智聰大老遠跑來不可能斗幾句嘴就跑回去,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對徐平道:「那好,我也站起來,有話你可以說了!」
徐平看著儂智聰同,好奇地問道:「不是你來找我有話說?」
「哦,對,是該我說。」儂智聰清了清嗓子,「你聽好了,我們廣源州三番五次地向大宋皇帝上表,要求納土歸附,這是何等的忠心!都是你們這些奸臣,為了自己的私心,蒙昧君主,擅起邊釁!」
徐平看著儂智聰,似笑非笑。這番話明顯是有人來之前教過他,也難為他能夠背個大概差不多,有模有樣的。聽這語氣,大概是那廣源州的謀主黃師宓兄弟的手筆了,能夠讓蠻人接受,還要讓漢官明白,也不容易。
這些周邊小國反叛,總有幾個不得志的漢族文人趕去湊熱鬧,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有趣現象。有意思的是,不管什時候,總是有人願去,也總是有人樂於招攬,樂此不疲地做著這遊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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