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用和因為掌管群牧司有功,超遷殿前都虞侯。 .人未到京師,緊接著一月三遷,由殿前都虞侯遷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緊接著遷馬軍副都指揮使,正式成為管軍大將,而且是三帥中排位第二的馬帥。
此事讓朝臣譁然,紛紛上奏章反對,言不可以把軍國大事視為兒戲,讓一個無論任職資格還是從軍經歷都不符合要求的外戚坐到三衙主帥的位置上。對於奏章趙禎一概留中不發,就跟沒看到一樣,堅決不改變主意。
這件事情做得太過離譜,就連與李用和有特殊關係的徐平都上章反對。趙禎因為母親的緣故要給李用和補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不能這樣任性胡來,哪怕讓李用和做沒有多少事務的都虞侯都可以接受。按照制度,要升管軍大將,必須官階在橫行以上,兵職到沿邊各路馬步軍副都部署或者軍職在上四軍廂都指揮使以上才可以。李用和的官階自然是到了的,但資歷顯然不夠,又沒有軍功,這樣提升純粹是趙禎心血來潮。
到了這個年代,三衙的副都指揮使和都指揮使不並置,雖然帶個副字,實際上是本司最高長官。馬軍司實管在京禁軍九十八指揮,近四萬人,是三衙中人數最少的一司。但因為屬下基本都是騎兵,戰略兵種,地位還要高過步軍司,長官俗稱馬帥,是禁軍三帥之一。
往好了想,馬軍司管的雖然號稱騎兵,實際上戰馬一直不足,真正堪用的戰馬,可能兩人平攤不上一匹。李用和在群牧司政績斐然,讓他管馬軍司,戰馬補充會好一些。
但徐平知道趙禎一定沒有這樣的心思,他純粹就是因為管軍大將待遇優厚,把這好差使給自己的舅舅做。把禁軍視為天子私軍,那禁軍的職位給自己親近的人,自然也是理所應當。說到底,真要打起仗來,又不會讓李用和去帶兵。
有什麼辦法呢?自太宗以後,禁軍就是這樣養的,只要能夠攏住部下不鬧事,就是優秀的將領。這種職位藩邸出身的人能做,外戚當然也能做,與其給真宗的藩邸舊人,還不如給自己的舅舅呢。公事之外,趙禎是個很照顧親戚朋友的人,而任命三衙將領,在他心裡只怕也不是公事。反正不管外朝大臣怎麼說,他就是充耳不聞。
李用和回京之後,哪裡敢接這位子,辭而不拜。但趙禎鐵了心,堅決不收回成命,數次推辭之後,李用和還是誠惶誠恐地接了馬帥的位子。
塵埃落定,徐平先派劉小乙帶了禮物前去祝賀。等到風頭過去,自己才又帶了禮物到了李用和的府上,親自向他道賀。
沒有當差的李璋把徐平迎進府里,一路帶到後花園,道:「哥哥且在這裡等一等,我去喊阿爹。這兩天到家裡來的人絡繹不絕,著實是有些頭暈,哥哥來了,好壞一起喝上一杯酒,去去這幾天的煩躁。」
李璋離去,徐平一個人在涼亭里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池子裡的荷花發呆。
從個人的角度上,李用和成了禁軍的三巨頭之一,高大全等人就有了人關照,不用再像從前那樣處處受氣。但從國家的角度上,徐平卻覺得此事荒唐無比。用外戚管軍並不是稀罕事,但那是因為皇家跟能打的外戚結親,先是勇將再是外戚,才做到那位子上。比如在太祖朝,比李用和的軍職高的外戚也有不少,並沒有問題。而趙禎用李用和,就純粹是胡來了。這樣任命軍中的重要將領,禁軍士卒會怎麼看?
趙禎是把做皇帝當成了一份職業,很有職業道德,聽得了人勸,也受得了委屈。但是在職業範圍之外,他就非常任性了。自己的家事,基本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別人說什麼也是不聽的。剛親政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廢郭皇后必須要有呂夷簡的支持。做皇帝的時間越久,對自己越有自信,這份小心也就慢慢沒有了。
把自己的親戚朋友安插到軍隊裡,居高位拿優厚的俸祿,同時嚴禁武將干政,在趙禎想來自己做的並沒有什麼錯。軍隊不就是花錢嗎?這錢給了別人不如給自己人。外朝大臣怕不合格的人對國家不利,讓他們不管政事不就好了嗎,大臣們反對的完全沒道理。所以歷史上趙禎可以讓宰相兼管樞密院,同時禁軍三帥又全用外戚,在他眼裡沒毛病。
徐平能說什麼?不真正讓趙禎明白軍國一體,軍事同時也是國事,這觀念是改不過來的。你磨破嘴皮子,他是聽不進去的,不關國事的好事,優先給自己人理所應當。
李用和換了便服,與李璋到了後園,徐平急忙起身行禮。
抓住徐平的手,李用和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嘆道:「一兩年不見,大郎氣度不比從前,真地是有名臣氣相!我自小看著你長大,怎麼敢想會有今天?當年京城裡鬥狗走馬的浮浪子弟,不到三十歲,做到了三司省主,不敢想,不敢想!」
一邊說著一邊搖頭,讓徐平在位子上坐好,李璋沏了茶。
喝了杯茶,李用和問徐平:「聽說素娘和秀秀都有了身孕,不少日子了,生了沒有?」
徐平道:「還沒有,算著日子,也就是這一個月了。說實話,阿叔,我的心裡也是焦慮得很。只是新在三司上任,也不好請這種假,到洛陽去看他們。」
李用和擺了擺手:「不要為這種事請假,讓別人說閒話!有徐大哥和大嫂在,一定能夠照顧得周全,你只管放心好了。想起來我徐大哥,勞碌一世,處處與人為善,終於老來得福。兒子現在有出息了,眼看又能抱上孫子,現在還不知道樂上什麼樣呢。人啊,年紀一大了就總想起這些老兄弟,等他回到京城來,我們一定要聊上三天三夜!」
徐平問道:「對了,這次過來,也沒去拜段老爹,他的身體還好嗎吧?」
李璋道:「身體和精神都好,現在含飴弄孫,一般不見外客了。過一會我與你一起,向老爹問一聲安。說起來,老爹還時時提起你呢,尤其是想盼盼,老是念叨。」
說了一會閒話,徐平才正色對李用和道:「阿叔,您在群牧司也有兩年多了,聽說馬匹繁衍了不少,不知道合格的戰馬多是不多?」
說起正事,李用和就嘆了口氣:「你是自家人,我也不瞞你。這兩年群牧司的各馬監馬匹是多了不少,但真正堪用的戰馬,卻並沒有想的那麼多,多出來的只有一兩千之數吧。」
說到這裡,李用和就不由搖頭:「大郎,你那個人工授精的法子是好,我自認也做得用心。但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以前沒注意,這兩年才發現,各馬監里堪用的種馬實在是太少了。而且不只是種馬少,母馬也不行。總之就是用盡了各種辦法,繁衍了許多馬匹出來,但是這些馬匹里出戰馬的比例,還是原來的樣子。」
徐平跟著嘆了口氣:「此事本來就急不得,沒有一二十年以上的時間,哪裡能夠見到成效?我莊裡用這法子十年了,也不過是有些上好的乘馬,做戰馬也是不行的。」
徐平中牟莊裡出來的馬,用來騎是非常不錯的,但也沒有多少合格的戰馬。乘馬只是要求體格健壯,身材較高,樣子好看,性格溫馴就好。戰馬的要求還高得多,它們背上馱的可不是穿便服的人,而是全副武裝的將士,還要求肌肉發達,馱負能力強,適應各種環境,最好還耐粗飼。這種要求,一個小農莊能培養出多少合格的?
某種意義上,戰馬對馱負能力的要求比身軀高大更重要,不但要底子好,還要從小用心調教。大草原上的馬種群龐大,天生只有最壯的馬才能獲得交配權,自然選擇之下就能產出優良的戰馬來,中原的馬監是沒有這種條件的。馬的種群必須到了一定的數量,才會持續進化,一旦數量達不到,種群就會退化。人工授精可以解決種群數量的問題,但要幾代的工夫,才能形成穩定的種群優勢,持續地產出合格的戰馬來。而且即使有人工授精的技術,也最好有優良的種馬不斷輸入,才能持續地提高種群質量。
說到底,還是要時間,而徐平並不知道党項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
感嘆了一會,徐平對李用和道:「阿叔,其實也不用為這些事情煩惱。我聽說西北那裡地形破碎,運糧都要用馬騾去馱,雖然這兩年狀出來的戰馬不多,役馬總是多了無數。真正打起仗來,只怕缺的最多的還是役馬,而不是戰馬。這樣講起來,阿叔這兩年可是為朝廷做了件大好事,獲得獎賞也是應該的。」
李用和苦笑著搖了搖頭:「誰不想高官厚祿?可現在讓我主管馬軍司,大郎,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以前帶兵只做過考城巡檢,怎麼管得過來嗎?這幾天,我可是愁得睡不著覺。」
「總是可以慢慢學的,現在內外無事,並沒有什麼。對了,阿叔管馬軍司,我這裡恰好有幾個人在你管下。他們一向不得意,若是方便,阿叔可以照拂一下。」
李用和問了高大全、楊文廣和狄青的名字,點了點頭:「好,我記下了,大郎放心就是!」
以禁軍三帥之尊,只要李用和上心,高大全幾個人的處境必然會好上不少,有人去主動巴結也說不定。三衙將領跋扈,說到底還是靠的跟皇帝關係親近,現在來了個皇帝最親的舅舅,只怕這些人反而要老實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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