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本正站在畫架前作畫。電話已經響過好多次了,但他不想講話。在他工作的時候,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這時,整個世界都已不存在了,他的眼中只剩了眼前的畫,只剩了色彩、線條和筆勢的運轉。
很多偉大的畫家都是這樣工作的,被一種近乎癲狂的力量驅使著、折磨著,亢奮得幾乎忘了饑渴、忘了勞乏,極少數時候又會是一種愉快的狀態。今天也還存在著夏加爾、畢加索、穆特和高更這樣的畫家,他們不會出現在所謂的藝術家酒吧和咖啡館裡,那是屬於卡羅、莫德松-貝克爾、梵谷和達利的,你必須自己去尋找他們。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所迷戀的生活方式,他們是屬於自己的,就像盧本。
他又在畫伊爾卡。每次作畫他都渴望能藉此更清晰地看到她,能將她帶回他的房子、他的生活,但每一張畫都那麼無情而冷酷地提醒著他自己的失敗。有時他畫著她的頭髮卻突然記不起它是如何閃光的了,他似乎還忘了她皮膚的顏色。
因為失望和憤怒,他已經好幾次差點毀了自己的畫室,最後只痛苦而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再也無力起來。每次朱迪斯發現他的時候都是這樣。她會小心地將他扶進家裡,讓他躺到沙發上,並為他蓋上毯子,然後自己拉一把椅子陪在他的身邊。
她會安靜地看著他,然後從書架里找本書來翻看。盧本會聽到翻書的聲音,卻昏昏沉沉地撐不開眼皮,他就那樣睡過去了。
朱迪斯一直照顧著他。只要他需要,她會保護他不受外界的侵擾,她幫他買東西,為他做飯,陪他一起吃飯,也許她是把他當成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吧。而他確實如此,孤單、寂.寞。
這次他又沒有成功。他憤怒地將顏料盤和畫筆扔到桌上,不停地摩搓著臉。他的狀態很不好,朱迪斯回去和家人共度周末了,他一個人待得太久了。
孤獨會讓人受盡折磨,甚至還能將人殺死,如果時間夠久的話。也許他會像安妮·赫爾姆巴赫那樣,由家裡的獨處演變成療養院裡的寂.寞,然後一步步地失去理智,直到最後完全被孤寂吞噬吧。
他得吃點東西,雖然他並不餓。他慢慢穿過花園回到屋中。照她說的,朱迪斯要到傍晚才會回來,也許她會做點東西和他一起吃吧。有時他會很樂意聽朱迪斯講她的生活,他喜歡她的交際圈。
每一步都讓他覺得異常艱難,他能感覺到身體裡每一塊骨骼的顫動,人老了就會這樣吧。盧本無法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希望能夠長壽,他絕不想看到自己年老體弱、顫顫巍巍的樣子。
他往麵包上抹了點黃油,又沏了杯濃烈的紅茶,然後將杯盤拿到餐廳,坐到長長的桌前。這張桌子本可以同時坐十二個人,盧本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失落感。
花瓶里的花耷拉著腦袋,該換了。但只是這麼點事他也懶得去動,每次畫畫的時候,他就會放棄所有其他的事,甚至睡覺。從畫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過度興奮的神經激烈得令人屏息。
他的routi卻是脆弱的,盧本感到一種病態的虛弱。他的眼睛異常酸澀,嘴唇也幹得裂了許多細紋。他想躺到chuang上去,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睡著。
麵包並不可口,但他還是吃了下去,他不能不必要地損耗自己的身體,他必須保持健康,因為他還有一個宏大的目標沒有達成。他又想了一遍接下去該做的事:地下室的家具就該到了,先是廚房裡的,然後是其他房間的。
盧本也為樓上的房間找了些漂亮的家具:臥室里放了古典書架,彩繪的五斗櫥可以放在餐廳,還有一張樸素的大chuang。他在那兒已經度過一晚了,就睡在那張新chuang上。他本不想在和伊爾卡度過第一個夜晚之前就動它,但想到這樣可以讓他更接近伊爾卡,他屈服了。
他已經試遍了所有的辦法:參加派對,游-走在不同的人群中,然後帶女孩回家,有時他甚至想讓自己去談一場戀愛。並不是那些女孩不喜歡他,恰恰相反,她們甚至主動貼上身來。但每次總會缺了些什麼,又或者太多了:缺乏幽默感,太愛慕虛榮,甚至笑聲太大。
總是沒有合適的人。某個女人可能非常迷.人,卻總是抓不住事情的本質;或者她很聰明,卻對繪畫毫無感覺。如果不是伊爾卡,他想,這些女人他全都不要。
他站起身來,走進廚房又沏了一本茶。他喜歡喝得又濃又甜,尤其是在他乏力的時候。溫暖的茶水淌過身體可以讓他放鬆下來,然後古柯鹼會使他的大腦重新振作,糖分則給了他新的力量。
他端著杯子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的世界。他放在園中各處的雕像已經蒙上了一層銅鏽,風化的人像給整個園子增添了幾分神秘。他會讓它們一直留在那兒,它們早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他又回到畫室,空氣中瀰漫著經年不散的顏料和溶劑的氣味。他想:快了,抓起顏料盤和筆,馬上,只要我想作畫,她就會在我的面前。他笑了,而且很高興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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