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又是深了。
念夏把銅盆放到地上,讓李敏舒服地洗個腳再睡覺。
李敏沒有這個空,公孫良生送來的東西,她看了看,對兵部如何調配軍隊糧草一事有了些了解。調令要去到京師周近的城市,由那裡的備用軍糧倉庫發糧。如果倉庫不夠庫存,要向民間征糧。
此刻秋收季節,征糧是每年必備的大事。可是,江淮已經發過大水,顆粒無收,那兩個地方,怎麼可能收到糧食。
八成糧庫要吃緊,除非全國糧倉足夠以調配應付這次危機。不過,對朝廷來說,兵糧為第一要事,即後方老百姓餓肚子勒緊褲帶,都得支援邊疆防線。這些都不是問題。看來看去,還是要看八爺的意思了。
現在要看八爺了。八爺是按照萬曆爺的指示給他們順天府添堵,還是完成和她李敏的交易。
要她是八爺,最好是誆了她李敏,這邊又完成萬曆爺的指示,等於是魚與熊掌,兩者兼得。
「大少奶奶,洗腳吧,都子時了。」念夏催道。
聽到都半夜一點鐘了,李敏看看窗外院子裡都沒有月色。今晚是個烏雲遮天的世界。
伏燕那頭沒有消息來,朱隸肯定還在睡。李敏就此不讓人去打擾。收拾伏案,準備上床。
先是院子裡的燈籠,嘩的一下,像是被陣風吹滅了。
守在門口的丫鬟悄無聲息,猝然倒地。隨之兩扇房門被人推開。黑衣人提刀,躡手躡腳,走到了床前,剛舉起刀,對準床上躺著的人一刀刺下去。
被子猛的被人一腳踢開,飛起來蒙住了黑衣人的面。黑衣人揮舞大刀在空中亂斬。厚重的棉被猶如七零八落的羽毛,瞬間被大卸八塊,在空中散開。
黑衣人急退幾步遠,看著從床上坐起來的人。
是個無法形容的人物,面貌妖孽,似男似女,瀑布一樣的黑髮猶如三千垂絲,披落肩頭,讓人能想起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的名句,疾風一吹,千萬青絲盪起漣漪,美顏的姿色,堪比一代花魁。
黑衣人一見情況不妙,轉身奪門要跑。
床上的人,突然一躍而起,身穿的青袍猶如大鵬展翅,輕鬆拂過黑衣人的頭頂,雙掌一推,氣浪搶先於黑衣人一步關上了門。
黑衣人挺住步子,同時,青袍男子輕聲落地,腳上是一雙草鞋,看起來又有幾分落魄。黑衣人舉刀,仿佛是要拼死一戰,向男子衝過去。青袍男子側身閃刀。黑衣人黑面罩下露出的兩眼中掠過了一抹亮光,手中刀尖突然轉向,好像突然發生九十度不可思議的折射,在青袍男子閃刀的時候同時緊追不捨,刀尖直刺到對方心窩口處。
砰一聲亮響。
青袍男子不知何時手裡也出現了把劍,像冰峰一樣的劍身,與對方宛如星辰一樣的刀尖,相擊之下,兩人硬生生地互相被對方的氣彈開,各退半步。
交鋒緊接進入巔峰之決,只聽空氣中傳來刀劍相擊聲,是瞬間已過數十招相擊的聲音,而如果用人的眼睛來看,根本看不清究竟這刀與劍是怎麼想碰的。
青袍男子手中的雪花寶劍猶如雪花亂舞,一次次與對方大刀相擊,同時卻也像是被對方緊逼的氣勢逼到步步相退,背部直抵到了床柱。
嘩幾下,黑衣人的大刀宛如戰無不勝的將軍,大刀闊斧,唰,就把青袍男子身邊的紗帳器具,一塊砍的落花流水。
不止如此,青袍男子垂下的一根青絲,同樣被刀鋒的氣浪波及而斷了半截。為此,青袍男子冷冷一笑,手中寶劍在對方大刀再次逼近的時候,突然一閃,是在空氣中變化莫測的一劍,誰也不知道劍鋒如何變法的時候,劍尖直指黑衣人的面罩。黑衣人閃躲不及,勉強側過頭時,卻明顯剛好中了對方的招數,被對方的劍鋒值在了脖子的致命處。
「一劍奪喉。」黑衣人冰冷的眼睛微眯,發出了一句聲音,「北峰老怪的招數。你是北峰老怪,怎麼會到護國公府?」
「要我說,無刀之王苦行僧,終於是落到成為皇帝的走狗了嗎?」青袍男子嘴角微翹,口齒之間爭鋒相對,毫不退讓。
黑衣人朗聲大笑一聲:「你怎麼看出來的?」
「能把刀舞到像劍一樣,隨心應手,變化萬千,不就是無刀之王的無冕之詞?」
「你我並無交鋒過。」
「是。聽老前輩的尊號已久,其實小輩十分佩服。近年來,老前輩無蹤無影,在江湖中消失了多年,江湖人四處打聽,連小輩都沒有想到,原來老前輩成了錦衣衛的門下。」
青袍男子微挑的妖孽雙眉,讓黑衣人眯了幾分危險的眼神。
「你是投到護國公府門下了嗎?朱隸給了你多少好處?不要說我這個主子肯定是比朱隸闊綽,要多少銀子儘管開聲,榮華富貴只要你開口,老夫都幫你向主子要來。」
「沒有。」
「什麼?」
「我老怪什麼性情,老前輩應該早就聽人說過了,我要的東西,只是酒。」
黑衣人一愣,緊接仰天長笑:「酒?你要什麼酒,我們主子能給不了你?」
「真給不了我,只有朱隸能給我。他能陪我喝酒。」說到這裡,青袍男子深深嘆口氣,「倘若不是我行酒令輸給了他,欠了他人情,願賭服輸,要不然,我也不必出山,從北方趕到京師,幾天的行馬奔波,把我這身骨架,抖的都快散掉了。」
對方像是疲倦至極伸了伸懶腰的模樣。
黑衣人卻是又退後了一步,警戒地看著他:「你輸給朱隸什麼了?」
「輸給他的可多了。如今我兩個弟子都變成他的人了。其中一個,還和你交過手,說你招數十分像是老前輩,書信一封請我出山一探究竟。我心裡只好琢磨著,究竟是不是趁此還了朱隸的賭債,還有我兩個弟子性命要是再遇到你,是不是老前輩願意手下留情——」青袍男子宛如自言自語,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
黑衣人趁他不備時豁然一刀劈出去,劈山倒海之勢,刀鋒凌厲之際,對方收劍時,他卻是突然收起了刀子,瞬間往窗戶奔逃,破窗而出。
可惜,院子裡早已重兵排布,把他圍在了中間。
「瓮中捉鱉,老夫這是中套了。」無刀之王苦行僧苦笑一聲,看著包圍住自己的人數。
朱隸這是早已在院子裡設置機關了。虧他今天,才剛得到消息說朱隸貌似傷情復發,在府中修養,正好是最虛弱不堪的時候,可以下手的絕好時機。而且,他這要殺的人還不是朱隸,是大少奶奶李敏,朱隸的老婆。
一盞燈籠,突然從院子外射了進來。圍著的侍衛立馬讓出一條道,朱隸從夾道里走了過來。身邊必備跟著伏燕。
伏燕見到黑衣人之前,先是看到了坐在剛才撕戰完的房間窗戶上的青袍男子,眼睛就此一瞪,露出驚訝:「師傅!你什麼時候出山的?」
青袍男子斜靠坐在窗戶上,懶洋洋的手指尖挖了挖耳洞:「不孝弟子,有了主子忘了師傅,連師傅何時過來都不知道?」
「不是,師傅,你都沒有讓人告訴我,寫封信給我也好,我可以給你備兩箱好酒。」伏燕連聲澄清。
「兩箱?」青袍男子不齒,不屑一顧,「你主子從來都是一車一車給我送,你兩箱?你混了這麼多年,混成這樣,讓做師傅的情何以堪,白教你了!」
師徒兩人你來我去,口舌交鋒。黑衣人輕輕挪步,找尋時機還想跑時,發現根本沒有一點可乘之機。
這護國公府要麼是故意讓人進來,否則,真的是固若金湯,密不透風。只能說,又是他們失算了。
朱隸停住了腳。
黑衣人看著他,都說他深陷流沙,身負重傷,可是,到現在,都看不出朱隸究竟傷在哪裡。只見朱隸健步如飛,沒有瘸腿,沒有殘臂,要是腹部受傷,早就躺在床上起不來。護國公的容貌一如既往的舉世無雙。
「你不是來殺本王的,更不是皇上旨意你來的。」朱隸雙眉微挑,墨黑的眸子裡沒有一點光亮,打量著黑衣人。
黑衣人同樣打量完他,露出幾分欽佩的樣子,說:「可惜,多好的臣子,都是敵不過帝王。是不是皇上指使我,老夫只能贈送隸王四個字——無可奉告!」話畢,不等任何人動手,抬起手中的刀子突然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應聲倒地。
四周看著他的人,沒有一個上前阻攔他。
坐在窗戶上的青袍男子,冷冷地掃過在地上變為逐漸冰冷的身體,眼睛裡一點溫度都沒有。左手揭開系在腰間的葫蘆,掰開葫蘆嘴,一股酒香從瓶口裡飄溢出來。他聞著酒香,好像泡浸在了酒罈子裡,如痴如醉地吸著酒氣,竟是捨不得馬上喝一口。
北峰老怪,不如改名叫酒仙還比較合適。
朱隸望著青袍男子喝酒,嘴角微揚,露出幾分笑意,對伏燕說:「去和你師傅說說話。」
「謝主子。」伏燕接到他眼神里的含義,單膝跪下接了指令之後,飛了過去,到了青袍男子面前,說,「師傅,我帶你去吃好菜好酒。」
青袍男子眼角輕輕掃過朱隸的臉上,像是與朱隸那雙深不可測的墨眸碰了下眼,嘆了聲:「傻子,你再這樣餵我,我豈不是變成豬?我這次出山,不止給你們兩個收拾殘局,其實想看下隸王的媳婦的。哪裡知道一過來,人家先讓我假扮他媳婦躺在床上。」
伏燕聽到這話驚了下,回頭看到朱隸卻無惱意反而有些笑意,心頭才放下了大石頭。
李敏早在聽見後院裡響起刀聲的時候,在紗帳里睜開了眼睛。房間裡的念夏、春梅等人,都是心口撲通撲通跳。只覺不過一會兒功夫,後面的戰鬥應該是結束了,根本沒有波及到她這兒。
蘭燕跪在她紗帳外,像是安慰她說:「大少奶奶不用擔心。我師傅出山了。憑我師傅的本事,再遇到上回來襲的高手也不怕。」
說的是一次成功綁架過她,然後再次想綁架她,到這次想殺她的黑衣人。
「是什麼人?」李敏的聲音冷靜自若。
蘭燕搖搖頭:「奴婢想,應該也不是皇上派來的。」
是不是皇上這點很重要。萬曆爺底下高手如林,畢竟是皇帝,大明王朝的統治者,一聲令下,同時可以令江湖裡風雲變幻。
李敏閉上眼,想著今日在提督府里,傅仲平決定,到玉清宮在皇上面前反告他人一本。這樣一來,這個五公主毒害案一事,該開庭了。
聽說妻子沒有受到驚嚇,朱隸安心進了書房,讓人安排酒菜,與許久相聚一次的老朋友說說話兒。
一箱子老窖搬進了他屋子。北峰老怪許飛雲,聞到滿屋子酒香又要醉了,一拍自己徒弟伏燕的肩頭:「你在這府里天天享受美酒,小日子過的不錯。」
伏燕乾笑:「弟子要做事的,哪有時間喝酒,喝酒會誤事。還有,王爺身子不好,今日還被王妃命令在府中修養,師傅,你喝可以,別讓我主子喝。」
許雲飛才記起之前朱隸深陷流沙的事兒,問:「怎麼?王爺的傷未好嗎?」
「拙荊說是舊疾加新傷,要慢慢養。」朱隸說。
許雲飛只見他口裡提到李敏時眉角微揚,顯而易見是新婚甜蜜期,幾分勾魂的妖孽嘴角微翹:「王爺,你這娶了媳婦以後,變化大了。」
「是嗎?」朱隸摸了下自己剃掉的大鬍子後光亮整齊的下巴。
許雲飛同樣想到他在軍營里經常的不修邊幅,大笑幾聲:「是。」
話說回來,聽朱隸口氣說李敏會看病?許雲飛驚異一聲:「王妃擅長醫術嗎?」
「拙荊為人謙虛,但是,是會給人看病。我這個傷公孫沒能看好,還是回來遇到她後她給我看的。」
許雲飛美艷的眼瞳里微轉,嘴口微吐:「看來,那些人想抓王妃,不是只因為王爺。」
朱隸緩慢地點了頭。
許雲飛喝了口酒,給他倒了杯茶:「既然王妃不讓你喝酒,我也不能破了這個例,以茶代酒,許久沒見王爺,算是敬王爺一杯。」
朱隸拿起茶,與他相碰,一飲而盡。
許雲飛伸手蓋住他杯口:「喝完這杯,陪你媳婦去吧。」
朱隸點了頭,起身,走幾步回頭對伏燕說:「你留在這幫本王招待你師傅。」
「是。」伏燕留了下來。
朱隸一個人,走回到房間,本來他也不想驚擾到李敏了,想著看一眼她睡了就轉回到自己書房。哪知道,他走到門口時,念夏給他開了門。
遲疑了一下,他抬腳走進了屋裡。
李敏已經起身,坐在床邊等著他。
朱隸走到她面前:「怎麼不睡?是不是驚醒你了?讓你受驚了?」
「王爺。」李敏抬頭,平靜與他對視著,「您休息吧。」
說著,她站起來,讓到一邊。
朱隸瞧她一眼,坐到了床上。她蹲下身,給他脫了靴子,再給他仔細查看腳傷。只覺得她的手溫柔如水,摸在他小腿上,讓他全身一個激靈。他伸手出去,摸到她手腕,抓住:「敏兒——」
「王爺好生休息。這個傷,不是兩三天能好的。」李敏說。
「我知道。」
兩眼相對,一時無話。李敏感覺到他的手抓到自己好緊,好像生怕什麼一樣。
今天雖然說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遇到了李瑩,可顯然他的心思都不在這。
「陪著我。」他的聲音很低,像是進入了夢鄉一樣。
李敏怔了下,一瞬間她竟然有種錯覺,他是不是看出她是穿越的人了。她垂下眸:「王爺睡吧,妾身在這裡,不會離開。」
不知何時,念夏等人已經靜靜地退了出去。
黑夜裡,他深沉的眸光一直注視在她秀顏上,遲遲沒有移開。
到了第二日清晨,見她一個人先出了門。朱隸睜開眼,對跪在旁邊的伏燕說:「告訴公孫,好好扶持王妃。」
「奴才知道。」
「你師傅走了沒有?」
「沒有,師傅看王爺腿傷沒好,決定留在府上。」
朱隸點了頭,閉上眼。
李敏讓丈夫休息,一個人到了婆婆尤氏那裡匯報情況:「王爺身子有點不適,考慮到王爺身體安康對府中的重要,兒媳婦自作主張,讓王爺在房裡休息。」
尤氏本是聽說朱隸生病以後,懸了半顆心,現在安定下來了,想這個兒媳婦好說歹說是名醫,連太醫院都治不好的病,到了李敏手裡都能妙手回春,因此對李敏點了下巴:「你照顧好王爺,一切以王爺身體為重。」
「是。」
尤氏接著說起了今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消息傳回到府上已經晚了些。聽說昨日眾皇子去了跑馬場遛馬,十六爺摔斷了腿骨頭,理兒剛好昨日清晨到過西門,回來我也不曾聽他提過這事。後來問府里的人,跟他出去的人說了,說完全不知情。可能十六爺是在理兒離開之後才出的意外。」
「確定是斷了骨頭嗎?」李敏問。
尤氏也是小心謹慎:「宮裡來的消息,據說這事兒,還沒有報到太后和皇上那兒,可能莊妃認為,五公主的案件要開審了,皇上和太后心情不好,不想去添亂子。」
李敏聞言,眼神稍微一沉。
傅仲平昨日決定今天必定要去玉清宮和皇帝說話,不知道結果怎樣。
果然,隔了一天,傳來了消息。大理寺同都察院、及刑部,組成了三司合審庭。在傅仲平終於反客為主到玉清宮告狀以後,開庭審理起了馬德康馬餘生父子毒害五公主一案。
開庭當日陰天,貌似要有小雨。
陰森森的天氣,給這個凝重的案子再增添了一抹重色。大理寺少卿孫大人,皇后娘娘的父親,刑部尚書劉大人,和都察院的嚴大人,三人一早戴齊官帽官袍,先進了玉清宮稟告皇上開庭一事,再移至大理寺出席庭審。
三人進玉清宮朝見萬曆爺時,萬曆爺像是昨晚一夜沒有合眼,神情疲倦,靠在金黃軟墊上說:「公主是朕的掌心寶貝,而馬德康以及馬餘生等武將,好比朕的左右手。當初,朕的掌心和朕的左右手結合時,朕深感心慰,朕感覺這大明王朝的明天,都是輝煌而充滿陽光。如今發生了如此不幸的事,不止奪了朕的掌心寶貝,還要砍朕的左右手,爾等愛卿,可知朕的心猶如刀割流血?」
「臣等得知五公主暴斃的消息之後,也是一樣夜不能寐,日日夜夜希望能為皇上分憂,儘快查明此事真相,抓獲兇手歸案,懲治惡徒,警告世間邪惡,皇上英明。」孫大人代替另外兩位大人,磕頭回話。
萬曆爺點點頭,像是哀思過深,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去吧,朕相信你們。朕等你們的消息,朕今日就在玉清宮等你們消息。」
三個人齊齊磕了腦袋,退了出去。
秋天的風寒冷,三個人的腦門上卻都是凝結了又大又圓的汗珠。
這個案子不好判,如果輕易判了馬德康馬餘生有罪,又怕傅仲平造反。聽說昨日傅仲平進玉清宮,不知道和萬曆爺說了什麼。
想到這兒,孫大人心裡頭懸起了塊大石頭。
三位主審官,在騎馬前往大理寺審案前,互相看了看兩眼。身旁的護衛,都讀不到他們的眼神里寫著什麼。
只知道快到法庭門口前,遇到了在那裡等候的七爺。
今日是妹妹案子開審的重大日子,七爺怎能不來。但是他不是證人,只能旁聽。
「有勞三位大人費心了。」七爺抱手,向三個主審官深深地鞠躬。
三位主審員發現,這樣大的案子,除了七爺守在門口以外,其餘皇子都沒有出現。應說皇家裡一樣世態炎涼嗎?
孫晉宏皺著眉頭,想到自己的外孫太子此刻是不是在太子宮裡守著等消息。
堂上,兩名犯人已經歸位。三位主審官坐在了審判席上,聽到門外衙役來報,稱是傅仲平到了。
三個人的眉角處不由自主都浮現出了一絲焦慮。
其實這個案子,說容易也容易。皇上想要砍了馬德康馬餘生的腦袋平息自己心裡頭的憤怒,告慰女兒的英靈,傅仲平不要攔著,讓這個案子這樣判了不就好了。可是,傅仲平偏偏無論如何要攔著。要他們說,那就是傅仲平不知時事,不懂能屈能伸。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傅仲平真吞了這口怨氣,今後在朝廷里真是別想抬起頭來了。沒人會再畏懼提督府。
傅仲平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進來,一眼掃過跪在地上準備認罪的馬家父子,清了聲嗓子,對主審官道:「昨兒本官進玉清宮向皇上稟明過了,皇上也認為有必要追加證人,以便查明此案真相。」
「什麼人?」孫晉宏第一個眼皮一跳,問。
「太子宮裡的太子側妃余氏。此人自己已經向七爺和太子等人承認過了,是在五公主去世之前,用了自己從普濟局拿到的方子借給了五公主。」
按照傅仲平這句話,要追加的證人除了余氏,要再加上普濟局管理名方的大夫,以及馬府里侍奉過五公主的,負責給五公主抓藥等下人若干。
一排排證人從衙役們奉命去人到抓整齊了送到大理寺這裡時,時辰已經過去了不少到了午時。眾人想到玉清宮裡萬曆爺在等候消息,不敢隨意休庭,中午飯都沒有人吃,一路開始開庭並審理下去。
先是余氏上庭。余氏當然是怕的要死,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照直把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全說出來了。照理,她這也沒有算是犯過什麼錯。太子都告訴過她,消息必定可能會走漏到對方手裡,到時候她照直說可以了。
聽完余氏的告訴,各位主審官以及旁聽的人,都聽不出余氏有害人的嫌疑。要是余氏真想害人,何必等到這個時候動手,而且,余氏不懂開藥,怎麼知道如何篡改藥方害死人。
「現在這張方子呢?」孫晉宏問余氏。
余氏搖了搖頭:「被五公主拿了去以後,臣妾也就不敢向五公主討要回來。」
「你向普濟局裡哪位大夫要的方子?」
「秦藥師。」
普濟局裡管理方子的人,大都是藥師。秦藥師是其中之一。聽到召喚,秦藥師站了出來。
只見這個秦藥師,大約年紀四五十了,頭髮須白,是個老藥師。這樣的老藥師,又在名藥局工作,肯定是富有經驗。
秦藥師走出來,雙手伏地,磕了腦袋,回話:「草民回稟大人,草民是管理藥堂里方子的藥師,可是,我們這藥局的方子,吃過多少人,都沒有聽見危及百姓性命的。倘若真是這方子有誤,早就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們這藥堂早也不用開下去,望大人明察。」
案子審到了這個地步,幾位主審官進入到了一個糾結的階段。是可以認定普濟局裡的方子害人,可是,普濟局的方子是古人開的,古人早就死了,這個案子怎麼做?皇帝要拿人砍頭,結果,變成砍棺材裡人的頭嗎?他們幾個的官帽還要不要?!
傅仲平眼看他們三人眼裡鬼鬼祟祟,想必還想著某些人的交代心頭不太甘心,伺機走了出來,說:「本官可以給各位大人推薦一位證人,這位證人,各位大人也都略聞一二,她醫術精湛,其實,關於五公主怎麼因病去世一事有蹊蹺,也是她第一個洞察出來的。」
孫晉宏三個人聽他這樣一說,都知道他說的是誰了。也就只有她,一再揭了人家的老底。說實話,他們是極不情願讓這個人出場的。但是,不讓她出來,誰能擔得起判錯案子的職責。拿她出來當擋箭牌也好,放在皇帝太后面前。
劉大人點了頭。
傅仲平讓人請李敏進來。
等李敏出現在大理寺門前時,站在門口等待案子結果的七爺,突然神情里出現了一絲焦慮。
「隸王妃——」七爺走上一步說話時,想起自己最開始,想找誰幫忙給妹妹的案子破案時,想的就是找她。可現在,他心裡是如此矛盾。因為這個案子牽涉的越來越多,他突然感覺心裡完全沒有了底細。
李敏回頭看了他一眼,卻也是沒有說話。七爺想說什麼話其實都寫在臉上了,她李敏看的很清楚。要她說,這個七爺其實也是個明白人,到現在都在裝糊塗罷了。
不需多說廢話。李敏想到自己身上擔負的重任,邊疆多少將士需要的糧食衣物,都準備要在路上了,只被最後一道關卡卡著,只等兵部一道指令下達。
朱隸今天還在府里休息。
前面衙役領路,李敏走進大堂。
坐在上面的三位主審官,看著她竟然真是斗膽進來時,心中都不免有了絲忐忑,齊齊下了席,對李敏行了禮,再坐回席上繼續審判。
李敏自從踏進這個地方以後,一眼望去四周,發現與順天府有些不同。兩側一樣站著衙役,只是這個三位主審官身後,宛若立了張屏風,後面是不是有人在垂簾聽政,真是不得而知了。
眼神望到傅仲平處,傅仲平搖頭坦誠自己不知道那後面坐的是誰。但這個人,怪就怪在,好像一點都不想插手現在庭審中的案件,反正沒有出過聲,三位主審官也不受對方干擾,卻固執地坐在後面聆聽。
李敏在心裡轉了個心思。
孫晉宏問:「聽傅大人說,隸王妃對此案有重大發現,還望隸王妃如此告訴。倘若言語之中有虛假之意,是犯了誣陷之罪,隸王妃可知輕重?」
「回大人,本妃心裡都清楚。本妃現在說的,都只是一個大夫的見解,還望大人仔細審查。」
見她自信而來,言辭之中,卻是十分周瑾沒有破綻。孫晉宏等人表情稍稍一肅,好像都明白上回尹國堂怎麼栽到她手裡了,三個人更是都不敢輕易駁她的嘴。
這樣正好,李敏要做的是,是讓坐在屏風後面的人聽清楚了就可以了。
「各位大人。如果本妃沒有推測錯誤,太子側妃與五公主服用的是方子都是逍遙湯。」
李敏這句話剛出來,普濟局的大夫都睜了眼,尤其以秦藥師最為激動。他們是給方子命了名,但是,給余氏的方子是抄過一遍的,等於是,沒有方名,只有方的組成。這樣一來,人家想仿用,也不敢冒用,生怕弄錯。李敏怎麼知道的?
「莫非你偷看過本局的秘方?」事關藥堂里的商業秘密,秦藥師按捺不住激動地問。他可不想成為泄漏自己藥局秘方的罪魁禍首。
「沒有。」李敏想說,你們這群狐狸,連送給八爺的方子都動過手腳了,她更不可能知道。
「你說沒有,怎麼會知道逍遙湯?」
這是普濟局裡收藏的一個名方,做成的逍遙丸,專門供給那些大戶人家的婦人治療婦科病用的。只因余氏來求方子時,余氏的病比一般婦科病嚴重,秦藥師在藥方里加大了某些藥材的藥量,不用普通的逍遙丸給余氏服用。至於余氏私底下給秦藥師多少好處,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是不少的。
李敏自己也是一半推斷,是不是這個朝代的藥方也叫做逍遙湯,看起來,這個朝代給方子的命名習慣,卻是與自己知道的吻合。既然對方都說出了是逍遙湯,李敏張口就說出了方劑組成:「柴胡、當歸、白芍、白朮、茯苓、甘草。在這個方子中,當歸是主藥,起的是補血活血。柴胡是佐藥,和解少陽,疏解肝鬱。治的是不育不孕證,以及調經,都很有功效。太子側妃的病,據本妃推測,正因於不孕不育求醫,而剛好這個方對了太子側妃這個證,只是,光是加大柴胡用量,並不足以疏解太子側妃的肝病。因為太子側妃的肝病已經涉及到傷肝的藥毒,必須停藥一段時間,可以加些茵陳蒿、車前子等清熱燥濕的藥,來疏解太子側妃虛熱的肝火。」
滿堂安靜,只聽李敏一個人說起醫理,口若懸河,信手拈來。其餘人除了聽著傻,聽著愣,已經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了。那些研究普濟局珍藏許久各種名方的藥師,只覺得聽了李敏今天這席話之後,之前自己研究的東西全白費了。
他們研究,只知道死抓著方子研究這個方子哪點好。李敏那是了解過多少方子了,才能滔滔不絕隨口說出好多藥材的功用,並且能加入方裡面卻完全不損原方的經典之處。
秦藥師不用說話,默默敗下陣去。
貌似李敏這話,也不是說自己普濟局這方有錯。
三位主審官也是聽到瞠目結舌,只等李敏自己收了話,還分不清什麼是逍遙湯,什麼叫做肝火虛熱怎麼還得加清熱燥濕的藥。好歹都是文人,讀過很多年書,沒有聽不懂語言,能聽清楚了李敏說的最後這一句話:「方子本身沒錯,其實這個方子,給懷孕的五公主用,也是可以用的。」
這句話落地之後,真正是鴉雀無聲了。貌似,是連馬德康馬餘生,馬家父子,都不知道公主有了身孕,張開大大的口。
仵作是驗屍之後知道公主有孕的,告訴了三位主審官。主審官哪怕是提前知道這事兒,也是對李敏放出此言太驚奇了。因為,馬家父子不知道,余氏也不知道,普濟局的藥師,當然都不知道。李敏怎麼知道的?
刑部尚書的劉大人小心滾了下口水,問:「隸王妃,既然你說方子給五公主治病沒有錯,為何又對傅大人進言,說要傳話太子側妃和藥師等人,並追問方子?」
「現今大人手下,不是還查不出公主是怎麼會暴斃的原因嗎?究竟是不是有人下毒?」
李敏這話在這三個主審官聽來,眼睛齊齊一亮:難道她這是突然背叛了傅仲平,幫著他們來讓馬家父子死的?
傅仲平都跟著一愣,要不是之前和李敏交談過,他真會以為李敏這是要背叛他了。
「請隸王妃說明白了,本官與孫大人、嚴大人都聽不太清楚,隸王妃這是指五公主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嗎?」
屏風背後,似有微風拂動。
「當然不是。」
李敏這話音落地,三個主審官有些坐不住了。
「為何不是?」孫晉宏有些激動地問。
「如果中毒,有中毒後的一些痕跡可以尋覓,但是,仵作沒有發現,不能作為病人是中毒而死的證據。」
是的,仵作查不出五公主是中毒死的,但是,可以推測是一種新型毒藥。只是,什麼新型毒藥?讓他們無中生有,肯定掰不出來。
反而,李敏的一句話,斷定了五公主的死因:「五公主是失血過多而死,即是胎兒滑落,失血過多。」
這個,正是五公主死前的症狀,沒有錯。
可是五公主怎麼會流產?沒有聽說五公主之前摔跤或是發生怎樣的意外?所以,都是五公主服用的藥物或是食物里有錯了,讓五公主突然流產導致身亡。
答案隨之揭起,沒有疑問了。
只要在五公主信任的中藥湯里,換了一味藥材,或是加一味藥材,只要是瀉下的藥,都可以讓五公主流產。
普濟局之前戰戰兢兢,連八爺都誆,正是這個緣故。怕人家認為是他們家的藥童給公主抓錯了藥。因為,既然公主信任他們普濟局的方子,藥,肯定是在普濟局抓的。
「大人冤枉!」普濟局的人全部跪了下來,再三保證自己人絕對沒有弄錯藥。
但是,如果普濟局的人沒有弄錯藥,五公主的藥湯里怎麼會出事。
不管怎樣,馬家父子的嫌疑是先洗清了。因為,馬家人,是沒有辦法沾惹到公主身邊事物的。馬家只是駙馬,是給公主做牛當馬的,公主身邊的人,全都是從娘家帶來的,不由馬家人做主。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公主身邊的婆子丫鬟上。正由於這些人,都是出自皇家,以保護公主為首要,誰都沒法想到她們能害自己主子。要知道,她們的主子死了的話,她們這些做奴才的不是得一塊遭殃,按理說,她們不應該會做出不利於自己的事。除非——
除非她們另有主子。
而這事兒,不歸李敏管了。
屏風後面,砰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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