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行遲長大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差一腳就能跨過那道門檻,步入人生的下一階段。筆下樂 m.bixiale.com
只是這門檻太高,往往伴隨著意外、離別、絕境、死亡一切負面的詞藻。
他大抵是頭一遭面對生死這件事。沒有死,就不會襯托生,生就是被呼吸著的空氣,總要等人感到窒息時,方能意識到它的珍貴。
他的兩腿並在一起,手搭在膝蓋上,呆呆地望著前面一棵枯萎的樹。
那是什麼樹呢,他不知道。
他在想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人在被超出自身認知的事情打擊的第一時間,不是悲傷難過,而是茫然,和無助。
疼愛他的娘親走了,閉上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睡去還能再醒,死去就是永遠地睡。
爹已經連續三過話了,只是到了該吃飯的時間,像在完成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務,給他做飯,把飯菜端上桌。
米飯硬得能把牙齒打掉,菜的味道也是錯綜複雜。
元行遲不敢吭聲,少少地扒了兩口飯,就說自己飽了。
爹也不責怪他挑食,只是麻木地把碗碟盤子都收走。
做完這些事,他就會坐在宅子的正門口,一坐一下午。
元行遲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就陪著爹。
他們坐在這裡,似是在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直到陶眠出現。
陶眠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看見父子倆幾乎同時望向他,眼神空洞,仙人一瞬間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元日」
他上前兩步,半蹲下來,先去看元日的情況。
或許是操勞過度,或許是妻子的病逝給他帶來巨大的打擊,元日的鬢角都霜白了。
聽見陶眠的聲音,他只是下意識地抬起唇角,做出笑的動作。
其實完全沒有笑意,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
大的那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時半會兒叫不醒。
陶眠又轉過頭看小的。
少年一時間沒能認出他來,露出困惑的神情。
畢竟上次見到陶眠,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那是兩人之間唯一的一次見面。
「行遲,」陶眠不難為他了,主動說出自己的身份,「我是陶眠,你父親應該提過我。」
「陶、小陶師父?」
元行遲嘴唇蠕動,呆愣地跟陶眠打招呼。
這幾個字像是打開了閘門,潮水般的記憶向他湧來。
他記起了總是和晚霞一起歸來的父親,彎下腰,張開雙臂,笑著等他撲進懷裡。而他的母親,在這時總是從院中的桂花樹下走出來,和父親一起,用手帕擦著他額頭上的汗。
他記起了父母教他讀書繪畫。父親寫得一手好字,母親則極為擅長作畫。妙筆丹青,伉儷情深。他們輪流握著他的手,毛筆在如雪的宣紙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墨痕。
他記得母親身體不好,經常要喝藥,身上常年縈繞著淡淡的藥香。他跟府中的侍女學煎藥,端給母親的時候,還不小心被門檻絆倒,藥碗碎裂,藥汁灑了一地。
母親從不責怪他,反而緊張他有沒有受傷。
總是彎著笑眼的母親,總是用善意和耐心對待每個人的母親。
這樣好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元行遲驀然哭出聲,所有的情緒找到了宣洩口,他懂得了死亡的意義,死亡就是再也等不來母親叫一聲「行遲」,沒有了早安午安晚安。
在他身後,一左一右,推著他向前走的父母。如今殘缺了半邊。
元行遲的哭聲讓元日微微動容,但此時的他根本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緒,更是無力去安慰兒子。
陶眠把元行遲單薄的肩膀攬住,拍拍他的後背,給他依靠和支撐。
他就這樣默默地陪伴著一大一小,直到日薄西山。
元行遲哭得累了,聲音越來越弱,眼皮變得發沉。
陶眠把他送回房間,然後又回到了門口,和元日並排坐下。
折返的時候,他手裡多出一個布包,裡面裝著陶眠自製的饃饃。
「吃點吧,」陶眠給元日遞過去一個,「幾天沒好好吃飯了?臉都瘦得窄了。」
元日道了聲謝,他的行動和語言,現在完全被習慣支配,早就不受腦子控制了。
等他咬了一口仙人自製饃,嘴巴僵在那裡,咀嚼的動作停住。
難吃的饃饃把他四散的意識瞬間集中。
太難吃了,怎麼會這麼難吃。
元日沉默著,把饃饃從嘴邊拿走,捏在手裡。
陶眠渾然不覺,他甚至給自己也拿了一塊,嚼得津津有味。
或許是對自己的廚藝早已脫敏。
「元日,」他一邊慢慢咀嚼著饃,一邊和身邊的人說,「陶師父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元日飄遊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陶眠來了,他本人和桃花山一樣,承接所有的好和不好。
元日這時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和情緒。他望著天邊的如火晚霞,張了張嘴。
未語,眼睛先紅了三分。
「陶師父,」他把手中的饃攥緊了些,嗓子乾澀,這句話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一般,帶著沙啞和泣音,「我找不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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