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香糕只需要蒸小半個時辰,很快就蒸好了。
除了香糕,錦月又托念月殿灶火房的那太監「雲貴」做了些豆沙糕、海棠糕、定勝糕、鴛鴦卷,雖然按照弘凌的口味來調了,也不能確定他是否喜歡。
一共五道點心,用景泰藍、描了金邊兒的掐絲琺瑯食盒裝好。食盒分五格,放進去正正好。
靈犀殿映玉派了巧芝來取食盒,錦月檢查了一遍,才遞給她,並囑咐道:「讓你們夫人一定配酸梅湯,或者其它帶咸、酸的果酒亦可,這些糕點都是甜的,吃多了膩。」
巧芝卻捧著食盒跪下去:「徐姑娘,太子殿早晨說忙,我們夫人一時情急便說姑娘也過去,還請姑娘隨我們一道過去吧,不然到時候太子殿下來了見姑娘不在,恐怕要責怪我們夫人欺騙他。」
香璇忍不住上前一步,剛要說就被錦月拉了拉,制止了。
瞧了眼食盒,錦月嘆了一息:「好,我過去。」
到了靈犀殿,時間還早,映玉焦急地等在秋波亭里。
茶、酒擺好,凌霄殿的小太監來說太子還要晚一些時候才過來,現在正在大乾宮和聖上說話。
清風徐徐,湖水碧波蕩漾,亭子裡姐妹二人獨坐著,有些無話,一種兩人間從未有過的尷尬、靜寂在蔓延。
映玉打量錦月,見她安靜望著白燦燦的湖心,一語不發,眉頭也鎖著,一直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從剛才錦月來,她就發現錦月有些不對勁。
映玉心頭髮虛、不安,難道姐姐發現了自己騙她嗎。思及此處,映玉心下愧疚,可欺騙之事又覺說不出口。
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映玉顫顫伸手,遲疑了許久才握住錦月的手,問:
「姐姐為何一直都不說話,可是還生我氣?」
錦月驀地從李湯的話中回神,見映玉緊張忐忑地看她,嘆了氣說「沒有」。
見錦月不欲多言,映玉也住了口,只心頭暗暗發誓:對不起,姐姐,等我一日得勢,坐上太子妃的位子,一定加倍報答你和小黎……
「夫人、姑娘,殿下來了。」巧芝從水上曲廊跑來亭子裡說。
映玉一下緊張起來,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弘凌對她向來不咸不淡的,雖然從未才吃穿上苛刻過他,但也不熱絡,心情好就說幾句,不好就一個字都不理。
錦月收好李湯的話帶來的胡思亂想,躬身站起來,餘光瞥見曲折的朱漆迴廊那頭,弘凌款款走來,身後跟著曹全、李生路,他穿著杏黃-色繡九章紋的太子朝服,頭上是獨屬於他的蛟龍銜珠金冠,遠遠看去,除了覺得高貴不可逼視外,還有種他獨有的凌厲和冷冽,和他手背的脖子間裸-露的傷痕一樣令人敬畏,只讓人覺得這男人不好接近,也讓她覺出一種……孤寂感。
弘凌轉眼走近,錦月低首站好。
映玉盈盈福身:「映玉見過殿下。」
錦月也一同淡聲行禮,跪下去。
掃了眼垂首的錦月和桌上的糕點,弘凌眸子似有明了。映玉盈盈望他笑,弘凌目光沒有溫度,淡聲說:「免禮吧。」
說罷也不扶她,自顧自坐下。
映玉咬唇略有些失望,但很快收斂了去,又笑盈盈地落座忙給弘凌布糕點。
一揭開掐絲琺瑯食盒蓋子,立刻撲出荷花香氣來。
分作五格的食盒中,擺著海棠紅的海棠糕,粉如桃花的定勝糕,淺綠如嫩葉的豆沙糕、鴛鴦捲兒,中間是雪白中帶鵝黃的荷花香糕。
銀筷定了定,映玉挑了塊定勝糕放在盤子中,又用如意柄的小銀刀切開,分出一塊兒,小心送入弘凌的白瓷碟。
弘凌夾起來看了看,問:「你做的?」
映玉目光不住閃了閃,餘光瞟見錦月默默無聲,才輕「嗯」了聲:「是妾身做的,殿下請品嘗,這些日子妾身在靈犀殿思量了過錯,很是懊悔,不該那般和太子妃姐姐敵對……」
弘凌看了看就放下了。映玉臉一僵,眼圈發紅,但只得又硬著頭皮夾了個鴛鴦卷,豆沙糕。
結果弘凌還是不動,似毫無胃口。映玉一時急出了眼淚,包在眼眶,死死咬唇不敢讓淚水落下,更掃了興。這相處的機會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來來的。
「殿下,吃一口吧……」
弘凌凝眉似有不耐:「本宮不想吃。」
映玉悄聲咬唇,亭中陷入死寂。除了弘凌、映玉、錦月三個,涼亭里還站了巧芝、曹全幾個伺候的奴才,人不少卻靜寂得連呼吸聲死都能聽見。
明明是炎炎夏日,這涼亭里卻如寒風掃著背脊讓人發涼。
「不若義妹來給我選一道?」弘凌終於開口,落在錦月身上的目光複雜莫辨。
錦月立時一凜,眸子更低了些:「這些是江昭訓親手做的,她比較了解,還是江昭訓來選吧。」
映玉本想接著錦月的話說,可現下心下哀傷不能自已,唇瓣顫得怕說話失禮,便委屈著臉沉默著。
「親手做的。」弘凌夾了塊荷花香糕低聲重複錦月的話,而後冷冷勾唇,看不出是真笑還是冷笑,「確實是親手做的。」卻是看著錦月說的。
錦月心下一跳,心說他難道發現了什麼時,卻看弘凌轉過臉去看映玉,那話又像是對映玉說。
「做得很好,是本宮……少時最喜歡的味道。」
映玉見不再被無視,又揚起希望,殷勤地倒茶、布糕點。
錦月安靜地垂著眸子,聽弘凌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映玉交談,心中卻漸漸沉鬱。
儘管近在咫尺地坐在一個亭子裡,可錦月卻覺得和弘凌仿佛越來越元,隔了儲君皇位、隔了後宮的眾多女人,他帝王的路,自己不知道往哪裡走的路,越來越遠。
而自己這樣,幫著別的女人追自己從前喜歡的男人,也真是愚蠢透了,滑稽透了……
想到此處,錦月越發不想在這兒坐下去。他們是夫婦,而自己杵在這兒怎麼看怎麼像個多餘的傻瓜。
思及此處,錦月只覺看著兩人如心中扎著刺一般,忍不住嚯地就站起來——
「我身子不適,告退了,太子殿下和江昭訓慢用吧。」
說罷也不待弘凌同意,錦月便起身匆匆從水上迴廊離開,她仿佛聽見映玉倉皇地喊了聲「姐姐」,並沒有聽見弘凌的聲音。
錦月心煩意亂一路疾走,走出靈犀殿才覺胸口的窒悶輕了些,能夠呼吸了。環顧四周,竟走到了中庭的花園,這處也有個小池子,眼下荷花正開得艷麗,綠葉紅花倒影在碧波里,景色雖美,可她這個賞景的人卻毫無心情。
「娘親,娘親等等我……娘親……」
錦月心煩意亂,竟沒注意到兒子小黎跟在後面追了來,小傢伙跑得頭髮跟雷劈了一般,亂糟糟的,一雙小鞋子跑得全是灰。
錦月一時心疼,但又覺小腦袋毛茸茸的炸著毛滑稽又有趣,含淚笑了笑,替兒子順了順頭髮。「抱歉,娘親不知道你在後頭追,跑累了吧。」
「小黎是男子漢,不累。」小黎搖搖頭,然後黑黑的眼睛就打量著錦月的眼睛說,「娘親眼睛好紅,是誰欺負你了嗎?」他面露凶煞,一擼胳膊,「娘親快說是誰,我去幫娘親報仇。」
錦月心頭一暖,知他最近迷上了香璇口中的功夫故事,人也變得暴力了,搖頭說:「娘親是風沙迷了眼睛,沒有人欺負。」
「風沙?」小糰子嘟著嘴想了想,然後牽開自己的小袖子,遮在錦月臉側:「那小黎給娘親把風沙擋住。」
錦月忍俊不禁,然後就見小糰子欲言又止,小嘴蠕著有話不敢說。直到被她一問,小糰子才揚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錦月,糯糯開口問:「娘親,其實你是因為爹爹回來了,所以才難過,是不是?」
錦月一怔,知道他說的不是弘凌,而是李湯口中說的「爹爹」。
「為什麼你覺得爹爹回來,娘親難過?」
小糰子四周望了望,才小聲說:「因為娘親喜歡神仙舅舅了,這時候爹爹如果回來,那就不好辦了。」
錦月一怔,萬萬不想這么小個糰子想法這麼複雜。
小黎癟了癟嘴,嘆氣,「雖然我也很喜歡神仙舅舅,但是……小黎還是想選爹爹。」
錦月心中千言萬語,卻不能告訴兒子,撫摸他毛茸茸的頭頂:「傻孩子,娘親不喜歡神仙舅舅。」錦月捧住糰子小臉兒:「小黎,聽娘親說,爹爹……爹爹已經不在了,往後我們都不要再提他了,李叔叔只是弄錯了,爹爹不會回來,之前就說好的,我們要忘記他。」
小黎臉蛋兒立刻垮下去,兩眼淚水汪汪看著錦月。「哦……」
糰子剛低下腦袋,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來:「要是小黎忘不掉呢,娘親……」
錦月心中微微抽痛,將孩子抱著懷中哄道:「忘不掉,就慢慢忘,總有一天會忘掉……」
這句話不知是對孩子說,還是對自己說。錦月抬眸,天上流雲被風攪亂,風起雲湧,和她內心的駭浪一樣攪得人心不寧—
李湯說,他手下在長安城的亂葬崗發現了弘允的蹤跡。錦月但聽亂葬崗三字便知道,弘允定是去看自己的墳墓的。真正的徐雲衣代替她蕭錦月葬在那兒。
得知弘允還活著,她本是既震驚又欣喜,可是再一細想若他回來,皇族宗親有了儲君人選,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錦月又止不住的渾身發冷。
實在,不敢想像下去。
錦月在荷花池邊坐了半個時辰,阿竹和彩香就找了來,剛回含英齋錦月才覺額頭有些發燒。
果然扯謊要遭報應,說是不適,就真的不適了。
阿竹去藥藏局請御醫,可御醫卻說忙著給李、鄭良娣和太子妃研製調理身子備孕的藥,沒空來,隨便丟了一副藥給阿竹便不理會了。
阿竹回來一說,彩香便不忿道:「先前這些侍醫對咱們含英齋風吹草動都無比關心,眼下不過是看江昭訓得罪了太子妃,太子又多日不聞不問咱們姑娘,才見風使舵。」
錦月懶懶不想多說:「他們為了自保,撇清關係不願意幫忙也是情理之中,幫助別人害了自己,這樣的虧本買賣有幾人願意做。」
錦月揮手讓她們下去了,渾身無力只想躺下不動。
傍晚來了風雨聲,天色立刻暗下來,風雨飄搖得讓人心慌。
含英齋外竹林被狂風卷得稀里嘩啦,風聲呼喝,錦月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覺得房頂到要被雨衝垮了,被雷劈開了。
睡不著,不敢睡,錦月乾脆坐起來抱住被子縮在床角,其實她是怕打雷的,尤其丞相府破敗之後,這樣一個人的夜晚,恍惚間仿佛看見丞相府中親人、奴才們的冤魂。
而下不知幾更天,整個世界都被黑暗、暴雨、狂風和驚雷充滿,只有靠著牆錦月才能找到些安全感,昏昏沉沉,也不知是醒是睡。
直到門一聲綿長的輕響,來了幾隻輕悄的腳步聲。
錦月驚醒睜眼,乍見閃電照亮房屋,床前一個高大的男人影子立在床前,她立時一聲驚恐的「啊」聲。
影子伸手:「別怕,是我。」而後一隻大手就落在了她抱膝的手臂上。
錦月稀里糊塗,分不清是夢中的冤魂還是真的人,驚恐的縮手:「別碰我!」
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是我,弘凌,別怕。」
「弘凌……」聽見這兩字,這個聲音,錦月才醒得明白了些。
「嗯。」
弘凌見床上瑟瑟發抖,目光深邃下去,漸漸浮起一層細碎的溫柔,語氣卻還淡淡的。「本宮已吩咐了人去熬藥,你一會兒先喝了再睡。」
等錦月徹底清醒,弘凌已經出去了,而後才想著方才孤男寡女地在一室實在不合適,但願別傳出去被人聽見。哪怕是義兄妹,也要避嫌的。
藥熬好,錦月睡了幾個時辰也有些睡不下,便起來去偏廳喝,哪料偏廳燈火通明,滿屋子奴才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弘凌竟然坐在圓桌邊兒,背脊筆挺的,桌上放著碗藥。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帶隨扈,袍裾和黑緞金雲靴也被雨水沾濕了。
錦月見了禮,可弘凌一個字不說,也不看她,就這麼坐著,一直等到她喝了藥去睡,他才說了句離開。
錦月看著弘凌的背影走出雕花門,他一個人撐起黃油紙傘,孤身走進夜色,心中不覺一酸。
若她還看不明白他來幹什麼,她就太傻了。弘凌定是因為自己白日說「不適」,來看的。
錦月忽然丟了披在身上外裳,跑到門口朝那背影喊——
「等一下!」
屋檐掛著的燈籠搖晃著微弱的光,照不亮弘凌身前的路,只見黑色里他周圍全是雨絲,他回身來,清俊的臉一如方才的冷淡,只是細看便能看見他眼中閃爍著些許驚喜地微光,被夜色暈得朦朧,被燭光鍍上溫柔。
「何事。」他問。
「你……」
錦月張張口,指尖把袖口攪得緊緊的,卻始終說不出來弘允還活著的秘密。
弘允是皇后嫡子,是皇室宗親都寵愛的嫡皇子,皇帝、皇后、太皇太后之所以還忍著弘凌,便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儲君人選替補,若弘允回來,皇家所有人都會幫他。到時候,弘凌又該何去何從……
「你一切小心。」
弘凌將錦月的欲言又止收入眼中,淡聲說了個「好」,轉身背對錦月之後,臉上的便結了層寒冰。
李湯來含英齋的事他知道,說的什麼他不用查也能猜到。
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包庇弘允,不告訴自己……
剛走出含英齋,傘骨便在弘凌手中成了粉末,他一揚手,紙傘落地。任頭上電閃雷鳴,他一人在雨中前行。
他的路,一直是一個人的黑暗。
……
這一夜,皇宮風雨飄搖。
此時另一處——大乾宮,棲鳳台。
這是皇后所居之地,牆壁透著椒蘭香氣,屋中幾隻人影,一隻火盆,一雙無名指和小指上戴了景泰藍寶石長甲的素手,正一片一片地將紙錢丟入火盆里。
屋中一隻瘦影一晃,是個婢女過來帶著哭腔勸:「皇后娘娘,三更了,您燒了半宿的紙錢了,歇息了吧。」
這雙長甲素手卻沒停下,那婢女知趣地退到一旁,而換了個年長些的姑姑上前躬身勸說——「娘娘,您這樣哀傷流淚,五皇子泉下有知也會難過的,歇息了吧。」
屋中一聲又長又纏著極致難過的美人嘆息,撕紙錢的素手才停了下來,從衣襟里掏出繡翟鳥纏枝紋的藍絲帕子擦了下巴的淚珠,輕緩道:
「今日是弘允的生辰,青姑你是他奶娘,喪子之痛堪比剜心啊,你可明白本宮心中哀痛……可恨那害死他的孽種還霸占著他的太子之位,享受著本該屬於他的一切,每每想到此處本宮這做娘的那還能睡得著。」
「娘娘節哀,太子弘凌手段狠辣,現在朝中誰人不忌憚他。唉,只怪貴妃和六皇子實在不濟,娘娘都這麼相幫了,他們還是三兩次敗在太子手中,眼看五皇子的案子都重新翻出來了,還不能將太子弘凌鬥倒,真是一筐扶不上牆的爛泥啊。」
素手的主人冷冷一笑:「那對母子,我就從來沒有指望過。」
姑姑似想起了傷心事,擦淚道:「想起大姜後仁慈厚德,豈料身邊竟養了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大姜後對那賤婢如同姐妹,她竟勾引陛下,還為了早一步剩下孩子毒殺了大姜後……」
姑姑泣不成聲。
素手拿著藍手帕替她擦淚:「你打小在就跟在姐姐身邊伺候,感情深厚,你的忠心姐姐九泉之下也會明白、感動,因果孽報終有時,本宮活著一日就不會放任那孽種殘害大周皇室。」
「我只恨不能替大姜後和胎死腹中的三皇子報仇,大皇子、二皇子定然也是死於那賤婢之手……往後,他恐怕還要殺更多的皇子,不敢設想。」
「姐姐命苦,本宮定然為她報仇,青姑你且寬心……」
大姜後本還有一胎雙生子,卻不足月就雙雙病死在搖籃里,這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而後懷上三皇子才中毒殞命。
皇帝、太后、太皇太后連連受打擊,一蹶不振,幸好大姜後還有個孿生妹妹,可以慰藉……
屋中火盆里紙錢跳躍著火焰,啜泣聲低低的,和屋外的雨聲和在一起說不出的窒悶壓抑。
片刻,門口匆匆跑進來個渾身被雨水澆濕的太監,跪在殿中從袖子裡掏出封信來,雙手呈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來信了……來、來信了……」
婢女從太監手上拿了信,朝雕鳳凰紋玫瑰椅這方呈來。椅上,素手的主人接過,打開信紙一看,立時無聲倒抽一口涼氣,呆若木雞坐在那裡。
滿屋奴才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不敢問。
片刻素手捉著信紙不住顫抖,「弘允,本宮的弘允……」聲音說不出是喜還是哀傷。
立時屋中一陣嗚嗚哭泣,而後便聽這聲音按捺著欣喜和仇恨,輕顫道:「把這晦氣的火盆撤了!」「本宮的弘允,回來了……」
弘允歸來的消息,比錦月預想的來得還要突然。
正是她患了風寒後的第三天,這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在皇城之上,兩日之內,迅速如疾風掃過各個角落!
「當年墜崖的五皇子回來了!」
「皇上病情驟然好轉,今晨早膳都多吃了一碗。」
「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親自去了尚陽宮,都是滿面歡喜……」
「五皇子溫柔高雅,老天果然不會讓這樣的人英年早逝的……」
「延尉監大人和許多受五皇子栽培的大人,都遞了拜帖求見故主呢……」
何處都能聽見這些類似的話,錦月被阿竹扶著在東宮博望門外的長街站了一會兒,就聽見了不少。
顯然,不光皇室宗親,就連宮中的奴才、朝中的大臣,都因為弘允的死而復生而歡欣。弘允攢下的人心,在這一兩日間達到史無前例的爆發。
自弘凌歸來後,緊繃、忐忑的半年的皇宮,終於露出喜悅的生機。
錦月恍惚憶起往昔,弘允確實是人人都崇敬愛慕的天之驕子。
錦月回望身後的東宮,仿佛壓抑著厚重的陰雲,錦月清楚地感受到東宮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緊繃,和壓抑,甚至有一分蕭瑟。
「姑娘,還要站會兒嗎?」阿竹扶著錦月問。
錦月搖搖頭,往博望門裡頭走。「回去吧。」
錦月剛轉身欲回東宮,便聽身後突然有男人叫住她——「我以為,你會馬不停蹄地跑來尚陽宮撲進我懷裡,哭訴這些年受的委屈。」
錦月渾身一凜,定在原地,四肢發麻僵冷,而後漸漸血液開始,困難地緩緩轉過身去——
這一抹高大的素色,深深刺傷了錦月的眼睛,眼淚,便止不住的流。
阿竹知趣的退下,錦月還呆呆站在那裡望著,已經淚流滿面。
「弘……」剛說了一個字,錦月的聲音就淹沒在哽咽中,只能仰望著幾步開外穿著淺杏色緞子底、金絲銀線繡蛟龍圖案的男人,步步走近。
眼前的一切,仿佛夢一般。這只是她記憶里走出的幻影在,直到帶著薄繭的大手輕輕擦去她眼淚,如兒時那般輕輕擁她入懷——
「傻姑娘,我不在,你受委屈了吧……」
錦月看見自己額前男人的喉結輕輕動了動,發出的聲音磁性溫和,如暖流匯入心田。
是真的,是真實的。
錦月:「弘允哥哥……」
這個懷抱一顫,將她收緊,低低說——「不哭,我回來了……」
錦月已經淚如雨下,如兒時受了委屈一樣,在弘允懷中泣不成聲。
·
李生路從門後看著外頭的一切,緊抿了唇,反身匆匆前往凌霄殿。
弘凌正在案邊看著皇帝新頒發的聖旨——削減東宮武力和機構,削減吃穿用度的。言語間儘是無情、刻薄。
李生路跪地稟告:「殿下,蕭錦月和五皇子見面了。」
弘凌手一顫,冷厲的眸子眯了眯,神色看似平靜,袖子下的手已經漸漸攥成了拳頭。
「說了什麼。」
李生路想起二人的談話,支支吾吾有些說不出口,微微抬了抬眼悄悄察言觀色,見弘凌神色冷冷和往常差不多,才道:
「擁抱著……說了兩句表達思念的話,然後五皇子似推了朝臣的拜帖,把蕭錦月請進了尚陽宮。」
一聲裂帛地輕響,李生路才發現,太子緊緊攥著聖旨的手指竟都穿破了綢緞。這哪裡是平靜,分明是心中暗潮洶湧,想到此處他立時冷汗涔涔不敢再說了。
殿中空氣如凝膠,半晌弘凌輕笑了聲,笑聲冷得刺骨:「連她,也想離我而去了。」
他呵呵笑了幾聲,眼睛布滿紅血絲,低聲說:「所有人都喜歡弘允,厭惡本宮,他一回來就馬不停蹄地跑去示好。」「好,當真好!」
弘凌負手望著殿外,李生路在他背後看著他背影只覺淡淡心痛。
為什麼,主子那麼努力才得到的這一切,拋頭灑熱血、戰場上九死一生不惜吃□□止痛,這麼辛苦才得到今天的所有,現在,卻所有人都逼著他將自己拿命拼來的拱手讓給五皇子。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投入他懷中。
這,不公平。
「殿下……」李生路忍不住顫聲喚。
弘凌靜靜從凌霄殿俯瞰殿外的東宮,夕陽將他眼睛染紅,他眼睛卻漸漸冷如冷霜,仿佛死灰:
「李生路聽命,速按照本宮這兩日部署,即刻讓兆秀、馮廉入長安!」
「諾!」
李生路下去後,殿中再無別人。
弘凌從袖中拿出一柄桃花簪,曾經他送出給最心愛女人的。後來卻被丟進了暴室的明渠淤泥中。
在她心中,他弘凌是否也如這廉價的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丟棄?
弘允,才是尊貴的天之驕子。他縱使太子袍服加身,也不過是出身卑賤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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