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聲既真且切。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秋紋忙又穿上衣服,和鶯兒對視一眼。
鶯兒冷漠,並不出去:「寒冬臘月的,這真想死,不會讓人瞧見!」
秋紋怔了怔。
她想起在梅花庵,鶯兒當眾尋死,難道,她也是裝出來的?秋紋還是搖頭:「不管真假,總是心裡受了委屈。我去看看!」
她一開門,冷風就從屋外灌入。
鶯兒十分不滿:「秋紋,你還讓不讓人清靜了?」
秋紋看著她。這鶯兒與她並非性情相投之人。當初自己見她來了,也熱枕過,還高興過。現在想想遠不是這回事。
秋紋不聽,提著馬燈,小步兒出了門。
循著聲音,到了那條河前。說是河,其實不過是一條條形狀的塘子。塘子裡栽種了不少菱角藕花。人跳進去,並非被水淹死,而是腳絆在了藕根里,不得站起,窒息而死。
這投河的人被人拉上來了。
幾個婆子一邊拉扯,一邊咒罵:「大冷的天兒,你要死,只管另想個法子,何必要在水裡?這下聽見了,又不能裝聾子?可是白損了我們新發的襖子!」
史府發過冬禦寒衣裳,丫頭婆子皆有兩件。這剛做出來,沾了水,顏色會掉。所以這幾個婆子憤怨。
她們將尋死的人,放在一個乾柴堆上。眾人都嚇一跳。秋紋趕來,看清了此女的容貌,也嚇一跳。
投河的竟是春琴?
別人不知緣故,秋紋心中有數。
她見眾人七手八腳地在她肚皮兒上擠壓,猜測她心高氣傲,受不了晚間受的委屈,一時想不開,就想自尋短見。
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
這話,春琴聽教課的私塾先生說過,當時品味不來,現在卻有一二分的理解。她又冷靜想了想,春琴尋死又或者覓活,還是與自己無干。
本就是她先聲奪人,要給自己顏色。只不過誤打誤撞落入了大爺的法眼,這才惹得這結果,和自己並無干係。一味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濫施同情心,倒真像個罪人一樣。
那春琴被人抬進了屋內。
這是一間耳房。她的襖子在冷水浸泡過,身體瑟瑟發抖。一個婆子扶著她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另一個與她換衣裳。
那春琴喘了口氣,說話了:「大爺呢……我要見大爺……」
眾人並不知曉春琴被溪墨責罵。溪墨已告訴春琴,明兒個天一亮,她就收拾收拾去大總管元升那邊,等候別的差使。溪墨手下留了情,只讓春琴離開草廬。這府里其他地方,她可任去。
春琴哀求無用,回到房裡,默默流著淚。
她求的就是一個體面。雖說自己是一個丫鬟,但吃的用的和江城一般的小戶人家比,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下落了魄,丟了面子,如何能活?
更何況,這府里的丫頭婆子,哪一個是好性兒?只怕那些口水唾沫都能將自己淹死了。如此了如生趣,為何不乾脆死了?
可她還是不甘。
她還是想見大爺,好歹留在草廬,或責打一頓,或扣留月錢。若真到了別處,蘭澤知曉,恐也不會和自己繼續前緣。
人群中,春琴乍眼看見了秋紋。
她仰著脖子,喚她過來。秋紋只好過來了。
秋紋知道她要說什麼,上前握住春琴的手:「春姐姐,我替你找大爺去。」此時還未到子夜,大爺若沒安歇,就該在附近哪一處練劍,或許就在小廚房後頭的假山石。
「秋紋,對不起……」
春琴還是捏著她的手不放。
秋紋就嘆:「姐姐,好死不如賴活著。你看地上的螞蟻,春夏秋冬,還一日日地忙碌。有什麼疙瘩繁難的,都是小事。」
旁邊幾個婆子聽了,未免面面相覷。
因不知她二人說的什麼。
春琴面帶慚愧:「是我不好。都是丫頭,原該互相提攜。我倒好,竟是提防你。」
秋紋哪要她說這些?
「我現在就去。」
她要以最快速度找到大爺。
溪墨果然未睡。
秋紋走小道兒,果在假山石旁的一棵樹下,看到了耍劍術的大爺。大爺練起劍來,身姿真是遒勁優美。
若是無事,秋紋或躲在一旁暗暗欣賞。
可此時此刻,也只有果斷上前。「大爺……」
秋紋上前問好。
溪墨轉過身,見是她,收起劍鞘,看了看她,緩緩問道:「這麼晚了,不睡,這是為甚?」
「大爺,春琴姐姐方才跳河了。奴婢猜測是晚上您訓了她之故。您還是去看看。春琴姐姐是個要面兒的,她也不是故意,大爺您還是給她一次機會吧!」
史溪墨更是細細打量她,且在秋紋跟前來回走了一圈。
「一個人做錯了事,就該得到懲罰。這個道理,你該懂。」
「是。奴婢懂的。」
「既然知道,你就不該來。」
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正是溪墨練劍最愜意的時候。無人相擾,唯清風明月為伴。風,是冷風。月,是殘月。
溪墨不在乎。
一年四季便是這樣過來的。
一人靜處,方才做到真正的慎獨。
「可是春琴姐姐好歹伺候了您這麼長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人非聖賢,誰不犯錯?改了就好。」
溪墨盯著她,一動不動。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說得好。你可知,我並沒有責罰她,不過叫她收拾一下去別的地方幹活。只要她自己不說,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秋紋默了默。
是麼?大爺並未苛責春琴?可她還是要尋死!
「秋紋,你是個熱心人。這樣,你替我穿個話給她,她聽了,保管聽從我的調遣。」
「大爺,請明言。」
「你只管叫她去大總管出打個卯,等候元升發落。幾天之後,我另有安排。」
溪墨只說這麼多。
這些話,秋紋都記在心裡。大爺說幾句留幾句,沒將話兒說透,這番傳達春琴,還是不能解她心裡恐憂。
秋紋試探問:「大爺,您到底想說什麼?您放心,除了春琴,奴婢絕不外泄一個字。」她對著天空殘月,舉手立誓。
見她神色鄭重,溪墨封閉的內心敞開了幾分。
對於秋紋,溪墨是信任的。因為她救助過自己。僅憑這些,就已足夠。
他微微一笑:「好。春琴的心,並不在草廬。她有一個心上人,也算史府的遠親。前幾天,他北上去都城,與我一封信。我正想個由頭將她送去此人身邊。可巧,也就出了這樁事。那麼,將錯就錯吧。你且告訴春琴,讓她主動去大總管那裡承認被攆一事。元升必要回我。那麼我便順水推舟,徑直找一輛車,直接送去都城。我的意思,你可懂?」
秋紋眼睛一亮,心頭一緩。
原是如此。
大爺真是君子,菩薩心腸!
秋紋心裡也甚是感念。
「奴婢這就去。」
秋紋走得很快。溪墨擔心地上荊棘,提醒道:「慢些走。」
秋紋回頭,月光下,對著溪墨一笑。
這一笑,明媚嫣然。溪墨不禁失神。
他立在樹下,一手扶住樹枝,一手握著劍鞘,也與秋紋一笑。
秋紋看到了,有點不好意思,紅了臉,低了頭,提著裙子,走得速度更快了。
溪墨目送她離開,唇邊依舊掛著笑意。
假山石後,還有一人。不是別人,卻是綺蘭。
原來綺蘭自那一日被溪墨拒絕後,心意灰冷,難過了好些天。可她還是痴念溪墨。知道溪墨的癖好。等老夫人睡下後,一個人,悄悄地,就著月色,在假山石後偷看。
她隱匿得極好。
不想此時竟來了一個秋紋。
她細細聽二人說話,明白了其中原委。既替春琴高興,也替自己難過。分明大爺待秋紋,很不同尋常。秋紋離去之時,大爺那微醺笑意,已說明一切。
果然自己擔心的,都成了事實。
她不敢發出動靜,緊緊咬著唇,眼眶又噙滿了淚。十年殷勤不及一個進入府里才幾個月的丫鬟。
綺蘭本性善良,可還是難以接受。
這個叫秋紋的丫頭,自己一定要設計趕走了事!她是老太太的貼身丫鬟,她會尋出一點事兒來,讓秋紋吃不了兜著走!
等溪墨離開後,綺蘭懷著一肚子的委屈走了。
這一晚上頗不平靜。
眾婆子勸說春琴回書房去。春琴面露尷尬。已然被趕出,如何能回?可她咬著唇,死死不肯說破。
恰秋紋來了。
「媽媽們,且讓我來照顧春姐姐。春姐姐跌進塘子裡,大爺也安歇了,這會子吵吵嚷嚷的,也驚動了大爺。莫如就在這裡便宜。媽媽們請回去睡覺,我來照顧春姐姐。」
秋紋說耳房也不冷,只需來一盆明炭就能對付。
「這個容易。」
一個婆子抱來一個盆子,裡頭滿滿的木炭。
眾婆子走了後,秋紋將門拴上,升起木炭,又給春琴倒滾燙的生薑茶。她餵春琴喝了幾口,低聲說道:「姐姐,我見到大爺了。大爺要我傳幾句話給你。」
春琴面色憂懼。
秋紋就對她笑:「是好事兒。姐姐,是你想不到的好事。」
一想到春琴不日就要離開史府,去和心上人過逍遙日子,秋紋心裡也羨慕的。她找來一把木梳,一下下給春琴梳頭。
春琴只想知道大爺到底說了什麼?
因央求道:「好妹妹,快告訴我吧,真等不及了!」
秋紋彎腰撥了一下炭火:「大爺說……」
春琴聽完了,呆了一呆,幾乎不信。她從床上跳下,緊緊拽住秋紋的手,激動問:「可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自然是真的。」
「我……我犯了錯,大爺還能放我一馬,與我以後打算……我,我真是混呀……」春琴又急急解釋,「秋紋,你聰明,又懂人情世故,你在這府里,不管哪一處,都能出頭的。我不及你。今日,我竟是因禍得福了……」
她又不停念「阿彌陀佛」,只差沒跪在地上。
秋紋就笑:「這些,我都不想的。我哪裡聰明,根本就笨。姐姐不知,我進府之前,也是受了不少罪。我若會些什麼,也都是在那些當牛做馬的日子裡一點一點磨練出來的。與別人說起,臉上掛笑,可心卻是被鈍刀子捅著一點一點地滴血呢。」
她嘆了好幾口氣。
春琴越發愧悔了。「人都說家生子兒幾代奴隸,苦得不能再苦的。看來竟是錯了。外頭買來的,才是真的遭罪。」
她二人說話,全然不知隔窗有耳。
那鶯兒見秋紋久不回來,心煩意亂。又得知投河的是大爺的大丫鬟春琴,心裡好了奇,她披上衣服,拐彎抹角地向著一個婆子打聽,方知今兒晚上,秋紋竟是陪著春琴,一個屋子裡歇息。
鶯兒鄙夷。這秋紋就喜歡攀附。
她乾脆走到耳房後頭,偷聽一回牆根兒。這一聽,竟聽出這麼些個名堂。與她看來,秋紋吃得苦,根本不堪與她相比。這就賣乖討好地說些春琴愛聽的,果然會做人。
她嫉妒秋紋,也羨慕春琴的好運兒。
怪道春琴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兒,對大爺只是尋常照顧,卻原來她另有心上人,此人還是史府的親戚。春琴要嫁了他,便也是當家主子一樣的奶奶。
她走的是另一條道兒。
可如此一來,秋紋前後奔波的,就立下功了。哎呀呀,春琴若走了,誰頂她的缺?鶯兒立馬想到這上頭,越想心裡越發不安。
若秋紋當了一等丫鬟,人前人後小丫鬟簇擁的,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和大爺朝夕相處,若生出些情意來……自己還有指望麼?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4s 3.667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