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千年世家
一朝成名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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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名『碧浪』,位於歐府後園之中。後園不大,亦無池塘,只是軒四周植有數十株柳樹,若滿樹碧絛時,微風一吹,如碧波蕩漾一般。
時節尚在早春,柳條尚未掛綠,幾杆修竹映在軒窗之上,隨風搖曳,仿佛被軒內的歡笑聲感染一般。
得知陳恪他們來了,歐陽修便宣布今日閉門謝客,在這碧琅軒中,為他們擺下了接風宴。
軒是唐制,無座無椅,木質的地板,鋪著藺草蓆子,擺著數張案幾,人便席地而坐圍成一圈。
彼時,歐陽修獨坐上首,笑眯眯的看著一屋子的後輩,除了陳恪兄弟幾個,他的幾個兒子,還有他最中意的門生曾鞏……便是那個『子固兄』,也許現在要加個『之一』了……於學問一道,陳恪與曾鞏極類,都是密切關注現實,文風嚴謹周密、不浮誇不空談、腳踏實地,注重實效,這正是歐陽修所提倡的古文運動的精髓。
但兩人又有所不同,曾鞏的文章,乃純正的儒者風範,對聖人之言,絕不會逾矩一寸,陳恪的文章,卻不信權威,只講實據,以嚴密的推理證明對錯。對於相互矛盾,明顯謬誤的『聖人之言』,總是毫不留情的批判。
歐陽修既愛前者之純正端莊,又愛後者之衝決時弊、廓清暮氣的朝氣,倒教他難以排出先後。好在手心手背皆是肉,管他去呢……
聽了陳恪在外面的遭遇,歐陽修呵呵笑道:「若他們知道,你就是《字典》的作者,保准沒這個麻煩。」
「說起《字典》,」陳恪有些忐忑道:「在京中推出近一年了,也不知效果如何?」
「你問問和尚就知道了……」歐陽修有四子,長子發字伯和、十七歲,么子辯字季默,乳名『和尚』,今年才八歲。
「回父親和陳師兄的話,」小和尚聞言站起來,奶聲奶氣道:「我們蒙學中,都不用韻書,改用《字典》教書了。」
「這麼快?」陳恪不太敢相信道,他本以為,用十餘年時間普及開,就很是不錯了。
「當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誰在推廣。」歐陽修捻須笑道:「官家親自作序,還有老夫作跋,有這一頭一尾壓陣,哪個敢不學習?!」說著放聲笑起來道:「說笑而已,關口還是這本《字典》,確實有刪繁就簡、化難為易、立竿見影、好學速成之神奇。在學會老夫所授的『拼音之法』後,官家翻閱《字典》,讚嘆連連。良久合上書,長嘆一聲道……此乃吾大宋之《河圖》《洛書》!」
陳恪不雅的張大嘴巴,靠,這評價也太過了吧……《周易》上說,『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這是把這《字典》往祥瑞上靠了。
「所以官家才會欣然題寫序章,其『此乃國朝文教之興哉,亦必將助國朝之文教之盛,越八代、超前唐,獨領風騷於千年……』的評價,並非是溢美;你這字典,確實正對了官家的心意。」
宋朝偃武修文,極端重視文教。連皇帝都親自做廣告,用高官厚祿、嬌妻豪宅,來誘惑人們讀書,還有什麼法寶,能比拼音方案,更能助推這項國策?
官家手捧著《字典》,仿佛看到了他的大宋朝,變成了人人知書達理的禮樂之邦、君子之國……歐陽修見他,笑得都露牙花子了。
官家已迫不及待,要看看是什麼人,編出這樣一本神書。在聽說作者還不到二十歲時,他更是驚呼,莫非天降文曲,輔佐於我?
對官家的求賢若渴,歐陽修卻持冷靜態度。他力勸官家,陳恪還太年輕,驟然捧得太高,不是什麼好事。還是順其自然,等民間和士林都認可了,呼聲起來了,再順水推舟來得穩妥。
官家又聽說,陳恪正在遊歷天下,而且會參加下一科的大比,這才沒有急著召見。以至於如今《字典》已在京師大火,卻沒人知道,這個陳恪、還有那蘇小妹……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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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你執意要把蘇家小妹的名字加上去,」歐陽修促狹笑道:「可是說什麼的都有,有說你誠實無欺,不奪婦人之功,可謂君子若水;有說你讓天下男子,去學一本女子編的書,有辱斯文、荒唐之極的。」
「嗨……」陳恪不以為意的笑道:「管他呢,官家都沒反對。」
「官家是少有的寬容仁君,」歐陽修笑道:「也是位少有的多情之君,所以才……」覺著這話不太合適,他便打住,換個話題道:「署都署了,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別人眼紅你,總能找到藉口的,沒有也會無中生有,置若罔聞便是。」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那是特別有感觸。
「老師不必擔心,」陳恪笑道:「我只管當他們是在放屁,罵我的,是放臭屁;誇我的是放香屁,理都不會理的。」
「說得灑脫。」歐陽修搖搖頭道:「到時候就知道,非聖人不能八風不動啊!」他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不說這個。」說著自嘲的笑笑道:「老夫雖然在官場上一塌糊塗,但於文壇之上,還是可以為你遮風擋雨的。」
「多謝老師……」陳恪真心道謝道。
於是師徒幾人,便撿些輕鬆愉快的話題說,歐陽修八卦的問道:「那蘇小妹,就是你非娶不可,勞煩老夫硬著頭皮去柳家的那位吧?」
「是,」陳恪笑道:「誰還敢不給老師面子?」
「在河東柳氏面前,就算皇家也感覺矮一頭,」歐陽修苦笑道:「我這個所謂的『文壇盟主』,又算得了什麼。」
「聽說他們家很霸氣。」宋端平笑問道:「怎麼連天家都會覺著矮一頭?」
「河東柳氏,那是真正的千年世族啊,」提起柳家,歐陽修肅然起敬道:「雖然沒有登峰造極,但一千年來,能長盛不衰,在每個朝代都堪稱頂級的,除了孔聖人家,怕是只有他們家了。」
「旁得不說。便說你那岳家……六世祖乃大名鼎鼎的柳少師公權,而我大宋順祖皇帝,曾經是他的僚屬。」趙匡胤當了皇帝,追封五祖,他的曾祖父趙珽也被追尊為順祖皇帝。而趙珽,曾經是柳公權的手下,你讓老趙家怎麼能不氣短?
「若只靠著祖宗的面子,柳家人也硬起不起來……」畢竟不能逢人便說,我祖宗是老趙家祖宗的領導,那純屬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歐陽修道:「但人家依然家族興旺,人才輩出,教你不得不佩服……比如當今柳家家長的父親,便是大名鼎鼎、允文允武的柳開柳仲塗,也是我在古文運動上的前輩。」
對於柳開的大名,陳恪自然是聽過的,知道那是個天字一號蠻霸之人,頓時恍然道:「怪不得柳家這麼橫,原來是他子孫,怪不得、怪不得……」
「不過老夫倒很好奇……」歐陽修捻須笑道:「那蘇家小妹,是何等人物,竟能讓你舍柳家而不就?」
「小妹一時是見不到,不過她的父兄,也來京城了,估計不日便會來府上投帖的。」陳恪微笑道:「到時候,老師看看那父子三人,是何等的驚采絕艷……而他們父親不止一次說過,小妹若是男子,肯定比兩個哥哥有出息。」
「哦?」歐陽修的興致,一下被勾了起來。說真的,好容易放假在家歇一歇,卻要整日見那些不知所謂的拜訪者,看那些狗屁不通的破爛文章,老頭簡直要鬱悶死了。實指望著能有幾篇,讓他眼前一亮的文字提提神,見幾個有趣的人物,也算是辛苦義務勞動的報酬了:「為何不同來呢?」
「他們有自己的計劃,」宋端平笑答道:「我們只能先來了。」
「嗯,我記住這父子了。」歐陽修點點頭,吩咐長子道:「日後有姓蘇的父子三人,放進來便是。」
「是。」司馬法點頭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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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到過午,歐陽修又讓人換上茶水果子,叫晚輩們繼續耍樂。卻又對陳恪丟了個眼色,便起身離席,到書房去等著了。
不一會兒,陳恪敲門進來。
歐陽修書房的布置十分簡單,除了萬卷藏書外,只有香一爐、琴一張、棋一局、榻一張……此刻歐陽修正坐在竹榻上,面色深沉的望著他。
「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我問你。」歐陽修的臉上,再不見了在碧浪軒里的輕鬆隨意,只見他一臉凝重道:「你和那小子,還有聯繫麼?」
「誰?」陳恪先一愣,旋即恍然道:「老師是說,那趙宗績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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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出去忙來著,也不是玩,而是幹活……苦命的和尚,已經快倆月,不知道休息日為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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