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人的脾氣明顯比希融想像中要好,他在聽到如此具有侮辱性的問題之後,根本想都沒想就乾脆地回答了:「他們給我吃的。.com|」
這算什麼理由?希融正要開口,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個小孩子說的「吃掉你」的話,於是她頓了一下,轉而皺起眉毛問道:「你吃人類?」
「不是主食。」年輕人勉強裂開幾乎只是一層皮的嘴唇,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只要是肉……都行。」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餓。」
希融因為這個直接且荒誕的答案而忍不住笑了起來:「餓到給你肉吃你就賣命?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以保證以後每頓都給你足夠的肉,起碼讓你變得比現在要胖,你也可以乖乖跟我走?」
年輕人立刻笑了起來,雖然他的臉因為嫉妒的瘦削而變形得幾乎恐怖,不過這個笑容簡直純粹到有些璀璨:「嗯,可以啊。」
希融不笑了,她一時居然沒想到該怎麼回答他。
即使質量兌換能量的的數值是巨大的,維持碎片空間需要的能量也同樣巨大到難以想像。這麼推想下來,他所承受的「飢餓」這種感覺,也一定是常人即便餓死也不能體會的劇烈。
即使是這短短的說話空檔裡面,希融已經察覺到眼前這個人又瘦削了一層。作為異種,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原則,就是永遠不要用自己的體驗去揣度別人。
希融沉默的時間段裡面,頭頂突然間出現的「咔噠」一聲,希融條件反射地向後一退,抬頭看著有一個盒子從天花板上掉落到了那個年輕人面前。
一直病怏怏地窩在椅子裡的年輕人立刻坐了起來,動作幾乎算得上迅速地翻開了盒子,根本沒管盒子上插著的餐具,直接用手把盒子裡面半生不熟、還有著血沫的肉渣向嘴裡塞,動作大到希融幾乎懷疑他會連自己的手一起吃下去——從手指上的傷痕看,或許不是沒發生過。
「這就是你給他們當看門狗的報酬?這點爛肉你就同意了?」希融只看了一會兒就側過頭,簡直完全看不下去。
「只有他們。」年輕人狼吞虎咽的過程中勉強發出了幾個音節,「沒有別人,給我吃的。」
希融深深地皺了下眉毛:「你這到底是餓到什麼程度?」
「餓到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還有自己的腿都吃下去了的程度。」男人的聲音伴隨著鞋底接觸地板的輕響從身後傳了過來,「希融,讓開一點,離他遠點兒,他是個危險的傢伙。」
「把槍放下。」希融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一步跨到了年輕人和楊中間,回頭看著剛剛憑空出現在這個屋子裡的楊,「你應該記得,他最開始是在救我們的。記憶碎片空間裡面的小孩說他不是在指向危險,是在指向突然出現的成年後的他,那說明他一直在試圖提醒我們危險的所在。拿槍指著救過你的人這種事情,恐怕不是人類的禮貌。」
「耗子可不會在貓捉耗子的遊戲裡感謝貓放了他一次。」楊穩穩地端著槍,表情冷冷的,從他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裸.露在外滿是傷痕的皮膚看,這一路出來得絕對不容易,「我不相信這種人真的想救我。」
「我沒想救你。」年輕人終於把盒子裡的肉吃完了,又病怏怏地坐回了椅子裡,很是耿直地回了一句,「我是在想幫她,還有那個白頭髮的,和那個女孩。」年輕人說著撓了撓頭,「那個高個子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過你肯定不是,我沒想幫你。」
場面頓時陷入了一陣尷尬。
楊當然沒有把槍放下,他思考了一會兒才繼續看向希融:「先別因為他是個異種就相信他說的話。你先聽我說,我看到了什麼,你再做決定——我看到有一個黃色洋裝的女人帶著他媽媽去找他,結果這傢伙,把他媽媽困在一個亂七八糟的小空間裡面,活活折磨死了,然後一邊瘋喊著『你你個騙子,你不是我媽媽』,把他媽媽的屍體一點一點扒開吃掉了。我說的話你可能不相信,不過你可以問他一聲,這是不是真的。」
「我不懷疑你說的話,不過你好像省略了很多細節。」希融當然沒讓開,只是稍微抬頭看著楊,「很多你潛意識裡面覺得對自己的觀點不利的細節,你省掉了,僅此而已。」
楊抿了抿線條剛硬的嘴唇,盯著希融看了不短的一段時間。這個看起來比他小很多歲的女孩一直平靜地回視著他,毫不怯懦。她長得當然不算有威嚴,甚至應該算是文靜柔美的,是那種讓人第一眼看過去覺得很沒有侵略性的類型。但是當她這麼平靜地直視回來的時候,楊幾乎有一種被卡住喉嚨的挫敗感。
「是。」楊承認得很乾脆,不過只是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確實是他母親先嘲笑打罵他說不要他這種兒子的,可是我不覺得那是吃人的理由。」
「說實話,我不覺得吃過人是很大的罪過。」光是憑著想想,希融都能知道這段話被楊簡化了多少。在她看到的記憶裡面,假如鏡子裡面倒映出來的是真實的情景的話,那麼她所看到的那個怪物一樣的小孩,就應該是這個年輕人對當時的自己的印象——
對那個年紀的小孩而言,這當然是母親的言語和行為給他塑造的自我認知。
能讓一個孩子自認為成那種畸形的怪物,希融毫不懷疑這個母親對孩子進行了什麼樣慘無人道的虐待。她依然沒動,「我記得就算是人類,也是有精神病發作期間免於刑罰的法律的,他的精神絕對不算正常,何況他還不是人類。」
「你覺得吃人不算罪過?」楊板著臉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麼想?」
希融火氣略微上來了一點,嘴角卻微微地揚了起來:「這麼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假如我們異種,外表和人類的差距再大一點,大到不足以混跡在人群之中;假如我們也沒有什麼反抗的力量,只要被發現只能束手就擒,那麼,楊先生,你覺得,我們會不會出現在餐桌之上,甚至是某些高檔酒店的特色菜?」
楊沒想到希融會反問這麼一個問題,一下子愣住了,安靜了十幾秒沒回話,而後慢慢地把槍放了下來。他再想了一會兒,已經嚴肅了相當久的臉上露出了很是刻意的笑眯眯的表情:「毫無疑問,會。」
希融看他這個反應稍微鬆了口氣,起碼楊現在的舉動表明,他是鬆口了。
「我們人類,非要說起來,有些人連自己死去胎兒的屍體都能送上餐桌,而且價值連城。」楊很是認真地看著希融,把這段話說得很慢,像是在試圖教她什麼,「可是你聽著,我從來都不覺得那是對的。我現在放下槍,也不是因為我覺得你說得對,或者他做得對,只是單純因為我從來沒有站出來反對我們人類做那些事情,所以現在這一刻,我沒有立場舉著槍對著他。」
希融也怔了一下,沒想到楊後面說出來的是這個。
「你可以試試,你殺不了我。」年輕人在吃過東西之後明顯有了點精神,心情也愉悅了起來,甚至於咧嘴笑了笑,「雖然我沒辦法把你從一塊碎片裡面弄出來,不過我隨時可以把你扔到另一個裡面去。」
「你可以試試。」楊稍微揚起頭,表情非常不屑地看著那個年輕人,「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把我怎麼樣。」
年輕人還要再說什麼,希融轉了頭看向他,打斷了他沒說出口的話:「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像是一下子被問到了什麼陌生的問題,以至於他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眨巴眨巴眼睛:「我不記得了。你剛剛叫我什麼來著?看門……狗?我就叫這個吧。」
希融猶豫了一下,從善如流地喊道:「好,看門狗,既然你剛剛同意了,假如我給你吃的……」希融停了下來,即便這麼說,她還是覺得有點荒誕,「那現在能把那個白頭髮的他們接過來麼?」
「做不到,我沒法兒把人從碎片裡面弄出來。」他看著希融,「而且我之前一直呆在這裡,到他們到這裡來建房子,我都待在這兒,很長時間了。」
「也就是說,那段記憶是你印象最深刻的記憶?」希融瞭然,轉頭看看楊,再看看看門狗。楊想了想,接過話問道:「你除了他們,還有我們,還見過什麼人?還有,落在那層記憶裡面的人要是出不來的話會怎麼樣?」
「他們來之前,很少有人來。他們來之後,好幾批人來了。」看門狗並不情願回答楊的問題,毫不掩飾的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給我吃的的人跟我說,把那層記憶接入到現實世界就好,這樣來的人都會看到那一層記憶。那層記憶比較安全,什麼都沒有,想出去的話也能夠直接出去,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不在現實世界……啊,不過就像今天,有時候他們會殺掉來的人。」
希融想了想,心裡疑惑更大了:「那你說的『他們』是怎麼進到這裡面來的呢?」
「從另外一邊。」看門狗對同類似乎毫無戒心,非常坦誠地回答道,「我的記憶碎片都有缺口,可以從缺口進來。」
「這樣,好。」希融也同樣毫不懷疑地相信了,轉身拿了手機,給笑白掛了個電話,通知他趕緊出去了從缺口進來。笑白聽起來長舒了一口氣:「姐你沒事?你在哪兒?嚇死我了……」
希融聽著心裡頓時有點愧疚,輕聲問道:「你們還好吧?那些追上來的人怎麼樣了?」
笑白回頭看看一地亂七八糟屍體,再看看已經驚恐到飄得離自己有點遠的蘇雅,遠遠地拋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才笑嘻嘻地回答:「誒,因為姐你突然消失了,我就急著找你們,我的速度你是清楚的……不知不覺就跑遠了,找不到那群人了。」
笑白畢竟在看門狗的記憶碎片裡面,看門狗當然能夠同時聽到兩邊所有事情。他看著希融的背影,歪了歪頭,似乎有點疑惑。楊閒得無聊注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兒,沒什麼好氣地問道:「怎麼了?」
「他在說謊,他把追兵都殺掉了。」看門狗的聲音不算大,不過希融還是聽到了,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電話另外一頭的笑白倒是沒能聽到對面這麼細小的聲音,只覺得希融安靜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姐,怎麼了?」
「沒事。」希融回過神,向著另兩個人比了一個安靜的動作,「對了,卓恆和你還在一起對麼?你們倆立刻照我說的,到現實中來。」
「不,卓恆不在了。因為他接到電話,酒酒似乎被挾持了。」笑白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卓恆離開的方向,「所以他回去了。不過我想以卓恆的能力,那邊應該沒有問題。」
這又是什麼狀況?希融捏了捏眉心,隱約覺得擔心,好不容易壓下來這種忐忑感,這才繼續說道:「笑白,你先過來,後面的事情我們再說……對了,通知月華也過來,這裡有個孩子,需要大量的肉食,讓他們準備好送過來。」
看門狗聽到這一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笑容。楊看著皺了皺眉毛,到底是沒再說什麼。
「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來了。」希融看了看楊,再看了看看門狗,繼續對笑白說道,「總歸是要去看看這裡到底是在做什麼的。」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2s 3.767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