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秦陽不會在別人明顯沒打算說什麼的時候,恬著臉去追問,所以,黑影去幹嘛了,他也沒打算問。
黑影這臭不要臉的直接口吐芬芳,可不就明顯的岔開話題唄。
這邊剛說了幾句,丑雞又帶著異類大軍來了,一群奇形怪狀的傢伙,嘻嘻哈哈的一頓鬧騰。
秦陽也樂得享受這種喧鬧,起碼能感覺到還活著。
死了一次,的確會給人帶來不少改變。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大規模的入侵沒有出現,而且小範圍的滲透,也還沒有發現,神樹周圍,尤其是神樹的根系,已經被著重梳理了一遍。
壺梁的空間,得到大嬴神朝的加持,各方面都在有條不紊的提升,以後想要滲透過來,只會更難。
當然,想要從這個壺梁滲透到別的地方,也會變得很難。
除了有權限的狗東西。
秦陽挺喜歡這種日子的,修行也沒必要著急忙慌的緊扣每一瞬的時間,修為越強,境界越高,領悟、覺悟、頓悟所占的比重,便會越來越高。
單純的力量攀升,已經不足以跨越境界的界限了。
要是這種日子能繼續下去,秦陽覺得,最好能過個幾萬年,甚至十萬年,等到他壽元耗盡了,能安安心心的接受自己的死亡了,再去亡者之界好好瞎折騰。
到了那個時候,想必亡者之界也已經演化完全了。
月色如水,萬籟俱寂。
秦陽坐在休整了一翻的店鋪後院裡,回想著當年第一次站在這裡時的感受。
戰戰兢兢之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成就感,那個時候,還有閒心琢磨一下,在東邊的牆邊,砌一座專門擺花盆的台子。
雖然後面也沒閒工夫養花,倒是因為招待客戶,把地面夯實了之後,用了不少材料做了防水防味防腐,地面下現在還埋著能吸附血腥味的材料。
還有當年自己設計出來的防腐法陣的碎片,也依然埋在地下。
哪怕在這裡招待了不少從來不會提要求,特別好說話的客戶,這裡也絕對是整個青林城乃至整個壺梁最乾淨的地方,各種意義上的乾淨。
溫了壺寡淡的米酒,配著點自己折騰出來的發糕,秦陽對著明月,舉了舉杯。
「敬明月。」
一陣清淡雅致的香氣傳來,一襲便裝的嫁衣,在石桌旁坐下。
「嘗嘗吧,這個時節,在我的家鄉,是要吃這些東西的,以前挺不愛吃的,現在倒是覺得,還不錯。」
嫁衣沒有問,你的家鄉不就在這裡麼,她只是捻了塊發糕,細細的品嘗著。
「那是家鄉的味道,在別人看來未必是最好的,但總是什麼山珍海味都替代不了的。」
「說的真對,以前我喜歡吃辣,現在覺得甜的也挺好的。」秦陽一邊說,一邊給嫁衣斟了一杯酒。
「嘗嘗吧,這是我用最普通的糯米釀的,還專門跑了好幾千里,用玉稻跟一戶農家換來的。」
嫁衣抿著米酒,吃著發糕,跟秦陽有一搭沒一搭的先聊著,不聊修行,只聊聊美食,聊聊家鄉,聽秦陽說他吃過的麵食,都有好幾百種,酷愛油炸,上火也要吃,後來修行之後,不怕上火了,滋味卻不知為何少了一分。
一盤最不喜歡的發糕,現在卻有滋有味的吃了半盤,寡淡的米酒,都能感覺有些微醺。
一晃便到了深夜,嫁衣眯著眼睛,聽著秦陽吹噓,她很喜歡這種很放鬆的感覺,跟地位無關,跟實力無關,跟修行無關,一切都變得很純粹。
人活著,不能只為了修行。
慢慢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低鳴的蟲子也去歇息了,那帶著些許冷意的夜風,都變得安靜。
兩人一起昂著頭,看著天上入玉盤一般褶褶生輝的明月,沒有人說話。
許久之後,嫁衣痴痴的望著明月,低聲呢喃。
「月色真美啊……」
秦陽凝神望著明月,眉頭微蹙,他伸出手,指了指月亮。
「你有沒有感覺到,今天的月亮,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嫁衣回過神,再看了一眼。
「沒有啊。」
「仔細看,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就像是,感覺中,美的有些過了。」
眼看秦陽似乎不像是硬槓,嫁衣仔細看了幾眼,她眼睛微微一眯,伸出一隻手做拈花狀,對著明月輕輕一捻。
垂落的月華,便驟然具象化,仿若從以一段絲綢里,抽出來一根細細的蠶絲。
霎時之間,那種月華如水,溫涼謙潤的感覺,便突兀了出現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那根透明的細絲,驟然間變成了黑灰色,陰冷的氣息浮現出來。
嫁衣眉頭微蹙,屈指在那根細絲上一彈,無形的勁力,便順著逆流而上。
霎時之間,便見那輪明月之下,垂落的無數月華之中,無數根細絲浮現了出來。
嫁衣眼中閃過一絲怒氣,眉宇間煞氣一閃而逝,她的身形也在瞬間消失在原地。
她瞬間出現在罡風層,目視著刺目的玉色明月,她狀做攬月,揮動大袖,輕輕一攬,便見灑落到整個壺梁的月華,便被其攬入袖中。
刨除了月華之後,那些融入到月華之中的力量,也開始浮現了出來。
她目中神光綻放,向著明月望去,目光在明月之上反射下來,投射到通衢州外面的一座小山包上。
那裡有一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少年,臉上滿是海風留下的痕跡,他跪伏在地,面前以簡陋的石頭,擺出一個祭台,上面放著一面一尺來寬,模樣很是古樸灰黑色石鏡。
當月華垂落,明明是石頭的鏡面,卻比最好的銅鏡還要清晰,天上的明月,如同印在了石鏡里。
少年虔誠的叩拜著石鏡,不多時,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卻發現天空的明月上,仿佛倒映著一雙眼睛,冷眼看著他。
少年身形僵在那裡,想要伸出手去觸碰石鏡,都已經無法做到。
下一刻,便見一個人影,仿若從月亮上落下,飄然而至。
嫁衣沒理會被鎮壓在原地不能動彈的少年,自顧自的來到石鏡邊,她伸出手握住石鏡,仿若握住了一輪明月。
眉頭微蹙,暗暗發力,硬生生的將石鏡撿了起來。
石鏡之中,那輪明月還倒映在那裡,巋然不動,嫁衣伸手一翻,一枚大印在她的掌中出現。
她手握列印,整個大嬴神朝的力量加身,轟的一聲蓋在了石鏡之上。
霎時之間,石鏡里倒映出來的明月消失不見,表面上仿若有一層層大網,將石鏡徹底包裹起來,所有的力量都被徹底封鎮。
所有詭譎的力量,也在此刻消失不見。
而一旁的少年,哪怕嫁衣的力量凝聚到了極致,基本沒有外泄,他也被震的昏死過去。
這時,秦陽也循著路徑,趕了過來。
「什麼情況?需要你調動神朝的力量?」
嫁衣將石鏡丟給秦陽,指了指地上的少年。
「只是一個凡人,不知道從哪得到一件詭譎邪異的法寶,藉助明月的力量,不知是想要做什麼,但終歸是邪道行徑。」
「交給我吧。」
秦陽盯著趴在地上的少年看了好半晌。
「方才那些邪異力量,影響範圍挺大,有些東西出現了,我去處理一下。」
嫁衣風風火火的離開,秦陽拿著石鏡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甭管是誰,算你倒了血霉,撞槍口上了……」
「誒,這種情況,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呢。」
秦陽拿著石鏡瞅了好半晌,忽然笑出了聲。
得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這個肯定是大荒之外的人在搞鬼,而且這貨恐怕不知道,世道變了,大荒不怎麼歡迎外人來搞事情,尤其是這種大範圍搞事情的,不是找死麼。
秦陽伸出手,將少年後背上的衣服向下拉了拉,看到他後頸到左肩的位置,出現的幾個胎記,暗嘆一聲。
當年到底還是有點心急了,小範圍測試還沒整完,就開始大範圍無差別的測試,果然還是出了問題了。
上次出了一個大壁虎妖怪,那個是沒有被洗白的,過來之後,才出現了一些原本沒有的記憶,也有可能,那些記憶就是藏在他原本的記憶里。
這種情況,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還在秦陽的預料之中。
但眼前這個就不一樣了。
拿出記錄用的小本本看了看,找到對應的資料。
這個少年在往生之前,是酆都大帝的人,當年還曾在往生部幫過忙,後來被洗白了送去往生了。
當年就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傢伙,若不是記錄了名字,秦陽都不知道他叫什麼。
往生成人族,十幾年了還是一個凡人,一點修行過的痕跡都沒有,就算加上之前的事,少年也沒有一點力量痕跡,這明顯不是洗白沒洗徹底。
一指點在少年的眉心,將其喚醒,又拿出一點靈液,遞給對方。
「喝吧,能恢復的快一點,不然的話,你被震昏,又在夜裡,在荒郊野嶺的山頭睡了一會,後面肯定要大病一場。」
少年警惕的看著秦陽,秦陽無所謂的笑了笑,將靈液放到他面前。
少年拿起玉瓶,小心翼翼的嘬了口靈液。
「你就不怕我下毒麼?」
「你要害我,沒必要浪費這些東西吧。」少年依然是滿眼警惕,喝了一口靈液,察覺到一股暖意升騰之後,立刻將玉瓶蓋上,小心翼翼的包起來,揣進懷裡。
「你倒是機靈,說的沒錯,腳下這座島上,我的實力能排進前三,的確沒必要跟一個凡人少年耍心眼。」
秦陽拿出石鏡,讓少年看了一眼。
「那你就直接說吧,這樣省點時間,雖然你什麼都不說,我也能輕而易舉的知道所有。
這個東西,你是怎麼得到的?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說了之後,你要是殺我的話,能只殺了我麼?我阿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少年那警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希冀,他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你現在這條命,都是我給的,我殺你做什麼?小孩子不要瞎想八想,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很簡單的問題。」
少年看秦陽沒什麼架子,也沒那種可怕的感覺,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心,驚恐不已的心情,也慢慢的平復,開始斷斷續續的講述他自己的故事。
從他懂事的時候,就老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長大一點了,還會夢遊,有一次夢遊,半夜走了好幾十里,差點就死在山裡了。
後來搬到了現在住的地方,他就再也不夢遊了,雖然有時候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呼喚。
直到之前,出現了大地動,聽說在很遠的地方,有那些仙人在戰鬥,他們那的一座山,都在地動中裂開了。
然後,這一次,清醒著也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了,就在山裂開的裂縫裡,他受不了日夜的呼喚折磨,再也無法入睡,只能冒險去裂縫裡尋找。
最後找到了一面石鏡,這就是呼喚他的東西。
那一天開始,他才能好好的睡一覺,可是之後,石鏡里不時的傳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也聽不懂那是什麼話。
直到今天滿月的時候,他才終於弄明白一點,帶著石鏡,來到了小山包,將石鏡對準了明月。
少年老老實實的將事情說了一遍,雖然說的亂七八糟,沒有重點,緊張的不得了,事情卻還是說清楚了。
秦陽暗暗琢磨,按照意識流派的說法,一個人的意識才是根本,你就是你,這個才是核心,哪怕沒有記憶也是如此。
現在看來,似乎在這個少年身上得到了應驗,他已經不記得曾經,曾經的本能似乎都沒有留下,卻還是會感應到一些特別的事,能接受到並做出反應。
也有可能,這是他的執念。
秦陽也沒辦法斬了別人的執念。
聽完之後,秦陽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遞給他一枚玉符。
「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以後要是再有那種感覺,你就砸碎了這枚玉符,到時候我會來。」
「你……真放我走麼?」少年有些不敢置信。
秦陽有些失笑,他秦有德還有被人懷疑信譽的一天。
「快走吧,這些天別出海了,會有風暴。」
秦陽搖了搖頭,消失在原地。
少年將玉符揣進懷裡,緊張兮兮的左顧右盼,確認沒人之後,才一路狂奔著離開,他順著山坳,向西走出了三十多里,才繞了一個大圈向東再次折返好幾十里,回到海邊的一個小漁村。
秦陽站在高空,看著這個少年,莫名的想要再多看看。
謹小慎微的少年,跟他當年一樣。
他還是一個上古地府的高手往生而來,跟往日還有了牽扯,而秦陽卻一直被人認為是府君的往生,雖然最後確認不是,可那種感覺,卻還是一樣的。
少年現在是一個獨立的人,全新的一生,卻還是被人牽扯到往日,要不是運道還不錯,恐怕早就丟了性命,變成一個暫時都不能出現在亡者之界的凡人死靈。
按照小說的發展,命運的齒輪轉動,少年會被迫進入修行的世界,最後一點一點的弄清楚真相,為了不被控制,成為上古地府的死敵。
至於為什麼是上古地府,那還用說麼。
那石鏡不是府君搞的鬼,就是酆都大帝的手筆,就算是他們的手下,鍋也還是這倆瓜皮的。
秦陽現在想看看這個少年,接下來會怎麼樣。
想到這,秦陽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佬,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變得漠視,會本能的不在意所有跟他們地位不匹配的生靈的想法。
就像現在,秦陽指縫裡滲出來點東西,就足夠這個少年走上修行之路,成為一方頗有威名的高手。
一舉一動,都可能改變對方的命運,再要保持本心,能以正視,就會變得很難。
秦陽暗暗警醒自己,定下一個小目標,也不求不變成自己曾經討厭的樣子,只求讓這個過程,來的慢一點,再慢一點,維持著一個底線就好。
他來到那個小漁村的上空,靜靜的看著,看著那個少年,又恢復成一個普通的漁家少年。
之前在秦陽著得到的一瓶玉液,秦陽看到他自己偷偷服用了三次,本以為就是這樣了,秦陽卻見到,他把剩下的,全部給了他相依為命的母親。
很勤快,也很孝順,家裡能吃飽飯,卻過的並不算好,但看的出來,他挺滿足的,並沒有因為見過高來高去的強者,就想要出去求仙問道,他依舊在這個小漁村里,很踏實。
秦陽靜靜的看著,看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很無聊的日子,秦陽卻感受到另一種東西,修士快要丟掉的東西。
他現在切身體會到,為什麼越強的修士,越是很難入門一字訣了。
秦陽在這邊掛機,另一邊,嫁衣卻無名火起,火大的厲害。
當時石鏡倒映明月,借明月之力,垂落的力量,牽引到的生靈,全部都在壺梁,現在嫁衣便將這些生靈,一個一個全部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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