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跟著學,只是閒空了,折下柳條桑枝,自己摸索出來的。一筆閣 www.yibige.com」
這是實誠話。秋紋於這方面可有些天賦。她的天賦不止一項。會刺繡、烹飪、裁衣裳,也會編柳籃兒、捉魚捉蝦。
這是天賦麼,其實也不是。不過是為生活所迫,不得已練就出的技藝。之所以為編織,只因養母有日每日地總是差遣她去集市上買花粉兒。花兒粉兒的,放在手裡,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吹了,甚至被蟲子咬了。不保險。這要有什麼損頭,養母不滿意了,抄起傢伙就要揍她的。秋紋是怕了,不得已,看到那樹上的嫩柳葉,試著編出來,存放花粉。不想竟是極妥當。養母並不過問她這些小籃兒從哪裡弄來的,反正只不花錢就行。
這花兒粉兒的買的越多,秋紋編織柳籃的技藝也就越是高超。有時也會來興致,也會變花樣,編得又大又好看。
秋紋就將手掌攤開,對著溪墨:「大爺,您看我的手心。」
溪墨一怔,細細看了一回,心中憐惜不止。男女大防。他也很尊重秋紋。有時單獨相處,態度顯得親密了,也會不慎觸碰到她的手掌,但溪墨從未看過秋紋的掌心。想來該是粗糙的。一個打小兒就干各種活計的女子,就算皮膚嬌嫩,但手心也必定粗糙。果不其然。秋紋的手掌生得好看,皮膚也白嫩,但掌心卻又十個觸目的厚繭子。
溪墨不忍了,一時失態,握住她的一隻手,慨嘆:「你也受足了苦了。以後,就是苦盡甘來了。」
秋紋卻又搖頭:「如今我也不苦了。伺候大爺,已然是甘了。」
溪墨卻也搖頭:「這不是甘。我不過一個普通再普通不過的人。我必待你好。以後,有些雜貨活兒能不做就不做。你只管刺繡種花,再則讀書寫字。」
溪墨的心思,還想將秋紋培養成一個儀態優雅的小姐。可他心裡也很清楚,秋紋歷經風霜坎坷,就算日後她滿腹詩書出口成章,也絕非那些足不出戶的嬌滴滴的富家小姐。經歷造就性格,經歷錘鍊性格。秋紋看似柔弱,然在成長的磨難中,雖然還是一顆小草,但卻是一顆堅硬的倔強的永不服輸的雜草。這樣的草,並非生長在溫室,並非生長於溫潤的水邊山澗,而是頑強地根生在懸崖峭壁,或是別的沒有水源不能存活的地方。
而溪墨欣賞的也是秋紋的堅強。
不過,在他看來,強極必傷。他更願意看到秋紋身上更多的柔性。
「大爺,與我而言,這真的是甘。實不相瞞,我剛從養母家出來,手上的繭子還要厚大呢。如今竟是小了好些。想再過些時日,這些繭子也就都沒了。」
秋紋舉著自己的兩隻手,也細細看著手心的繭子,一副尋常的樣子,臉上還掛了點笑。溪墨更是嘆息了。「那也甚好。一會兒我們進去,進了蟠龍寺,每日裡你也不必做事。」
「大爺,我不做事,不幹活,那我幹什麼呢?」
「你可以跟著我母親,念念經。」
「念經?」
秋紋目光堅定告訴溪墨:「大爺,我不信佛的。因此,與寺院也少去。」
「為何?」
「佛說有前世今生來世。可是前世來世又有誰能看到?今生受的苦,來世還。究竟有沒有來世,誰都不知道。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作威作福的人,為了麻痹那些受苦的人,讓他們不要抱怨天抱怨地,只管老老實實地承受苦難,忍受一輩子,直到下世。如此一代一代也就過去。」
秋紋看問題的確獨到,且有見解。
溪墨沉默一會,方告訴她:「告訴你,我也不信佛。」
「真的麼?」秋紋見溪墨沉默,還以為他不高興了,心裡忐忑呢。
「自然是真的。我寧可信道,也不信佛。」
「大爺,您不信佛,也是不信今生來世麼?比如,想我這樣打小受苦的人,在佛經里看來,就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壞事,所以今生來受苦的。如此我便要忍耐。即便被折磨而死,也是該,也是不該反抗的。大爺您今生富貴,以佛家的觀點看來,不按時前世里受了太多的苦楚,今生投到富貴人家,專門來享福的。大爺您不信佛,到底是什麼緣由?」
秋紋這人,也有些擰性子。如果心裡對一樣東西存了疑惑,便總要弄清楚,心裡不存疙瘩的,頗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
溪墨就道:「我不信佛,是因為沉迷佛家,會讓人不事生產,大興佛教,建造寺院禪房,實則是對民生的破壞。我更以為,那些和尚尼姑,不事稼穡,卻讓辛苦農耕的弄人提供一日三餐,這絕非佛家的慈悲。我欽佩的是那些苦行僧,他們一年三百六十天在外化緣,風餐露宿,個個體型消瘦,面現菜色。想這樣的人,專研佛教,自比穿著乾淨僧袍的所謂高僧要令人敬佩許多。再有,閒暇時分自己種田種菜的和尚,雖不是苦行僧,但堅持自力更生,不依靠任何人的供奉,這樣的和尚我也存了敬意。如今天雲國大興佛寺,國中大半物力都用在修建寺院,既耗費人力,又浪費錢財,無一事處。」
溪墨的話秋紋聽懂了。
天雲國本就崇尚佛教,但自暴君登基後,更是大肆宣揚信佛的種種好處。暴君此為,意在瓦解百姓的反抗意志,一心一意安分守己當順民,以便鞏固統治。
秋紋誠摯道:「大爺就是大爺。大爺說出的話,總是令秋紋敬佩。在大爺跟前,秋紋就像一點不懂的白丁。虧我還是受了大爺的恩惠,讀了一點書的。」
溪墨柔聲道:「你不信佛,這是好事。我的母親,就沉迷其中,無可自拔。想這輩子,她都決意要在這煙火裊裊的佛寺中過一輩子去了。」
秋紋就問:「大爺,問一句不該問的,夫人如此,可因為心中有難關,有劫,不得已為之呢?」
秋紋不同於史府別的丫鬟之處,其中一個優點就在於她會反思,絕不人云亦云,凡事都喜歡動腦筋,細想事情的前因後果。
溪墨便嘆:「你很聰明。這也是我疑慮的。但她不願說,我也不好問。」
「我幫大爺問。」這句話秋紋差點脫口而出了,但在說出的瞬間,提前忍住了。不能說。她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做事都不能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不能因為大爺待自己好,信任自己,就忘乎所以,做逾越身份的事。
何況,現在他們也算難中。大爺沒回史府,蟠龍寺還沒進去。
萬一……萬一夫人得知緣由,並不像大爺預料的那樣,一點兒沒有笑臉,反而很不高興呢?
這個當口,前頭一棵樹下就走來一個胖胖的五十開外的老尼。
這老尼法號淨心,正是蟠龍寺的住持。這就有趣。一則,蟠龍寺是個寺院,寺院裡最宜住的是和尚,而非尼姑。尼姑既出家,就該住在庵堂。如此竟是混了。這蟠龍寺初建時,寺里也是有和尚的。可後來發生一樁事,和尚都跑了。寺里空下了。後來就來了一撥剃了頭髮的尼姑。尼姑在蟠龍寺里住下了。也有人提出索性將寺名改一改,也曾改過別的名,叫什麼山房,什麼禪院的。但前來敬香的人記不住,還是蟠龍寺蟠龍寺地叫。如此也就隨它去了。
這淨心自然是認識史溪墨的。見了她,圓臉上的一雙小眼睛笑得更圓了。這淨心師父會參禪打坐,但矛盾的是,另一面,她貪財好錢,有時還會偷偷地喝點小酒。
「史公子,又來瞧您母親了?」淨心雖上了年紀,但聲音還動聽。
秋紋就在旁觀察她。
淨心發現了溪墨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子,就試探詢問了一句:「史公子,這位姑娘是?」
「她叫秋紋,是我的貼身隨從。」
「哦。」
淨心殷勤的目光就收回去了五分,變得冷淡。
溪墨見狀,又添了一句:「她雖是我的隨從,但在我們史家,她一應的吃住都和小姐差不多的。實話告訴師太,如今我要和秋紋來蟠龍寺小住些時日,還請師太安排幾間上好的房間。我是無妨的。秋紋的住處卻需要好。如此,先打個招呼。」
溪墨話裡有話,淨心如何聽不出?她本就是一個入世的老尼。
淨心面上就堆笑:「史公子,瞧您這話說的?既這位秋紋姑娘是您看重的人,自然也是寺里的貴客。老尼姑我又哪能怠慢了呢?即刻就去準備。」
淨心又問溪墨吃了沒有?不如先去房間吃點兒點心,想想淨心又道:「公子來得巧了。不,也不是巧,公子是知道今兒是夫人的生辰,所以特地來祝壽了,公子真是孝順,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那些說夫人和公子不和的人,一個一個都該去死了。」淨心說完住了口,想想又笑。出家人忌諱說這些生啊死的,況這些話還在她一個主持嘴裡,這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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