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離去,黑黎的老者,走出吊腳樓,站在邊緣遙望著秦陽遠去的方向,眼神慢慢的放空。
良久之後,黑黎老者才緩緩的喃喃自語。
「你都聽到了吧。」
躺在竹床上的瘋老祖緩緩的坐了起來,他微微顫抖著,緩緩的睜開眼睛,雙目有些發紅,張著嘴巴,訥訥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啊,這小子有些傻了,他不是因為你當時未對他不利而感謝你,也不是因為你將你收藏的靈物,熬成溫和的大補濃湯而謝你,僅僅只是因為你曾經護過他,他叫了一聲師尊,就不會放棄你了。」
黑黎老者滿臉感慨,喟然一嘆。
「說心裡話,我著實有些喜歡這小子了。」
瘋老祖眼眸微盍,遮住劇烈翻騰的心緒,從竹床上走下,躬身對著老者一拜。
「多謝前輩的收留,晚輩銘記於心,待此事結束,我卻僥倖未死,定當自裁與山寨門戶,以化解往日恩怨。」
「你也知道,我救你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秦陽,你是怕秦陽欠我人情麼?你是怕有朝一日,我有所求,秦陽定然會來助我麼?」
「不錯,我不想他沾這裡的恩怨,也不想他欠你的人情。」瘋老祖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了。
「哈哈哈……」老者仰天大笑三聲,那猶如尋常老者一般的身軀里,驟然爆發出一種恐怖的威壓,壓的瘋老祖都後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老者轉身盯著瘋老祖,雙目猶如化作兩輪烈日,煌煌之威,不可直視,佝僂的身軀,也驟然變得挺直,語出之時,擲地有聲,大有一種不容置疑的霸氣在其中。
「你錯了,老夫行事,的確是走一步看十步,可如同那小子所說,有些事,不是有利才去做的,也不是不得不做,僅僅只是想要去做而已,圖一個痛快,圖一個念頭通達,此次老夫只是覺得這小子挺不錯,不想他死了而已,我也圖個念頭通達。」
「你為魔一生,到了此刻,竟然還看不透麼?一個年輕人都比你看的透徹。」
說完這些話,老者的氣息才緩緩收斂,重新化作一個尋常老者的模樣,對著瘋老祖揮了揮手。
「你想走就走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安心留在這裡,你想幹什麼就去吧,不過老夫可告訴你,你的神魂開裂,此刻也只是剛恢復而已,若是活著,你以後也別來了,老夫看到你心煩,老夫也沒必要算計一個年輕後輩,滾進滾蛋……」
瘋老祖似是鬆了口氣,一撩衣擺,直接跪伏在地,恭敬的一拜,腦袋嘭的一聲,磕在了地上。
「多謝前輩。」
瘋老祖離開了,老者才頗有些啼笑皆非的笑出聲:「這崔老魔,老夫收留他在此,又順手助他恢復神魂,也僅當得起一拜,現在為了讓我親口說不會算計那小子,竟肯給我磕個響頭……」
……
另一邊,秦陽離開黑黎還沒多遠呢,就見一道神光從天而降,落在他身前。
瘋老祖的眼神清明,看到秦陽之後,嚴肅的面色也變得柔和了些,只是意識清醒了,此刻面對面,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呃,師尊,你醒過來了?」秦陽乾笑一聲,沒話找話。
瘋老祖點了點頭,一把抓住秦陽的肩膀。
「你跟我走,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亂說話。」
說話,瘋老祖便拉著秦陽,化作一道神光,沖天而起。
一路飛了大半天的時間,落在一處瘴氣瀰漫的山頭,這裡如同南蠻大多數地方一樣,沒什麼特別,連靈氣都沒多濃郁。
而瘋老祖凌空一抓,一聲低喝,就見前方天幕被他強行撕開,迷霧之後,竟然還有一座山峰,其上星輝繚繞,如入虛空一般,只是這裡的氣息,卻異常的平穩。
瘋老祖帶著秦陽飛到山峰頂峰,一腳踹開一座小屋的大門。
屋內只有一個蒲團放在中央,別無他物,空蕩蕩一片,甚至地面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似乎已經荒廢了。
「天星子,故友上門,你就這麼避而不見麼?」瘋老祖大喝一聲,震的小屋顫抖不已,眼見沒變化,瘋老祖才冷笑一聲:「再不出來,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老窩。」
話音落下,瘋老祖掌中便多了一團幽藍色的靈火,隨手拋進屋內。
正在這時,才見點點星光匯聚,在蒲團上凝聚成一個人影,一把抓住了靈火。
來者一身深藍道袍,頭扎道髻,滿臉苦相的一聲長嘆。
「崔老魔,你找我什麼事?」
瘋老祖不理他,一手放在秦陽的肩膀上。
「秦陽,這是南斗星宗的上一任大長老天星子,一手畫地為牢,星界降臨的神通,在一千年前的時候,為師就不是他對手了,現在的實力,應該更強了,為師實力雖然大有長進,卻也弱他三分……」
天星子本來不太高興,聽到這話,頓時喜上眉梢。
「崔老魔,這是你新收的弟子麼?不錯啊,能讓你便謙虛點了,當真是不錯,不錯……」
瘋老祖不理他,放在秦陽肩膀上的手,驟然發力,讓秦陽跪伏在地,繼續道。
「你趕緊與天星子師伯見禮,有他在,想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天星子面色微變,身形一晃,就要讓開這一禮……
然而卻聽瘋老祖,面帶一絲懷念,感慨出聲。
「想當年,為師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從來都是只看是不是對胃口,以至於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也交了不少朋友,當年你天星子師伯,遭遇門內叛徒暗算,正好讓我遇到,雖然他不是魔道眾人,可為師看著那叛徒就心生厭惡,索性將其打死,救下了你天星子師伯……」
天星子面色變幻,苦著臉將抬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實在是拉不下臉讓開了……
這會兒才明白,崔老魔哪裡會變謙虛了,這是給他帶個高帽子不行,就直接不要臉了,拿出舊恩說事,非要讓他受了這一禮。
偏偏他還真的是被崔老魔救過一命,當年崔老魔哪裡看得上他報答,可現在人家上門了,他也是要臉的,實在是厚不下臉皮不承認……
秦陽還沒弄明白呢,瘋老祖生怕秦陽生出什麼別的心思,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噗通一聲磕了個響頭。
這頭磕了,秦陽也不糾結了,誰也不能讓他白磕個頭吧。
「弟子秦陽,拜見師伯,祝師伯早日成道。」
「秦陽啊,拜見過你天星子師伯了,以後你可記住了,有什麼事,別擔心勞煩你天星子師伯,他這人最是見不得後輩受欺負了,為人熱心腸。」
天星子嘆了口氣,捏鼻子認了,伸手虛抬,一股力量將秦陽托起。
「起來吧,你師尊年輕時再怎麼樣,也不能由弟子來遭罪。」說完,天星子轉頭看向崔老魔:「你放心吧,老道可沒你這麼不要臉,既然應承下了,自然不會食言。」
天星子凌空一指,星輝匯聚,化作一枚符文,落在秦陽身上。
「多謝了,告辭。」瘋老祖臉上閃過一絲意外,而後一拱手,拉著秦陽就趕緊走,似乎生恐天星子反悔……
瘋老祖帶著秦陽化作流光消失,天星子才哭笑不得的道:「這個崔老魔……」
行至半途,瘋老祖才給秦陽解釋。
「這是天星子的星界投影,唯有他的親傳弟子才會有這個待遇,看來他倒是個實在人,你若是遇到不可敵的危險,催動即可,天星子會親自出手的……」
「師尊……」秦陽張了張嘴,滿腦袋疑惑。
「別說話,馬上就要到了。」瘋老祖打斷了秦陽的話,帶著秦陽落入到一座城中。
找到一座小院之後,瘋老祖依然是簡單粗暴的踹開門進去。
門內一位正在照顧花草的老者,將手中木鏟放下,拍了拍手來到前院,而瘋老祖和秦陽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秦陽,這位是九宮劍派的上代黑衣北莫霆,凶名赫赫,比為師強多了……」
「崔老魔,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莫要跟老子來這套。」跟老農一樣的老者,嗤笑一聲,自顧自的坐在瘋老祖對面。
「這是我的弟子秦陽。」
「崔老魔,你不是一向不屑與求人麼,我聽說你最近有麻煩了,怎麼?今日求到我這裡了?」
「你就說行或者不行,莫要聒噪。」
「行,誰讓我欠你的呢。」
「秦陽,跪下,拜見你北師叔。」
秦陽從善如流,徹底放棄治療,一套動作做的行雲流水:「弟子秦陽,拜見北師叔,祝北師叔早日得道。」
「莫要不學好,學人家油嘴滑舌,得道個屁。」北莫霆伸手虛抬,毫不客氣的張口訓斥。
「北師叔說的是,那就祝北師叔多活幾年吧。」
「哈哈哈,這個就對了,從古至今,得道的有幾人,多活幾年就不錯了……」北莫霆哈哈一笑,指著瘋老祖:「崔老魔,你這弟子比你強多了,起碼沒你這臭脾氣,光得罪人。」
……
瘋老祖就這麼帶著秦陽,東奔西走,一路連續拜了十幾位。
這些人要麼是欠了瘋老祖大人情,要麼是曾經跟瘋老祖有很好的交情,加上欠了大人情。
連續奔波了十數日之後,才停了下來。
「這些人,都是為師能信得過的,你若是有什麼事,不要跟他們客氣,我們之間也不興客套,餘下還有不少人,為師覺得他們在關鍵時刻,未必靠得住,現在我將這些都告訴你,你自己看著辦,現在你記好了……」
瘋老祖不給秦陽說話的機會,自顧自的說了一整天,讓秦陽用玉簡記下。
除此之外,還有往日仇敵,也依次給秦陽說清楚,讓秦陽警醒點。
說完之後,才又馬不停蹄的帶著秦陽來到了黃泉魔宗附近,從黃泉魔宗駐地側面,帶著秦陽潛入到黃泉魔宗深處。
此地距離祖地不遠,乃是黃泉魔宗的宗祠所在。
瘋老祖步入其中,鎮守在這裡的一位老的已經渾身散發著死氣的老者,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瘋老祖一眼,便不再理會。
瘋老祖對著老者行了一禮,就帶著秦陽繼續向深處走。
一路向著地下,穿梭在迷宮一樣的走道路,穿過地下陰河,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才見一方祭壇之上,盤坐著一副枯骨,枯骨身上披著破爛的黑衣,頭戴斗笠,面上掛著一塊黑布。
而祭壇後方,則是昏黃的大河奔騰不息,獨特的陰氣瀰漫此地。
「弟子崔良平,見過尊駕。」瘋老祖跪伏在地,恭敬的三拜。
枯骨背對著他們,只是抬了抬只剩下骨頭的手指。
「弟子當年得遇尊駕,已是萬幸,不該奢求太多,只是別無他法,這才帶我弟子秦陽前來拜謁,只求尊駕能護持他些許,我已經老了,而他的天賦遠超與我,前程也遠超與我,待他有朝一日成道,也能助尊駕重返當世。」
瘋老祖說完,就見祭壇緩緩的轉動,上面的枯骨,也隨著祭壇一起轉了過來。
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身前,擺著一尊香爐,裊裊輕煙,不斷的被他吸入。
不多時,就見後方昏黃的大河之中,一尊鬼物慘叫著飛出,沒入到香爐之中,一時之間,香爐之中飄出的輕煙便濃烈了三分。
枯骨抬了抬手指,瘋老祖鬆了口氣,站起身。
一掌拍在秦陽的肩膀上,力道貫穿他全身,讓他全身僵在原地。
「秦陽啊,你就在此待一段時間,此地最為安全,你叫我一聲師尊,為師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冒險,為師傷勢已經恢復,實力也大進,你就在此等候,待為師去將那些許腌臢貨色殺了就回來。」
而後,瘋老祖拿出一卷墨籙,丟在秦陽腳下,墨籙化作一個光圈,將秦陽困在其中。
「這是天星子製作的墨籙,內附畫地為牢的神通,威能雖說不如他本人施展,卻也足夠安全了,你出不來,外人也進不去。」
「師尊……」秦陽張了張嘴,到現在才明白瘋老祖之前帶著他轉了這麼久,究竟是要幹什麼。
這是在預防萬一,安排後事了……
黑黎老者說的沒錯,瘋老祖是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性子,他不可能讓自己參合進這些事……
他要自己去解決,卻又怕出意外,這才安排好這些。
秦陽望著來的方向,怒聲大吼。
「你回來,我話都沒說完,你問過我意見沒有!」
「我告訴你,萬一你死了,我就放一掛一萬響慶祝,別等著我給你報仇,你既然覺得你能解決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恩怨都自己背著,就你厲害是吧,高手了不起麼,道宮強者了不起麼!」
「我神海怎麼了?誰說神海就是弱雞?誰讓你替我做決定了!」
「崔老魔,崔良平,我還有事沒跟你說呢,關於明哲的事!」
「師尊,我又不是在吃奶的娃,我用得著你這麼護著我麼!」
「我這人最怕死,也就是說說啊,你怎麼當真了呢……」
秦陽的怒吼慢慢的變弱,坐在地上,望著遠處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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