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換將
已經來不及了,僅僅過了數日,楊畋戰敗的消息,便傳抵京城。
楊畋真的很冤枉。首先,他其實跟歐陽修一樣,正在家裡丁憂,但是儂智高陷邕州,朝廷就強行把他起復了——誰讓他是文武雙全的楊家將之後,還有豐富的南方剿匪經驗,不用他簡直沒天理。
雖然楊畋接受任務時不情不願,但作為忠烈之後的覺悟還是很高的,被任命為『廣南兩路體量安撫、經制賊盜』後,他便馬不停蹄的過長江,越秦嶺,踏上了兩廣戰場。
然後他便重溫了在湖南的舊夢。決戰中,他麾下的部隊,在兇猛蠻夷的衝擊下,轉瞬就跑得沒了影。好在他吸取前次的教訓,及時跟上,才沒再次被丟下……
但是在湖南,他有時間收拾殘局、訓練部隊,徐徐圖之,因為那是內地,亂上幾年也出不了大事,但兩廣是邊疆,若是一敗再敗,把儂智高變成第二個李元昊,無論是大理還是交趾,都會蠢蠢欲動,從此西南永無寧日。
更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西夏和遼國……
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汴京的官家和相公們,得知這場敗仗後的震驚。
垂拱殿中,皇帝又一次召見了他的大臣,但這次不止韓琦,還有二位宰相陳執中、龐籍、以及另一位樞密使高若訥。
隨後還會有朝會,但其實在這種最高層的核心會議上,軍國大事便已經決策定下了。
官家穿著緋色的衫袍,頭戴黑紗直腳幞頭,望著頭戴進賢冠、身穿緋色羅袍,頸戴方心曲領的宰執大臣們,嘆口氣道:「眾卿家,這儂智高的降表,你們怎麼看?」原來,那儂智高大敗楊畋後,竟再次上疏要求投降,這次的條件是,要求宋廷允許他做邕桂等七州節度使。
這次,沒人再敢壓下他的信了,那所謂『降表』,與宋軍敗績的戰報,同時送抵了京師。
幾位相公久在帝側,約莫著官家的心思……八成是有息事寧人的想法,考慮答應儂智高的條件。
其實不止一位相公,懷有同樣心思。只是這種話,說出來,必然是要挨罵的。
但總不能讓官家挨這個罵吧?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吭聲,首相陳執中只好硬著頭皮道:「回稟官家。嶺南之亂,本是起自誤解。據臣所聞,那儂智高原本一心內附,數度上表懇請冊封,要求也一降再降,到最後,不過求一小小知州爾。然而他的內附降表,卻都被原邕州太守所扣。儂智高自覺受辱,才會提兵去攻打邕州。現在他再次上表請降,官家為蒼生計、為社稷念,應該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臣以為,似可接受其降表。」
「嗯。」待陳執中說完,趙禎點點頭道:「諸卿還有什麼看法?」
「臣以為萬萬不可!」韓琦向前一步大聲道:「啟稟官家,如果答應那儂智高的條件,那麼嶺南一地將永遠脫離大宋!到那時,不僅丟失兩路國土,整個江南財稅之地,都會常年面臨戰亂,大宋根基危矣!」
「韓相公有些危言聳聽了。」陳執中搖頭道:「封他節度使,不過是羈縻之策,將來慢慢收其精兵、制其錢穀,則危害自消。」
「韓王這方子,是建立在太祖皇帝強大的軍威上,」韓琦總是無法理解,為何像陳執中和高若訥這樣無能的蠢材,卻能位列宰執之尊?官家把國之重器當成什麼了?他尖銳的諷刺道:「如今我們在戰場上讓人家殺得屁滾尿流,到時候只能把人家當爺爺似的供著!還收其精兵、制其錢穀……怕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一不順心,就掀桌子干你娘!」
「你……」陳執中是儒雅的君子,別說御前爆粗了,就算私底下,也一個髒字都不會說,這下漲紅了臉,在那裡憋著說不出話。
「韓卿家,慎言。」官家只好打圓場道。
「微臣知錯。」韓琦嘴上說著,神態卻一點不在乎。
「你們二位意下如何?」官家再看向其餘兩位。
「臣附議韓相公。」龐籍出列沉聲道。
「臣,也附議韓相公。」高若訥其實心裡,是偏向陳執中的。但他哪敢得罪韓琦?都在樞密院辦公,抬頭不見低頭見,怕要整天下被整得不來台。還是陳執中這樣的君子,得罪起來毫無壓力。
三比一,官家沉默半晌,方問道:「諸卿主戰,可必勝乎?」
「只要朝廷選強將、用精兵,則可必勝!」韓琦斬釘截鐵道,其實世上哪有必勝?只是這位官家什麼都好,就是太求穩,不願冒一點風險。你若不說把話死了,休想讓他下定決心。
「何為強將,何為精兵?」被文官們鼓吹為第一儒將的楊畋都脆敗了,官家哪裡還有信心。
「回稟官家,精兵,非西軍莫屬,強將,則近在眼前。」龐籍唱個大大的喏,一字一頓道:「剿滅儂智高,非狄青不可!」
此言一出,趙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但他仍然一臉淡然道:「記得邕州陷落的消息一傳來,狄青就輕盈出戰,大臣們卻都說,楊畋比狄青更合適……」
「那時,一者對儂智高不夠重視,二者,沒想到嶺南的軍隊朽壞若斯。」韓琦老臉微紅,那是他的原話,其實他一直很不爽狄青,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就是不想給他機會。哪怕現在,如果有可能,他也不願意用狄青,只是——當年與西夏鏖戰的劉平、任福、郭遵、武吉、王珪那批名將都己戰死,麟、府兩州的張岜也因傷早逝,青澗城的種世衡步入了老齡,放眼望去,大宋朝久經戰火淬鍊的名將,就只有狄青了:「當時臣下以為殺雞焉用牛刀,然而那儂智高其實是頭猛虎,我們也只有用冷艷鋸了!」
「嗯。」趙禎點點頭道:「似乎也只有用他了……諸卿可於明日朝會推舉他為主帥。」
「官家三思,武人不可專任,最好另派一位文官去輔佐他。」韓琦不同意道。所謂輔佐,其實就是監督、牽制。宋朝重文抑武,認為武人手中有兵、不易控制,因此壓制武官,是每一位文官的自覺。
果然,此言引來了高若訥的附和,連陳執中也說,如果官家一定打,還是派一名文官為主帥,到時候狄青管軍事,文官管狄青……這樣才能放心。
官家有些拿不定主意,望向沒有表態的龐籍道:「宰相何意?」
「啟稟官家,」這位與陳世美一樣冤枉的『龐太師』,此刻苦口婆心道:「行軍作戰貴乎號令統一、上下一心。狄青乃是行伍出身,如果用文臣輔佐,定造成號令不能專一的局面,這對領兵打仗是很不利的。如果官家並不信任狄青,那還不如不派他去。」
「南漢也是這麼建立的。」韓琦冷聲道,他是什麼都敢說。讓官家頓時變了顏色。
「且不說狄青素來忠勇,現在不是亂世草頭王的五代了。大宋朝已經立國百年,萬方歸心、社稷牢固!」龐籍有些憤怒道:「退一萬步說,到時候用禁軍也好、西軍也罷,一家老小在北方,誰會跟他造反?」
「你敢用性命擔保?」韓琦激他道。
「有何不敢?」龐籍鬚髮皆張道:「就是用九族擔保,老夫也沒二話!」
「不要吵了。」見兩人火藥味越來越濃,官家終於當了把裁判道:「龐卿說的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官家……」
「朕意已決,此事不必再議。」天子斷然說一句,轉而對自己的內侍道:「胡公公,天大熱熱,相公們不易,將西夏貢來的寒瓜一人挑一擔送去。」這是趙禎的習慣,每次接見大臣,都是以這種不太貴重,但很貼心的饋贈結束。
「多謝官家。」大臣們知趣的唱喏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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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三點,朝官雲集紫宸殿前。朝鼓響時,各依品從,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畢,文武分班,列於玉階之下,只見兵部尚書出班奏道:
「啟奏陛下,昨遣余靖、楊畋統率大軍,進征嶺南儂智高,近因瘴氣炎熱,軍馬不服水土,戰之不利,現大軍退居桂州暫歇,別候聖旨。」
官家便垂問道:「該當如何處置?」
「楊畋當回京聽參論罪,余靖軍中留用。別令一人為帥,再去征伐,乞請聖旨。」韓琦出班道。
「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誰與寡人分憂?」
「微臣以為,欲平此賊,」龐籍出班奏道:「非樞密副使、彰化軍節度使知延州,狄青狄漢臣莫屬!」
「諸位愛卿之見呢?」
「臣等附議!」兩院相公已經統一了意見:「非狄青不可!」
「既然如此,命狄青火速進京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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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第一更,基本更還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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