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封天 正文 第十七章 爾虞我詐誰手筆

    「高處不勝寒,但居了廟堂之高,還如此在乎廟堂之遠的江湖,後輩布局,逼著老秀才食言,想如你們的意?放屁,這森羅天下文脈里的鬼蜮伎倆,哪個不是我玩剩下的?此外,就再入不了吾心。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老秀才有些醉了,說的,自然也是醉話,天下文脈能放在老秀才心上的,除了秉持著「君子」古意的微末旁支,此外更無他物,管他什麼鬼蜮的人心和伎倆,此時最應該珍視的,唯有江上之秋風與山間之明月也!

    風中凌亂的,不僅僅是漫天飛舞的落葉,還有光腳漢子的心緒。

    手賤,嘴賤,當真是要付出代價的啊!稷下學宮宗廟裡的酒,真那麼好偷,那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城裡燈火點點,老秀才醺然走入。

    …………

    龍泉王朝與赤焱王朝邊境的棋盤走向仍在繼續,雲遮霧繞的手段,不僅執棋人會儒家的光陰流水和縱橫陰陽兩家的遮掩天機,至於法家,則更為霸道,截取流水光陰,憑藉著霸法自成洞天。

    當然,這些都與王元寶再無關係。

    謝宗師其實耍了個小心眼,若是送王元寶直接去龍場鎮,保不齊會被老秀才一頓臭罵,顧兩禪的死,從南瞻洲到皎皎洲的棋盤,哪一件拿出來,都不是啥光彩的事,以老秀才的性格,別說行萬里路,不被扔到小洞天裡面壁思過,都是輕的,道家的天君,誰又知道他曾經被老秀才扔到儒家稷下學宮的小洞天裡面壁讀書了五十年?

    不過龍場來的劍書,給了謝宗師一個好選擇,答應顧兩禪的承諾不會違背,而老秀才交給自己的事也能完成,就算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的臭罵,也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道家的天君總不能一直被個落魄老秀才壓著,讓人聽了去,多沒有面子。

    真龍舟的速度,隨著光陰流水也快了許多。

    南瞻洲兩大王朝的戰爭,引得各洲的練氣士和武夫紛紛湧入,北陽與南楚,這是趙謙之的手腕,既然山上大宗存在各自的小心思,那這些山野散修無疑就是一劑猛藥,除了原本盤山踞水的山野散修進了這大爭之世,就不免要觸動山上大宗的既得利益。

    氣運之爭大抵如此。

    再怎麼多的風雨,也吹不進雲山郡天柱山下的龍場鎮裡,即使龍泉王朝每年征貢的劍器司署就坐落在龍場鎮中,但每年征貢的也就不過百餘口劍器,司署的官員也落得個清閒。

    部洲隔海,氣候也就各不相同。

    皎皎洲的四季,春秋長,夏冬短。

    三月三,生軒轅。

    上巳節。

    天柱山下得龍場鎮,不起眼的小巷中,煙火氣很濃,喚醒城鎮的既不是雞犬,也不是更夫,而是朗朗書聲里的打鐵聲,日日如此,年年亦如此。

    三月三的上巳節,自春秋百家時就已經開始,是初春時節里僅次於二月二的節日,龍抬頭驅走了暮冬的最後一絲暮氣,那麼上巳節才是真正迎春到的節日。

    相比北陽王朝的繁盛,龍場鎮裡的過節氣氛則是極盡簡樸,去繁就簡留下的,也無非不過水邊宴飲,郊外踏青。

    文人雅集,曲水流觴,在龍場鎮裡沒有可能,因為整個龍場鎮裡的讀書人就只有學堂里的方先生,再就是打鐵之餘會說些才子佳人,帝王將相野史的馮鐵匠。

    更多的,還是小孩子們拿著父母給的紅棗和鴨蛋在水邊遊玩撒歡,至於老風俗的「浮蛋乞子」「曲水浮絳棗」早就被撒歡的孩子忘在了九霄雲外,紅棗和鴨蛋,多半已經進了小孩子的肚子裡。

    王元寶早早地起了床,趁著未下的露水和將升起的朝陽,憑藉著意識里的印象,走樁練拳。

    《憾鼎拳》的第一式「滴水石穿式」所練的就是個水磨功夫,每一拳每一步只有像水滴石穿般堅定,才能算到家,王元寶倒也不急,練拳三百萬,自然能成宗師。

    謝宗師把王元寶扔在天柱山也有月余了,若是當真算來,隨著謝宗師的兩洲遊歷,竟也有一年了,王元寶記不清自己的生辰,就只當自己長大了一歲。

    「哎,你每天練拳幹嘛?我哥說你練的都是花架子,沒有用的。」小院裡說話的是個小姑娘,喜歡穿一件紅色細麻裙子,扎著馬尾辮,圓溜溜的大眼睛裡蘊著笑意,小姑娘名叫姜阿源。

    王元寶收拳停步,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道:「我說為了走江湖你信嗎?」

    紅裙姜阿源踮著腳,儘量看起來跟王元寶一樣高,撇嘴道:「不信。」

    撓撓已經長出來頭髮的頭,王元寶無奈道:「那你就當我無聊吧。」

    姜阿源聞言一愣,氣鼓鼓道:「上巳節踏青,王元寶你去不去?」


    王元寶認真道:「不去。」

    謝宗師把王元寶扔在天柱山,沒有留給他一文錢,話倒是留了句「自力更生」。

    好在劍器司署幫閒的不少,王元寶也有十六歲光景,倒是也能掙得個每天的吃食。

    師父說的好好活著,王元寶沒有忘記,但終究還是沒有過慣苦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肯定是有的。

    姜阿源的大哥是劍器司署的幫閒的工頭,念著王元寶外來年歲小,倒也是頗為照顧,但靠著出力吃飯,力出的多,自然能吃飽,少的,自然只能餓肚子。

    一來二去,王元寶也就和姜阿源熟了,而劍器司署的搬鐵打胚,在餓了幾回肚子之後,自然也就愈發精熟,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大抵就是這個道理,但少年人的力氣能走多大,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還是少不了。

    看著氣鼓鼓跑出小院的紅裙小姑娘姜阿源,王元寶無奈笑了笑。就著剛打上來的井水洗了把臉,今天劍器司署並沒有開火,王元寶準備往學堂去。

    如今住的小院,便是方先生給找的,而作為代價,就是劍器司署沒有開火的時候,去學堂讀書。

    不知怎的,讓人如沐春風的方先生,總莫名地讓王元寶想起老和尚師父。

    日子苦了些,但好歹有了個盼頭。

    「小元寶這是要去哪?」鎮上三姓祠堂看門的光腳漢子范老成笑眯眯地問道。

    跟郡城一般,鎮上的大族才有資格建祠,韓、李、商三家的祠堂建在一起,三家聯姻使得血親極近,所以三家族長合計後,便將祠堂建在一起,每年祭祖,三家同祭。

    王元寶道:「去方先生那裡。」

    范老成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方先生最愛聽少年人唱那玉樹後。庭花,嘿嘿,你這樣的俊俏少年,方先生最是喜歡。」

    鎮子中的漢子,會酸調葷詞的就數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范老成,每每他唱酸調時,必然會引得一眾閒漢哄然大笑,讀書人愛詩詞歌賦,市井小民則更愛才子佳人酸調葷段。

    無他,接地氣而已。

    王元寶笑笑,戲文本子裡的葷段子不少,陳詞酸調也不比范老成嘴裡的少多少,這點,倒是要歸功於老和尚顧兩禪,若不是他的戲文本子,只怕現在鬧個大紅臉的,不會是那些小媳婦,反而會是王元寶。

    笑了笑,王元寶快步走過祠堂,學堂在龍場鎮東邊,鄰水而建,垂柳青青。

    而學堂所在的巷子,名字叫做蟄龍。

    蟄龍巷中的學堂比三姓祠堂要大上許多,但有一點卻極為相同,韓、商、李三家祠堂內亭亭如蓋地種著三株古槐,祠堂種槐無可厚非,槐者,木之鬼也,其蔭如蓋,後人能借祖先遺德蔭妻庇子,這便是祠堂種槐的典故,只是這學堂里種槐,卻是有些不倫不類。

    王元寶當然不懂這些,上巳節學堂里的孩童大多去了郊野,河水灘涂邊撒歡,蟄龍巷裡因為這個原因倒是清靜了不少,熱鬧里尋個清靜去處,本來就不容易,但巷子中的清靜卻不同於尋常清靜,踏入學堂的剎那,王元寶竟有一種回到桃花寺的錯覺。

    驀然一恍,三兩本書,一爐裊裊薰香,槐蔭如蓋下坐著個淡青儒衫,冠冕俊逸的中年男人。氣質丰神如玉,嘴角那抹淡淡微笑,就好似勾動春風般溫潤。

    槐下那人,便是方先生,方兩。

    方先生見王元寶到來,笑道:「不必拘謹,先坐下。」

    若是方先生不說,王元寶還想不起拘謹二字,這一說,王元寶反倒是拘謹起來,坐下後,手竟不知該放哪裡。

    淡淡一笑,方先生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到這來嗎?」

    初春鳥雀無語,臨水河邊的流水叮咚,襯得方先生的聲音似暖陽溫玉。

    楞了楞,王元寶照實答道:「因為我嗎?」

    方先生點頭道:「是因為你,也可以說不是因為你,謝宗師把你扔在天柱山的緣由,是因為我,而我找你,卻是為了你師父,顧兩禪。」

    王元寶來龍場鎮也有月余,方先生從未和他有過任何交集,這時卻說了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王元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而方先生也不急,一時間,學堂中兩人之間,只能聽見風吹葉簌,流水叮咚的聲音。

    靜默二字說得容易,但做起來最為困難,但若是真的靜了下來,縱然是在鬧市之中,也能安心讀書,淡然處之,方先生如此,王元寶卻不然,流水記憶如同幻夢,昨日青空,仿佛就在眼前,想要觸及,卻轉瞬成空,泡沫一般,彌散。

    這槐蔭如蓋,卻是像極了,桃花寺庭院裡的老桂樹,只是,一者亭亭如蓋,一者鐵樹開花,二者之間,就像方先生與王元寶。

    問心,只在一瞬。方先生所求,便是問心,青燈古佛,轉入紛繁市井,滾滾紅塵,哪個曉得會是如何,儒家學問本就是事功與名利,若是看不清紅塵與山上,出塵與煙火,只怕皓首窮經,也參不透書中道理,王元寶自從踏入學堂的剎那,問心就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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