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點敲響晨鐘,沉睡了一夜的青州百姓方才被這聲響從睡夢中叫醒,久居下位的百姓自然是不知道昨夜城內有一場殘酷的爭鬥,死傷數百,也不知本是青州第一幫派的猛虎堂在一夜之間覆滅而亡。
只是知道青州城清晨有數條送葬隊伍不曾停歇,自城東而出,在這數條隊伍中,更是甚者看見了青衣幫的身影,身披縞素,悲戚而行,眼尖的更是認出了為首的幾人是青衣幫的幾位當家人。準備忙碌生計的百姓紛紛駐足而觀,在他們心中,對於棺材中躺著的是誰,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好奇心,而對身披縞素的青衣幫少年則是沒有絲毫的憐憫,單純是看熱鬧。
隊伍綿長不絕,一路上也不曾有人大聲哭喊,與平常人家的出喪大不相同,這隊伍一直到青州城東外一座沒有任何傳說,沒有一點名頭的孤山頂上才停下腳步,停棺但不落棺等待著。
這座孤山不高不大,剛好與青州城牆持平,與其他山比較而言,更是略顯矮小,尤其是在這個時節,許多青草還沒有來得及從地下冒出,自然也無綠意而言,光禿禿的毫無美感。
山頂之上如平地,一眼望去,只有大大小小共有百餘座孤墳,仔細看時,每個孤墳前都有一座木頭做成的墓碑,碑上刻有每一個逝者的名字,而在這些孤墳旁,亦有一些已經挖好的坑洞,這些都是昨夜裡青衣幫馬不停蹄的傑作。
而作為青衣幫的幫主李念白,自然更是一夜未眠,找來數百塊木牌,花費了許多精力,方才在上面寫下了一些熟知的名字。
元虎頭、姜沉魚和謝茶靡等人在李念白的不遠處,手中拿著泛黃的紙錢,拋灑於空中,只見紙錢隨風盤旋了幾下,才落在來時的道路上,而官小樓雙眼無神,似乎沒有從昨日的悲傷中清醒過來。
李念白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昨日裡準備的銅錢,依次放在坑洞之內,在每一個坑洞的四角分別放一個,在民間,百姓通常認為這是讓死者來生可以大富大貴,有沒有來生,李念白不知道,如果有,李念白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大富大貴,今生流離,來世貴。
「入葬。」李念白高聲喊道。
這一聲,抬棺人才把所有棺材都放入坑洞之中,隨後,每一個青衣幫的幫眾雙手捧黃土,依次散在棺木之上,青衣幫有數百人,數次之後,棺材被掩埋,這時,才有人上前把每一個墓穴填成一個個的土包。
李念白在此之後,雙膝跪地,在他身後,眾人隨著他的身體也紛紛跪於地上。
李念白直視前方,不悲不喜地看著天空中落下的紙錢,大聲說道:「我曾兄弟姊妹百餘人,每每孤身來世,直至青衣加身,方避風寒雨雪,今日,吾兄弟姊妹欲踏九幽,入黃泉,惜今生,不能相見,願來世。」
說到願來世的時候,李念白停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平安喜樂。」
李念白身後之人在他說完之後,齊聲喊道。
「我兄弟姊妹,孤身來世。」
「我兄弟姊妹,孑然一身。」
「我兄弟姊妹,風雨並行。」
「我兄弟姊妹,先入黃泉。」
「惜今生,不能相見。」
「願來世」
「平安喜樂。」
最後一字說完,李念白微微閉上眼,他身後眾人,有人淚濕滿裳,卻不敢發聲,有人悲痛不以,卻不曾付諸於臉上,只是怕,怕走在黃泉路上的兄弟姊妹們聽見了,惦記著咱們呀!
整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紙錢燒了無數,有風起,將灰燼吹入空中,每當這個時候,元虎頭都會大喊了一聲:「接錢嘍!」
當大多數人都離開的時候,李念白雙膝跪地卻從未起身,而官小樓只是呆呆的跪在那個名為小蝶的女子墓前,無任何表情。
「你說,有來世嗎?」官小樓對著李念白輕聲問道。
「我想是有的,不然的話,他們豈不是白白受苦了這一輩子。」
「我想,也是有的。」
官小樓撫摸著木頭上刻著的小蝶之墓四個字,說道:「我等生來無姓無名,父母拋棄,你說,是不是天道不公。」
「天道何曾公平過。」
「還好,這一生有一個名字,不然怎麼證明你曾來過。」
「還好。」
「來人,取刀。」官小樓衝著身後喊了一聲,青衣幫有人解下身上的長刀,雙手奉上,官小樓慢慢地接了過去。
李念白慢慢站起身來,對官小樓拿刀並不加阻攔,他想幹什麼,李念白猜到了。緩了好長時間,才緩解了雙腿的麻木,在李念白離開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原本是四個字的小蝶墓碑上多了幾個字:官小樓之妻,官小蝶之墓。
官小樓,官小蝶。
生來無名,死時有姓。
李念白沒有由來的一陣心酸,這百餘座墓穴中的人,多是孤兒,自幼被遺棄,無名無姓,只有進入了青衣幫,才有一個名字,比如官小樓、謝茶靡、小蝶、姜沉魚等人,是他們在書中找的,也有是別人給起的,也有一些人原來就有名字的:狗兒、虎頭、傻哥、黑毛、蟲子,這些在別人眼中卑賤、粗俗的名字,卻被他們自己當成是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不曾更改過一點。
這些人拼死拼活就僅僅是想吃飽穿暖,換來的是什麼?
是埋骨孤山,落得一個這麼淒涼的下場。
怨嗎?
恨嗎?
人都沒了,這些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從孤山上下來,李念白回到了甘棠巷的院落,當他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就已敲響了院子的門。
打開門。
是昨夜,幫了李念白一把的國字臉男子。
今日,他不僅僅帶著身後還帶六個繡衣男子,還一個身材如瘦猴,尖嘴猴腮的男子,李念白第一眼看到此人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出刀,但隨後就被他自己壓了下來。
「不知大人帶著馬三找在下所謂何事?」李念白神色不喜的問道。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猛虎堂的馬三。
國字臉男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昨夜,在收拾猛虎堂殘餘勢力的時候,此人第一個出力,而且不僅如此,此人更是準備臣服青衣幫,所以我才留他一命,現在他已經是你青衣幫的人了。」
李念白微微一笑,道:「這位大人,你不覺得,你替我青衣幫做主,有些鳩占鵲巢之嫌嗎?」
男子仿佛沒有聽到一樣,繼續開口:「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
李念白這才伸了一個請的手勢,將一行人引入書房。
馬三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簡單的書房,好奇但不敢表現在臉上,而那個男子只是對牆上掛著的那幅字很感興趣,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好字,之後端坐在桌子旁,無茶無酒,卻悠然自得,似乎是很享受。
沉默再沉默不過的氣氛,略有些尷尬,而原本是猛虎堂,現在是青衣幫的馬三更是不敢多言多語,深怕惹來李念白不喜,雖然身前的這個男子讓自己加入了青衣幫,但是看情況並不是那麼簡單,好像,這二人並不認識,更奇怪的是,既然不認識,為何昨日,這男子幫助李念白出手,青州千戶所盡出,只為殺盡猛虎堂,他對這個不知深淺,來歷不明的男子畏懼的很,更應說是怕。
最終,還是李念白沒有忍住,率先開口,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聽到李念白的問話,男子方才緩過神來,回道:「哦,不是我要幫你,而是有人想見你,我只是順勢而為,再加上你的身份,不由的我不這麼做。」
男子的一番話,讓馬三對李念白的身份好奇了起來,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呀!李念白自從搭上了王景宗的船之後,就一直平平穩穩,從未聽說過,他還有這麼一個靠山,而且從男子的口中,這靠山,恐怕非凡吶!
馬三聽到這裡,就不敢再聽下去了,有些事情,不知更為好,低聲說了句「在下先去院子中等幫主了。」就離開了書房。
看到馬三知趣的離開,男子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看樣子,這個馬三有點意思。
這世上,總有些人,自知,這樣才能活的更長久。
「這裡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你有什麼想問的就直說吧!」男子繼續開口說道。
「誰想見我。」
「你見了就會知道。」
「在哪裡?」
「你去了就會知道。」
「我要是不去呢!」
「你不去?」男子沉吟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不去,是不是留戀青衣幫,如果這樣,那麼青衣幫不在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跟我走了?」
李念白眉頭一皺,神色之間戾氣叢生:「你是在逼我?」
「不是我逼你,而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位既然說了,我要是沒有做到,恐怕我也很難交差。」
「好,我和你去,但是我要安排好青衣幫的事項,容我幾日。」李念白終究是退了一步,這世上,不難的是倔強,但若悲傷,就不好了。
「可以。」男子說完,轉身便想離去。
李念白不等他離開,問出了一個疑惑很久的問題:「還沒有知曉大人姓名,身居何職。」
李念白昨夜就已經知道了千戶所的人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以他的了解,王景宗那個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不可能就這麼平白無故的幫助青衣幫,雖然平日裡,李念白送與他的銀兩不少,再一個,能在昨天滅了陸川滿門的人,不被官府追究,斷然不會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
男子轉頭,注視著李念白,雙唇微動:「忠義衛千戶,紀綱。」
李念白一怔,名為紀綱的男子便已離去。
李念白並不是那種對廟堂一無所知的人,而對於近些年來聲名鵲起的忠義衛字更是早有耳聞,北平燕王,有一親軍衛,名為忠義,掌精兵,握猛將。明白了此人的來歷,就明白了為何此人能號令青州千戶所,他的來頭,不能說是大,應該是太大了。
可是這人,為何要幫助自己,想要見自己的那個人又是誰?李念白思緒萬千,要知道,在那座城中,與自己有關的人,不是被問斬身亡,就是被流放江浦,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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