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把元鶴留在山中。
在元行遲離開前,陶眠與他聊了很久。
明明上次在元府見到元鶴時,對方儘管難掩悲傷,氣色卻還可以。
現在這孩子根本大變樣,不但更加封閉不愛說話,而且戰戰兢兢,易受驚嚇。
似乎是長期處在某種壓力之下,導致人變得內向且焦慮。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元行遲向陶眠懺悔自己的錯誤。
怪他考慮不周,且太粗心,對妻和子之間相處的改變毫無察覺。
那次元行遲答應讓妻子帶著孩子上山靜修,以為這樣會平復他們的心情。整日悶在府中,到處都是元鹿生活過的痕跡,未亡人見了難免傷懷。
但元行遲也沒想到,元鶴在跟隨娘親上山後,並沒有拉近母子間的距離。相反,元夫人整日見他就心煩,總是在責怪抱怨,為什麼死去的是元鹿,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陶眠聽到元行遲如此講述時,也是一驚。他本以為元夫人只是忽視和不關心元鶴,想不到因為對一個孩子的虧欠,在時間的扭曲和發酵下,竟轉變為對另一個孩子的恨意。
那段時間元行遲忙著春闈的事,根本顧不上關心家裡。元夫人帶去山上的,又都是出嫁前就跟隨她的丫鬟僕人,心是始終向著夫人的。
於是元鶴在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承受了一個月的精神虐待。
等到元行遲發現時,早就遲了,元鶴已經受到巨大創傷。
京城的大夫都說治不好,只是叫他多陪陪小公子。
可元鶴如今根本不與他說話,不和府中任何一人說話。元行遲捅了簍子,沒有辦法,才來向仙人求助。
仙人的臉色,在搖曳的燭火間忽明忽暗。自從進屋後,他始終一言不發,哪怕元行遲開口求他。
等元行遲沒有可說的,氣氛靜默許久,壓得他要喘不過氣時,陶眠才開口。
「行遲,」仙人的聲音如同珠玉碎地,「我應允過你了,你早可以把元鶴送到桃花山。」
元行遲也是懊悔不迭,他這一生總是在悔恨,恨自己不能早一步。
「陶眠師父,我真的窮盡了辦法。」
他痛苦地用手掩面。
因為操勞過度,他的鬢角已經有數根霜白色的頭髮,在燭火的映照下如此刺目。
「我已經失去了元鹿,我不能再失去元鶴。」
陶眠露出悲哀的神色。元家兄妹兩個誕生之時,鶴飛鹿鳴,天降祥瑞。
到如今,雌鹿歸夢,白鶴折翅,竟落得如此哀淒的下場。
「我答應你,元鶴可以留在山中。」
「陶眠師父」
元行遲又感激又愧疚,臉色來回變化幾次。
陶眠擺擺手。
「我只幫你這最後一次,以後也別叫我師父了。待元鶴出山,你和桃花山的緣分就盡了。」
「陶」
陶眠沒有再聽他挽留解釋,徑自出了書房的門,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元行遲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一條黑色的緞帶從門外游進來,元行遲先是一怔,看清楚那是一條蛇後,他大吃一驚。
蛇看起來冷冰冰的,蛇身比碗口要粗,長不知多少。等它的腦袋都進來屋子中間了,尾巴還掛在門檻外。
它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包袱,是元行遲拿來山中的禮物。
大蛇腦袋一甩,把它丟在元行遲的面前。尾巴拍拍地面,響亮且急躁。
它在趕元行遲離開。
元行遲悻悻然地拿走了包袱,最後望了一眼亮著燈的屋子。
除了書房,還有兩間有光亮,一個是仙人自己的寢房,另一個是客房,應該是為元鶴準備的。
紙窗上映出一個人的影子,看身形應該是仙人。
仙人總要比自己有辦法。
元行遲站在距離窗子不遠的地方,良久,轉身下山。
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客房裡的陶眠耳朵動動,微微嘆氣。
不是他狠心,只是行遲幾次三番叫他失望,如今元鶴一個可憐孩子變成這樣他實在是沒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元行遲。
陶眠黑眸一轉,目光落在幾步之外的床榻,還有旁邊的牆角。
元鶴就縮在那個角落,抱著膝蓋,頭深深地埋著。
陶眠走過去,故意發出一點腳步聲,免得突然出現嚇到了他。
他在他面前蹲下,靜靜地凝望著他。
「你要到在這裡睡嗎?若你想在這裡,那就在這裡吧。」
「」
元鶴仍是保持著埋首的姿勢,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陶眠的話。
「我去給你取一床被子來。山里夜涼,容易生病。」
陶眠雖然懶惰,但又有潔癖。要是沒有徒弟幫忙,他就用仙法清掃屋子。
偶爾興致來了,揮舞掃把裝裝樣子。
虧得他愛乾淨,這樣堅持睡地上的元鶴才不至於太難熬。
陶眠說到做到,他沒有強迫元鶴,僅拿來一床昨天剛曬過的被子,擁在他身上。
他雙臂張開,準備給蓋被子的時候,元鶴向後縮了縮。
「你不用害怕,被子你想蓋就蓋,不想蓋就算了。」
反正會給你施個結界隔絕寒氣。
他嘴裡嘀咕著,補充一句,也不管元鶴有沒有聽到。
「餓了圓桌上有果子和點心,渴了窗戶邊放了茶水,不用擔心變冷。
你自己照看好自己吧,我要去睡覺了。」
說睡就睡,陶眠打著哈欠往屋外走。
大蛇很聽話,送客之後就盤在客房門口假寐,根本不進門。
沒有像平常一樣,無論陶眠走到哪裡,它都要掛在身上當個配飾。
陶眠一隻腳跨出門時,大蛇立刻昂起腦袋。
「先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仙人輕聲道,「這幾天委屈你。」
大蛇聞言,蔫頭耷腦,但是沒有咬人。
勉勉強強,但達成共識了。
陶眠微笑著點點它的腦袋。
「過些日子帶你到阿九那裡玩,你不是和阿九很親近麼。」
大蛇本來還在老老實實地被戳頭,聽見這話,立馬把頭別過去,似乎不大樂意。
「有什麼可彆扭的,阿九也覺得你這蛇不錯。不過她養不好任何活的東西,你可別在她那裡呆久了,她會把你一不小心丟到熔爐里,給她的寶貝武器們補補元氣。」
「」
「好了,我們回去吧你別掛在我身上,對自己有多沉心裡沒數麼。誒誒要壓死人了。」
一人一蛇互搏著離開,縮在屋子角落的元鶴慢慢抬起頭,只露出眼睛。
他望著搖晃的燭光,眼眸寂寂,直到天明都未合眼。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3s 3.632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