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身子初愈,玩耍了一天早早便睡了。再睜眼睛,天已蒙蒙亮,旁邊香芬正拿著一把剪刀細細的不知在剪什麼。
香芬偶然抬頭看見目光炯炯的小閨女,見她自個兒醒了不哭也不鬧,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自己,心裡便覺得有趣。信手剪了幾張嬤嬤人遞給春妮。
春妮小手接過,仔細一看,這些小紙人個個形態各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湊一湊居然差不多是一家子,這才明白自己額娘的意思,這是給自己過家家玩的,頓時滿頭黑線。
這種紙人香芬經常會剪,也是她最熟練最拿手的一種剪紙,話說那日自己能「醒來」都是靠得這種嬤嬤人剪紙,才喚回魂兒來。所以,別人家的媳婦、婆婆們聽說了,幾乎都來拜託香芬給自家剪上幾張。
這些嬤嬤人兒大多都是正面站立,兩手下垂,五指分開,五官為陰刻剪法,鼻子呈三角形,人物的衣著都是地道的滿族旗裝。
還有幾個立體嬤嬤人兒,是用兩片紙剪的,可以坐立,嬤嬤人的頭是單剪的,剪出的長脖子甚至都可以插到立體嬤嬤人的衣服里去,男嬤嬤人兒腦後的大辮子還能折到背後去。
在這種物質條件單一的七十年代,這些就是疼愛子女的額娘母親們用自己的巧手製作給孩子的玩具,雖然不貴重,但裡面包含著母親濃濃的母愛,春妮喜歡的緊。
「娘,你給誰家剪的嬤嬤人?」
香芬嘆了口氣,「是李老師家。可憐他家小球小小年紀,生生被苟不理那起子小人唬著了,如今正高燒不退,他娘急的不行,央我剪幾張嬤嬤人兒,回去給他『扣夜星』。」
嬤嬤人兒,其實就是滿族人的媽媽神,在滿族人的認知中,她是一種可以幫助族人解決一切難題或走出困境、得到吉祥的神。
「扣夜星」其實就是一種巫術形式,若小孩子高燒不退或徹夜啼哭,當額娘的或是其他人用黃紙剪七或九個正面站立拉手的紙人,病孩是男孩就剪成男性的,病孩是女孩就剪成女性的。男孩圓頭,女孩有抓髻。
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火盆放在小孩睡覺之處頭前的地上,將紙人扣下,早晨翻開火盆來看,如果紙人曾被燒著,就是「夜星」被扣住了,將灰燼倒到廁所去即可,小孩第二天就會好起來。
春妮將幾張嬤嬤人藏在自己的悠車裡,向香芬探出手來要去方便。香芬忙抱了春妮出來,順便梳頭洗臉,在春妮頭上梳了兩個漂亮整齊的小揪揪,扎了兩條紅頭繩。
那廂李小球正在家裡燒的滾燙,翠蘭一邊挺著肚子給他擦拭著,一邊抹著眼淚對李立青道:「小球他爹,你快想個法子吧,孩子老這麼燒著會燒壞的。」
李立青也急的焦頭爛額,自家窮的叮噹響,想去鎮裡買藥也買不起,好容易央了屯裡的赤腳大夫給看了看,開了兩劑湯藥灌下便走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候的農村人生病,一靠挺,二靠命,挺的過便繼續活著,挺不過便早早被黃土掩了。
李立青好歹是個知識分子,知道人高燒需要物理降溫,可光用濕帕子擦有什麼用。咬了咬牙,李立青讓翠蘭用小被裹好小球,親自抱著去了關家。
關德正在昏暗的油燈下抽菸袋,虎子被他娘捉了去洗頭,垂頭喪氣的在廚下任憑香芬揉搓著他的腦袋,春妮小手捏著一隻粉筆,不知是紙上描畫著什麼。
李立青夫婦抱了孩子敲門,關德愣了一愣,忙讓了進來。香芬正笑罵虎子髒的緊,抬頭便看見李立青抱了孩子杵在那裡,驚訝了一剎,忙擦乾了手,招呼翠蘭帶孩子進屋,說是嬤嬤人已經剪好了。
李立青當年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學生,李家在省城裡也是有名的富貴人家,若不是李父當年參加了國民黨,而後來國內的形式又眾人皆知,李立青也不會落魄成現在的模樣。
先是被強制抄查了家產,隨後被下放到農村做知青,到後來又因教習屯裡的孩子讀書被打成了「臭老九」,重重打擊之下,李家與當年可謂是天壤之別,當年訂下親事的人家早已唯恐躲之不及,李立青只得帶著老母留守農村,後來娶了村姑翠蘭,勉強教習孩子讀書並代寫信件餬口度日。
按李立青的性格,平日裡除了辦事,能不出門便不出門,能不與人說話便不與人說話,生怕再惹上是非,飛來橫禍。今日居然帶著妻兒一起到關家來,怪不得關家夫婦驚訝。
翠蘭把小球放在炕上,香芬上前摸了把額頭,嘆道:「哎呦,咋這麼燙?吃藥了沒?」
翠蘭哽咽著道:「吃了也不退燒,他爹也急了,帶了孩子過來,求些白酒給孩子擦擦。」
香芬嗔她:「多大個事兒,你來說一聲,我把剩的都給你送去,何苦抱了孩子過來。」
翠蘭搖搖頭,「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成分不好,想上鎮上給孩子買點藥回來,又怕被人揪住說些有的沒的。我們倒還好,被人罵上兩句打上幾下都無所謂,可孩子的病等不得。所以我家那口子來求關大哥,看看他能不能陪著一同去鎮上。」
香芬聽了翠蘭的請求,哪能不應。關德也是個熱心腸的人,現在的運動雖還沒過去,可李立青一家子是什麼人,自己還不知道麼?能幫上一把便幫上一把,出些力氣去趟鎮上有什麼的,當下拍了胸脯說沒問題。
李立青夫婦鬆了一口氣,關德換了衣服與李立青一同往鎮上去了。翠蘭帶著李小球被留在了關家,取出那日從蒙家要來的幾兩白酒,投濕了帕子給李小球擦了全身。
春妮還不困,湊上去賣呆兒。只見李小球瘦瘦小小的縮在小被子裡,一張小臉燒的通紅,五官倒非常精緻,緊閉的雙眼眼線微微上挑,雙眼皮很寬,若是睜開眼睛定是一雙漂亮的鳳眼。小鼻頭翹著,因高燒的痛楚微微抖動;嘴唇輕抿著,呼吸沉重又急促。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895s 3.797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