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之間,昏黃中泛著一絲暗金色,平靜如鏡的海面上,驟然如同沸騰了一般,無數身形枯瘦,模樣怪異滲人的怪物,在沸騰的水面上翻騰著掙扎著,他們想要衝出來。
惡意匯聚成一片洪流,衝擊向站在岸上的秦陽。
秦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磐石,硬生生的承受著衝擊,眼皮都沒眨一下。
上次他還需要圓光套裝稍稍抵擋一下,但這次,那些惡意衝擊到他的腦海里,率先遇到的便是白玉神門。
白玉神門巋然不動,輕而易舉的便將那些惡意擋在了外面。
黃泉不是那麼好闖的,更別說這裡的這條黃泉水脈,還不是什麼特別小的支脈。
曾經落入過葬身河的秦陽,很清楚這一點,越是龐大的水脈,力量越強,他第一次遇到的葬身河,連支脈都算不上,頂多是流落在外的一些葬身河水而已。
後面遇到的也頂多算是小溪流,所以他才能一步一步的適應下來,沒有被困死在葬身河裡。
而眼前這條黃泉支脈,明顯要大的多,完整的多,最關鍵的一點,還有擺渡人在。
站在岸上還好說,若是他落入黃泉之中,那撲面而來的惡意洪流,起碼會暴漲成百上千倍。
被秦陽擲出去的雕像,化作一道殘影,向著黃泉深處急速飛去,飛出數里之後,黃泉之中無數鬼物,硬生生的裹挾著黃泉,掀起巨浪,擋在了雕像前面。
雕像被黃泉巨浪裹挾著,強行扯入到黃泉河中。
那尊燒不壞砸不爛,對任何力量都沒反應的雕像,被無數怪異發了瘋似的爭搶,接觸到黃泉水之後,雕像表面開始慢慢的融化。
一股特別的力量開始復甦,還在爭搶雕像的怪異惡鬼們,被那力量一掃,立時崩碎成齏粉,轉眼間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秦陽感覺到了,一個異常強大的意識,開始復甦了,他默不作聲的開始後退,遠離黃泉岸邊,只是遙遙的望著那裡。
雕像浮出水面,仿若立在水面上一樣,就在雕像即將跟黃泉河脫離接觸的時候,一圈圈漣漪以雕像為中心,緩緩的擴散開來,雕像仿佛被整條黃泉河拖住,根本無法脫離。
雕像慢慢的開始了變化,表面一層黑石說不上來是融化了,還是脫落了,給人一種特別彆扭的感覺。
漸漸的,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位真正的少女,桃心劉海巴掌臉,五官不算特別好看,卻很柔和耐看,越看越舒服。
隨著風起,她身上的裙擺開始緩緩飄動,純粹的意識波動,便散發出可怕的威壓,那些不夠強的怪異惡鬼,稍稍靠近一點,便會被這股威壓強行鎮殺。
秦陽不自覺的再次後退了一段距離,兩隻眼睛的眼皮瘋狂跳動,心臟砰砰狂跳的聲音,都已經清晰可聞。
因為這一刻,他感覺到了,他拾取煉化的雕像,在他的感知之中消失了。
跟他拾取煉化的東西,被徹底毀掉之後的感覺一模一樣。
現在可以確定了,他可以拾取雕像,是三身道君贈予他了,雕像和河面上的少女,不是一體的,因為只有完全屬於他的,才能拾取。
但雕像和少女,卻又是一體的,只有雕像消失,少女才會出現。
秦陽不知道三身道君是怎麼做到的,在遵守規則的同時,卻還能利用規則,鑽規則的空子。
這種情況,對於其他修士來說,那尊雕像就是毫無破綻的,誰都沒法利用這尊雕像,去針對三身道君,那是一種既完全割裂,又聯繫緊密的關係。
當然,這是普遍情況,黃泉河是不普遍情況,黃泉水能融了那尊怎麼都損傷不了的雕像。
到底為什麼,秦陽不是很確定,他卻可以試試,利用黃泉的特點和力量,將雕像困死在黃泉河中。
不管那是什麼,連裝有秘密的盒子一起燒了就完事了。
現在看來,幸好果斷。
隨著秦陽徹底失去雕像感應,雕像被判定為被毀的瞬間,站在黃泉河上的少女,睜開了眼睛。
她向著跑了很遠的秦陽望來,秦陽卻感覺她仿佛就在身前,靜靜的跟他對視著。
純淨的仿佛能倒映出星空的眼睛,沒有惡意,沒有善意,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而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只是對視了一眼,秦陽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絲愧疚,仿佛將這麼一位少女,丟到黃泉里沉河,是一件極其喪心病狂的事情,與他的良知,他一向的做人準則,都完全相悖了。
這種感覺如同毒藥一般,侵蝕他的心靈。
向著黃泉河走出三步,秦陽強忍著使出了狂暴,所有的感覺都隨之消失。
腦後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淌,心神強行冷靜下來之後,秦陽卻還是感覺到,他應該去把這位少女救上來,本能一樣。
果斷施展思字訣,加速了自己的思緒,讓自己的思緒加快了無數倍,去尋找為什麼會這樣。
如今可以率先確定,對方不是干擾了他的意識,迷惑了他的感知,去逼他做什麼,生出愧疚的感覺,依然是自然而然,是他發自內心的感覺。
秦陽本以為這是那少女扭曲了他的三觀,可是思字訣的加速之下,本就施展了狂暴的秦陽,愈發冷靜到可怕,恍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來映照自身。
不,不是扭曲了他的三觀,讓他變成了敵人受傷都會痛哭流涕的聖母。
僅僅只是引導他心中本就有的善意而已。
秘法加持,再加上思字訣,冷靜到極致,秦陽推導出來結論之後,強行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與自己的本能對抗,他緩緩的抬起一隻腳,掙扎著後退了一步。
腳步落下的瞬間,秦陽立刻感覺到,那種無法控制的感覺,消退了一些,秦陽抬起頭,跟那少女對視著,面無表情的呲牙,露出一個看不到笑意的笑容,大喝一聲。
「槽!」
一聲沒有怒意的怒喝,那種無法壓制的本能,頓時消散無蹤,他的身形,立刻化作殘影,飛速的向後後退。
黃泉河上站著的少女,抬起一隻腳,向前邁出一步,但她這隻腳落下之間,另外一隻腳根本無法抬起。
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帶著一絲好奇,為什麼不能離開?
有什麼力量拖住了她的腳。
她念頭一動,踩在河面上的一隻腳,直接崩碎,可是就在崩碎的同時,還是有力量撕扯著她的身體,再也無法升起一絲。
新的腳長出來,依然還是赤足踩在水面上的狀態。
「叮……」
清脆的鈴鐺聲傳來,黃泉河裡匯聚而來,越來越強的怪異鬼物們,全部跟喪家之犬一般,鑽入河中消失不見。
薄霧中,一艘破舊的孤舟駛來,掛在穿透的油燈,散發出昏黃色的光芒,所過之處,黃泉河重新恢復了平靜,平靜如鏡面。
伴隨著嘎吱嘎吱的搖櫓聲,孤舟駛來,停在了少女身旁。
一身蓑衣,頭戴草帽,面上掛著一塊黑布的高瘦擺渡人,走到船頭,仿佛看著少女。
少女也睜著大眼睛,跟擺渡人對視著。
良久之後,嘶啞的聲音,從破舊的黑布下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仿若洪鐘大呂,振聾發聵,每一個字本身都仿佛蘊含著無窮力量。
隨著他開口,整條黃泉河,都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里,河中數不盡的怪異鬼物們,一個個狀若瘋狂,痛苦的掙扎。
無邊無際的黃泉河,此刻卻仿佛成了一條小河,無數怪異的鬼物,都出現在岸邊,無數怪異鬼物,半個身子都趴在了岸上,只需要稍稍發力,他們全部都能離開黃泉河。
但那些鬼物們,卻掙扎著退了回去,沒有一個願意爬上岸。
正在逃的秦陽,聽到這聲音腳步一頓。
那擺渡人古怪的語言,明明不懂,卻能讓人聽了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秦陽轉頭運足目力看了一眼,面色變幻了一下,一口老槽更在喉頭,不吐不快。
這位大佬竟然會說話?
那之前什麼意思,自己不配他說一個字麼?
目光越過邊際,看到那艘孤舟,已經停靠在岸邊,而那少女,也已經到了岸邊,她踩在水面上,只需要輕輕抬起腳,一步跨出就能登上河岸。
她抬起一隻腳,就要踩在河岸上的時候,她的表情開始了變幻,仿佛她的內心開始了劇烈掙扎,痛苦已經溢於顏表。
她那純淨的眼睛裡,倒映出無數的畫面,無數的記憶,最深的執念。
慢慢的,所有的倒影都消失不見,最終化為慢慢一絲執拗,一種寧死不悔的堅決。
她收回了那隻腳,重新站在河面上,轉身對著擺渡人微微欠身,表示感謝。
她口中喃喃自語,帶著最深的執拗。
「我不能回頭。」
她的聲音開始帶著一絲癲狂。
「我放不下。」
直到最後,化作寧死無悔的決然。
「永世沉淪也無悔!」
說出這三句話,她眼中的複雜情緒,全部消失不見,又恢復了那個眼神純淨如星空的少女。
擺渡人什麼都沒說,似乎已經見怪不怪,搖動船櫓,再次消失在黃泉河上的薄霧裡。
而那少女,站在離岸邊只有一步之遙的水面上,靜靜的看了一眼遠處的秦陽,轉身向著黃泉河的深處走去。
秦陽一瞬間,就仿佛卸下了重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失心瘋了似的,呵呵的笑了起來,似是自嘲。
在黑黎的故紙堆里,秦陽翻出來一些有關上古地府的記載。
其中就有上古地府五大水脈之中一部分的記載。
葬身、黃泉、弱水、忘川、血海。
其中黃泉,對於落入其中的人來說,便可以稱之為苦海,永無邊際,正常情況下,只有擺渡人可以駕馭渡舟穿行。
上次乘坐渡舟去對岸的時候,在河中見到的便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只有乘坐渡舟能過去。
但這一次,卻查到更多的記載。
黃泉自有須彌,無邊無際,落入其中,永世無法脫困。
這個無法超脫,無法解脫,一是黃泉本身的力量,跟曾經跌入進去的葬身河一樣,會以整條河的力量束縛住。
若是本身力量足夠強,強到這條黃泉支脈都無法困住的地步,那還是可以跳出去的。
就像那位少女,她可以站在水面上,甚至可以碎掉自己一隻腳,讓身體懸空,完全可以說,已經離開了黃泉的束縛。
但這是外層的束縛,真正的束縛是內心的束縛。
執念。
想要踏出黃泉,甚至可以無視外層的束縛出去,說起來特別容易,留下執念,放下執念。
放不下,捨不得,那就永遠也出不去了。
困住生靈的,根本不是黃泉,而是自己。
秦陽不知道那尊雕像究竟是什麼,不知道雕像里暗藏著三身道君的哪部分,不知道為何她願意將雕像給自己,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可他可以確定一點,這尊雕像里的力量,遠遠超過了當初遇到的黑袍女人。
只要裡面蘊含三身道君巔峰時一根指頭的力量,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弄死他。
到時候他就算是玩命,不惜一切代價,估計都沒有施展出來的機會。
秦陽想了很久,什麼力量能打敗三身道君,思來想去之後,得出一個最簡單的答案,跟她同一個級別的。
而這個級別的人里,自然也包括三身道君自己。
之前摸到的記憶里,曾經聽到過一段對話,其中有兩句最清晰。
她說她回不了頭了。
秦陽印象特別深刻,那種絕望卻又堅定不移的感覺,話聽的不是太清楚,也能感覺的到。
執念深重的感覺,根本掩飾不了。
所以當他看到那少女的眼中,開始浮現出其他情緒的時候,他其實已經不慌了。
那個少女,無法從黃泉中掙脫出來了。
她若是三身道君的一部分,她不會回頭的,寧死也不會。
若是執念這麼容易放下,就不叫執念了。
每一個強者,都是心堅如鐵,有的是萬死也不會後退一步的堅持,丟棄所有也不願意放下的執念。
所以,秦陽覺得,黃泉困不住她,但她自己可以困住自己。
坐在地上,思緒紛飛,秦陽在琢磨著,黃泉只要不把他溺死,肯定是困不住他的,但他自己能困得住自己麼?
他是不是也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回不了頭的堅持。
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回憶著那個少女,特別是她的眼睛,秦陽有些好奇,她真的就是當年的三身道君麼?
那個惡貫滿盈,讓天下修士一起陷入恐懼,甚至空前團結的來對付她的三身道君?
秦陽猜測,她可能就是當年還年輕時的三身道君。
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那個少女一步一步的變成後來的三身道君?
如今還有的記載就算了,不說全部了,關於三身道君的記載,起碼九成九都是扯淡。
秦陽搖了搖頭,拿出酒給自己斟了一杯,遙遙對著黃泉舉杯,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拍拍屁股轉身就走。
算逑了,當年的事,關自己屁事,好奇心害死貓,只要不來找自己麻煩,愛咋咋地去。
他現在還是先考慮一下,怎麼提升實力,怎麼推開白玉神門,或者構建廢墟道宮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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