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一注水流,流落至地,碩大的客棧內,一片寂靜,靜得只聽到滴水聲。
每個人都睜大眼、張大嘴,露出詫異之色,望向客棧角落的某一桌,其中一位正在倒茶水的,聽得失神,完全沒察覺水已滿溢而出,客棧外的喧囂聲,並未擾動這片寂靜。
霎時的沉靜,宛如隔日,彷佛時光停止流逝。
幾位身著長袍、腰間佩劍的男子,蹙眉相望,爾後起身離去,丟擲在桌上的飯錢,響聲清脆,硜硜幾聲,這才讓其他人回神,面露緊張,低頭交談,還有幾人也匆匆離去,臉上儘是慌張神色。
桓鴻道三人早已知道食屍鬼的事,只是這麼開口一說,登時又覺得一股寒意。
是因嗜血殘殺的手法而心寒?還是駭人聽聞的食屍所膽顫?
白雪劍身著白衫,膚色白皙,聽聞食屍鬼之事後,臉色更是慘白。
他不敢置信,竟會有人做出「弒師」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而且還吃了師父的屍身?
弒師又食其屍,這種令人毛骨悚然之事,讓白雪劍覺得一股反胃感,陣陣湧上,令他作嘔,他終於明白,為何三人聽到「食屍鬼」會如此恐慌——連他自己都不想跟這種恐怖的人碰面。
徐奉由臉色慘白,額冒冷汗,顫聲道:「桓、桓大哥,那該怎麼辦?」
桓鴻道長嘆一聲,面露憂愁,「適才回衙門稟報,劉大人下令要追捕食屍鬼,我們難以推託,只能硬著頭皮做了。」
徐奉由急問:「桓大哥,我們知道食屍鬼的長相嗎?」
桓鴻道搖頭,「最初食屍鬼屢遭追殺,甚至被天下門派、衙門捕快聯手追殺,原本他也樂得有人送上門,後來或許他覺得不耐煩了,反過來追殺知道他相貌的人,之後他的行事變得低調許多,也少有聽到食屍鬼濫殺之事,以致現在無幾人知曉食屍鬼的長相,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一說出口,不知何時會被食屍鬼暗殺掉,因此現在對食屍鬼的線索,都是以前的人口耳相傳下來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不知道長相,還要追查?」白雪劍提問,桓鴻道一臉無奈,點頭道:「沒辦法,西安知府劉大人都已經下令,就算沒線索,也要硬著頭皮去做。」
徐奉由已經緊張得哭出來,「不要,我不要去送死,我還沒討老婆啊……」
黃明敲徐奉由腦袋,「哭什麼?這樣怎麼當捕快?」嘴上這麼說,但黃明內心也感到害怕。
桓鴻道自知接下來九死一生,可能有去無回,嘆道:「白兄弟,若真是食屍鬼所為,我們三人……可能會因此喪命,或許,能這樣與你同桌暢談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白雪劍望著神色絕望的三人,他不明白,為何食屍鬼這人會如此歹毒?為何三人非要去送死不可?
白雪劍對別人冷淡漠然,但眼前的三人不但救過他,還幫他許多忙,替他解決麻煩,白雪劍對三人感激在心,和三人一起逛街聊天,的確讓他快樂許多,三人對他也坦然誠懇,著實讓他對男人改觀不少。
世間人心雖險惡,良善之人也是有的。
或許、或許韜光所說的「朋友」,便是如此吧?
眼見朋友有難,怎可袖手旁觀?
白雪劍對食屍鬼感到害怕,也不願與之接觸,但桓鴻道三人的武功不如他,還差點被山賊圍殺,去追捕食屍鬼豈不等同送死?
想到這,白雪劍更不願眼睜睜看著三人被食屍鬼所殺,鼓起勇氣,道:「我、我幫你們吧!」
原本垂頭喪氣的三人,聽到白雪劍的話,吃驚抬頭,望著白雪劍愕然不語,白雪劍吞吞吐吐接著說:「我……不知道食屍鬼的武功厲害到什麼程度?不過以我的身手,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聞言,徐奉由展顏逐笑,歡喜道:「對、對,白小弟武功高強,應該可以對付食屍鬼!」
桓鴻道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但隨即眉頭回皺,仍是一臉苦惱,嘆氣道:「唉,白兄弟,你想幫我們對付食屍鬼,我先代表我們三人在此向你答謝,只是你並非捕快一職,沒必要冒這個險,況且對付食屍鬼必死無疑,縱然你武功高強,也敵不過食屍鬼的。」
「為什麼?」白雪劍不懂桓鴻道為何婉拒他的好意,急道:「我還有好多功夫沒使出來呢,打山賊那次,我可沒使出全力。」
「真的?」徐奉由驚問,上次打山賊那套「無名劍法」,神速無比,還沒看清招式,唰唰幾下就把山賊打跑了,原以為那是白雪劍最厲害的劍法,想不到還有更厲害的?
桓鴻道連連嘆氣,還沒開口,黃明已經開口解釋:「白兄弟,剛才不是說過了?食屍鬼會放毒,很多人不是被他用劍殺死,而是被放毒殺死的。以前追殺他的人,還沒接近他,就已經中毒死了,什麼絕世高手、厲害武功,根本就沒用,只是去送死罷了!所以他當初被天下門派、衙門捕快聯手追殺時,還能僥倖逃脫活下,自那之後,除了我們這些奉命辦事的衙門捕快無法推辭,其他那些武林人士都已經不敢去招惹食屍鬼了!」
「放毒?」白雪劍這才驚覺關鍵所在,他想起以前韜光曾教過他一招從五毒悟出而自創的毒掌,那是將五指浸於五毒毒液吸納、使體內蘊含五毒毒性,發掌時將五毒毒氣聚於掌心轟出,可在他十歲剛練成時,就被韜光喝止往後不得修練、也不得使用的禁令,或許就是因為放毒手法過於毒辣、不符合正道作風吧?
這麼一想,更覺得食屍鬼厲害無比,恐怕他也無法對付。
桓鴻道點頭,認同黃明所說的話,開口接話:「不錯,食屍鬼最讓人畏懼的部份,劍法是其次,真要命的是他向尤談學來的毒術,他學成毒術後,就開始闖蕩江湖。尤談煉毒時,常以身試毒,因此會服些劇毒來抗衡,平時就身懷劇毒,就某方面來說,尤談對毒有一定的免疫,尋常毒物無法傷他。我剛才也說過,尤談性情古怪,就算有幸拜入門下,學毒一年之後,尤談便會反過來向弟子下毒,據說是要測試弟子的毒術能力有無到家,若是解不了就會被毒死。除了尤談離家多年的兒子,以往拜入門下的弟子,沒一個通過測試、解毒學成,全都被毒死,可沒想到尤談最後竟會被食屍鬼所殺,江湖傳言尤談是被食屍鬼用劍刺死,但聽當時驗過屍的仵作說尤談身上並無外傷,死狀卻是極其慘烈,因此也有人懷疑尤談是被食屍鬼反過來毒死。」
說到這,桓鴻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若真如此,食屍鬼的用毒能力,恐怕無人能敵了……」
語落,一片沉默,四人皆是低頭不語,臉上儘是擔憂,凝重的氣氛揮散不去。
這樣相聚暢談的日子,還剩多少?
幾天後,桓鴻道三人如往常一般,繼續忙著衙門的差事,閒暇之時便會到客棧找白雪劍,只是不再有以往的談笑歡樂,取而代之的,是煩惱憂愁。
白雪劍原本最喜歡逛西安、嘗美食,自從得知三人可能因追捕食屍鬼而喪命,也沒心情閒遊,常待在客棧里,望著窗外的景致,發愣嘆氣。
食屍鬼到西安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聚集在西安的武林人士、門派弟子,像是懼怕被食屍鬼所殺,紛紛離開西安,平時偶有江湖紛爭的鬧事,也逐漸變少,商旅百姓雖不是食屍鬼下手的目標,但也懼怕其名而離開西安,或減少外出。與人發生相撞衝突,變得惟惟懦懦,拼命道歉,深怕一不小心撞到的,就是食屍鬼。
向來熱鬧吵雜的西安街道,竟變得冷清許多。
西安知府也不是不知道食屍鬼的可怕,但他卻下令加派捕快巡視,並暗中調查追捕,若是這回讓他逮到食屍鬼,勢必對未來的官場升遷有所幫助。
數旬後,西安沒有任何異狀,只要一有人滋事,馬上被懷疑是食屍鬼作亂,帶回衙門偵訊,讓不少人白白受冤,西安捕快暗中調查,忙得昏天暗地,徹夜未眠,也沒一個線索,不少人懷疑,食屍鬼並沒有來到西安,李鼎淵只是被別的高手所殺,栽贓嫁禍給食屍鬼罷了!
幾日下來,桓鴻道三人忙得憔悴不堪,時常一臉倦容,看得白雪劍更加難過,偏偏自己也幫不上忙。
今日,四人在客棧里吃著午飯,耐性最差的黃明,終於忍不住大發牢騷:「我受不了了!」
其他三人停下動作,愣眼望著黃明。
黃明滿臉憤懣,怒道:「追個什麼勁?搞不好食屍鬼已經走了,或者根本沒來西安!我們這番瞎攪,根本攪不出個什麼鳥來!不知道相貌怎麼找?白抓一堆人,惹得百姓抱怨連連!我今早出門,還被隔壁的老伯丟蘿蔔!再不弄出個結果,我遲早會被蘿蔔砸死!」
黃明一口氣吐出這一個多月來的怨氣,覺得舒坦多了,喘氣看著桓鴻道,示意桓鴻道應該說點什麼。
桓鴻道放下筷子,點頭認同,「你說得沒錯,我們再不查出食屍鬼的下落,不只難向劉大人交待,更難撫平民怨,只是不知相貌,實在很難追查,除非食屍鬼又殺人,正好被人撞見,否則我們也無從找起。」
徐奉由聽了,默不作聲,他情願做白工、惹民怨,也不願遇見食屍鬼。
白雪劍也覺得有理,不假思索的說:「既然不知長相,無法追查,引他出現不就好了?」
三人一臉驚訝地望著白雪劍,眼神夾雜些許歡喜,彷佛看到一盞明燈,但隨即又像泄氣的皮球,滿臉鬱悶,低頭嘆息。
看到三人的反應,白雪劍不解地問:「怎麼?我說得不對?」
桓鴻道苦笑著說:「白兄弟,你的點子不錯,只是我想食屍鬼被人追殺多時,警戒心很強,不可能輕易受騙、被我們引出,因此這方法……應該是無效。」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白雪劍又說。
三人望著白雪劍堅定的神情,也開始思索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黃明問:「鴻道,你知道食屍鬼有什麼喜好嗎?」
桓鴻道摸摸鬍鬚,思索一會,開口道:「他有什麼喜好……不曾聽說過。」
徐奉由面露苦笑,猜測說:「難不成喜歡殺人?」
黃明聽了,衝口回道:「娘的!難不成要衙門準備一批人,張貼公告說:『歡迎食屍鬼來殺』的屁話?」
桓鴻道聽了,靈機一閃,「慢著,引他出面,這個辦法或許可行。」
其他三人吃驚地望著桓鴻道,桓鴻道看出三人誤會他的意思,急忙解釋著:「別誤會,我不是說黃明的方法。有些省城嘗過食屍鬼的厲害,下令就算食屍鬼現身也不再追捕。若我們放出消息,表示西安不願與食屍鬼為敵,也不追捕他,並且準備黃金美女、設宴要賞賜款待他,求他別在西安鬧事,望他賞面,看是否能引他現身。」
黃明聽了,拍手大呼,「對!食屍鬼再怎麼恐怖,畢竟也是個男人,他一向獨來獨往,鮮少踏入城鎮,多生活在荒郊野外,只要是男人,都會有生理需求,說不定送他幾個美女,他會樂不可支呢!」
白雪劍聽了,眉頭一皺,他早聽聞韜光說過「男人好色」,滿腦子都是淫狎女人的齷齪想法,因此才會要他女扮男裝。
「不錯。」桓鴻道點頭,接續道:「我們可以在酒里下蒙汗藥,倘若他赴宴,就讓美女向他敬酒,若他喝暈了,就能生擒他;若是不喝,美女就突然刺殺他,這樣近身偷襲,或許能一舉成功。」
黃明聽了,眼睛睜大,原來是要用美女行刺,而不是假裝要送美女給食屍鬼享用、引他現身?
說完,桓鴻道眉頭皺緊,一臉苦惱,「只是……負責行刺的美女不好找啊,一般人聽到食屍鬼就嚇得腿軟,怎有膽子刺殺?一旦失手,就只有死的份。不但要姿色出眾,又必須身懷武功,視死如歸,要找到這樣的美女——難啊!」
面對這樣的難題,桓鴻道三人又是滿臉苦惱,低頭嘆息。
「只是這方法,能引出食屍鬼嗎?」徐奉由覺得此法頗為難行,怎麼看都像是「請君入甕」的計倆,容易被識破,況且食屍鬼嗜殺成性,怎可能會為了一點美色而受騙上當?
桓鴻道望向徐奉由,正要開口回應時,眼睛睜大,像是發現了什麼,原本要說的話,頓時卡在喉嚨。
桓鴻道瞧徐奉由幾眼,視線又飄向一旁的白雪劍,越是瞧著兩人,眼神越是流露出欣喜。
「桓大哥,你怎麼了?」徐奉由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不明白桓鴻道怎麼一直看著他?
桓鴻道咳幾聲,清清喉嚨,望著白雪劍,神情誠懇的說:「白兄弟,你曾說過……你願意幫助我們對付食屍鬼?」
白雪劍點頭,「是啊,不過我也沒把握是否能打贏他。」
桓鴻道沉吟一會,又開口問:「白兄弟,如今我們需要你的協助,不知你是否願意幫忙?」
白雪劍點頭應聲,「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定會相助。」
桓鴻道笑逐顏開,「放心,是你能辦到的,只是看你願不願意罷了。」
「願不願意?」白雪劍不解,他都說願意幫忙了,怎麼還問願不願意?
黃明與徐奉由也是一臉疑惑望著桓鴻道,不明白桓鴻道想到什麼方法?
「桓大哥,白小弟不是說會幫忙打食屍鬼了嗎?」徐奉由不解地問。
桓鴻道點頭,「嗯,不錯,我是要白兄弟幫忙對付食屍鬼,同時還要白兄弟……」桓鴻道突然不語,遲疑了一會,這才開口說下去。
「扮成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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