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月從窗戶往外一看,心驚肉跳——
院中站著四個便衣短打胡服的武夫,而那日凶神惡煞的凶婦滿地打滾地痛哭,褲腿上血跡斑斑。
「姐姐別看那令人作嘔的潑婦了,別讓她糟壞了咱們姐妹重逢的喜慶。」
屋外的痛叫聲令錦月心頭髮慌,不過眼下也無暇顧及,有什麼比本以為死了的親人再次出現在面前更令人驚喜呢?
錦月握住映玉纖細的手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回——
面前的姑娘發黑,膚白,巴掌大的小臉兒略有些虛弱的蒼白,梳著垂鬟分肖髻,點著幾朵白中帶粉的珠花,一襲白紗裙映著蒼白的肌膚有一絲病態,卻也更顯得楚楚可憐。和錦月記憶里體弱多病、蒼白模樣相差無幾。
「還是五年前的模樣,不過……略胖了些。」錦月欣喜莞爾,而後想到當年與秦弘凌的事,又沉凝下去,「這幾年你在哪兒,過得可好?我是你長姐,卻沒有照拂好你……」
錦月說著眼睛有些濕,映玉亦然,輕輕依偎在錦月懷中落淚哽咽:
「映玉過得很好,只是苦了姐姐,在暴室……」
話到此處便不成聲,姐妹二人都想起了當年丞相府的□□,蕭家本是大周第一顯赫的氏族,朝夕間便被全部處決,爹娘成亡魂、親人生死別。滅族啊!
錦月輕輕撫著映玉顫抖的背:「都過去了,過去了,爹娘泉下有知我們還好好活著,也算安慰……」「娘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叮囑我定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而今找到了你,我也對娘有個交代了……」
映玉含淚默然點頭,幾度開口想說爹娘都不能成聲,最後道:「當年和姐姐在河套小鎮失散,姐姐被捕,我……機緣巧合,遇到了殿下,所以這些年……映玉都在大漠……」
錦月微微吃驚,不想她竟然和一直在大漠,秦弘凌照拂著她。猶記當年,京兆伊和大司農帶著士兵封鎖個個大門,三重弓箭手趴在圍牆上朝府里亂箭齊發,剎那哀聲四起、鮮血四濺。一隊劊子手衝進丞相府,大肆砍殺,她的婢女、奶娘、父親、弟弟、姑姑……一個一個地,倒在血泊里,丟了性命……
她帶著妹妹蕭映玉、弟弟蕭青楓從破牆洞逃了出去,舉目無親、舊友更不堪依靠,她幾欲崩潰的時候,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她要去大漠,去找秦弘凌,這個世上她只有依靠那個男人了,她只有他了,他說過要給她一輩子的幸福。
所以她帶著弟弟妹妹千里迢迢,一路逃亡北上,雖然已是二月底,可漠北依然冰雪千里,她都不知道怎麼走到邊塞的。
到了河套,她立刻給弘凌修書一封,解釋了數月前分手是不得已,是不想將他牽連入謀逆之案,若他在長安被牽扯進來,勢必被處死,而今已到塞外,她願就此隱姓埋名,不管富有還是貧窮,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生死不離不棄。
她忐忑地等了一天一夜,終於等來了弘凌。他穿著鎧甲,滿身乾涸血跡和酒氣,當是上戰場前喝的壯行酒,他眼神凌厲也不說話,將她按在破廟的茅草堆上,要了她身子。情到濃時他捧著自己臉說——「相信我錦兒,雖然我弘凌現在一無所有,但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天下的皇后……」
多麼動人的情話呀!
而今,天下他已唾手可得,只是那句情話又落入了哪個女人的耳中?那個「素棉」嗎?看得出來,弘凌對她態度明顯不同,愛護、寵溺、縱容……
錦月冷冷一笑。愛說給誰聽給誰聽吧,左右……左右她再也不會信、再也不會聽了。
映玉見錦月忽然臉色冷冷不知在想什麼,心下有些慌張,忙握住錦月的說:「姐姐不要多想,殿下……殿下只是看在姐姐的面上才收留我、照顧我,姐姐,你是生映玉的氣了嗎?對不起,我……我……」
錦月回神,輕輕一笑:「是你多想了,此生此世,秦弘凌的事已經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再說,你又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映玉眸光一盪:「姐姐你、你是說和殿下,恩斷義絕了嗎?那,孩子……我聽說,姐姐有個兒子,難道是五皇子……」
「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只是我自己的。」錦月不願再說下去,離宮的決心越來越堅定。這座城、這個男人把她困得太久,她實在太累了。
映玉也沉默,不知在想什麼,安安靜靜的垂首、柔弱地坐在那裡,溫柔惹人憐惜,錦月抬眸,才發現這個妹妹和記憶里的妹妹,還是變了,變得更柔媚,也隱隱有幾分陰柔的凌厲。
兩人正沉默,窗外的叫喚聲陡然大了起來,刺得人耳膜發痛——
「殺人啦、救命啊,玉皇大帝啊救救我啊!閻羅王唉,快收了這幾個歹毒的惡鬼啊……素棉姑娘救命啊……」
聲兒大得幾個院子都能聽見!
錦月和映玉忙著敘舊,倒是把外頭那潑婦給忘了,都忙出門去看。
果然見那叼奴扯破喉嚨的哇哇叫喊著、滿地打滾,一雙褲腿暈著大片的鮮血,看著比先前嚇人。
錦月看映玉,低聲說:「這潑婦雖可恨,但她主子得寵,若繼續鬧騰下去恐怕於我們不利……你初來乍到,還是少惹事端。」
錦月沒有挑明說「逆臣之女」的身份敏感,料想映玉心思玲瓏應該知曉,卻不想映玉眸中泛起恨,盯著金彩鳳恨聲:
「在大漠,這老叼奴和她的賤人主子可沒少欺負我!」她又心疼地看錦月,「何況他們那日還那般欺侮姐姐,這仇映玉不報便枉受姐姐疼愛了!」
若真要報仇,那方法也是千百種,光天化日這樣打動靜實在不妙,院門外已有數雙窺視來的視線!錦月心頭一跳,想起那日金素棉對這叼奴的縱容,可見叼奴地位不同。
「還是先放了她吧——」
金彩鳳聽見錦月的話,以為錦月怕了,叫囂得更厲害了。
「就你們一個不乾不淨的賤婢、一個卑微孤女還妄想與我們金家千金比高低,你們再不放我,素棉姑娘一句話就能要了你們的狗命!」
錦月在後宮歷經風霜,早已練出為達目的、可不惜一切代價的心性,這種話可以權當是放屁,可映玉徹底被激怒了,氣得渾身發顫指著金彩鳳——
「你……你……」她咬牙,「你再侮辱我姐姐一句,我殺了你!和我姐姐比,在殿下心裡她金素棉算個什麼!」
映玉回身:「姐姐身子不好在此等我,映玉這便去找那自視清高的賤女人算賬!」「今天我倒要看看金素棉要怎麼要我的命!」
她的臉恨意深沉,錦月只覺吃驚又陌生:
「不要衝動映玉,映玉,映玉!」
映玉疾步走出院子,錦月心說不好、要出大事,趕緊追出去,可剛到院子門外就見小傢伙扛著小鋤頭、喊著「娘親娘親」,噼里啪啦跑過來——
「娘親娘親,我給你挖了草藥,你、你看你看,小黎挖得好不好?」
小黎胖乎乎的小爪提著幾根草而在錦月面前揮舞、邀功。
「好好好,娘親現在有點兒忙,你先回屋裡乖乖做在板凳上,等娘親,啊?桌上有燉好的蘿蔔湯,你最愛的,吃飽飽了別亂跑知道不?」
錦月著急去追人,幸好見香璇遠遠跟再小黎身後,於是趕緊將小黎託付給香璇先照看,自己去追映玉。
映玉性格雖內向、溫柔,可激怒攻心就會變得異常衝動、剛硬,仿佛變一個人,而剛才映玉的表情,錦月只覺隱隱有些「可怕」了。
錦月追到椒泰殿門口才追上映玉,可終究還是遲了——金素棉在正在殿外。
椒泰殿的雕欄玉砌的廣場上擺了桌椅,金素棉似監督那叫豐斗的孩子讀書,一旁站著伺候兩個親近婢女正和她說話,清晰傳來——
「姑娘查清楚了,那天的婢女叫徐雲衣,是個暴室特赦的私通女犯,不乾不淨的,不知怎麼就來了咱們東宮,映玉姑娘一早還去看了那賤婢……」
錦月都聽見了,更不要說映玉了,伸手卻拉她不住,錦月眼看映玉如一隻氣得發顫的白鳥兒,撲過去一耳光將富貴美人打在地上。
木桌撞得搖晃、杯盤碗盞噼噼啪啪碎了一地!
「你欺負我我便忍了,你欺負我姐姐、我今天斷不能容忍你!」映玉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緊咬著一口銀牙瞪金素棉。
錦月倒抽一口涼氣——地上的藍裙美人痛苦地□□一聲,一雙素手按在碎瓷片上,手心立刻血流如注。奴才亂作一團——
「姑娘,姑娘!」
「好多血,怎麼辦怎麼辦……」
「快、快進殿去告訴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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