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面回想,一面述說著過去,「之後,我回到山谷,煉血為珀,血珀煉出三塊,我便製成頭帶,綁在頭上警惕自己,要完成母親的願望,修成九尾、避人獨居。」說完,石伸手取下頭上的血珀頭帶,望著手中的頭帶,頭帶上的血珀鮮紅晶瑩,赤眸流露出寂寞憂鬱。
石閉目輕嘆,「當我練成九尾時,我感到高興,總算不負母親的期望,可喜悅只維持數日,漸漸的,我感到無比的空虛與落寞,活了這麼久,卻沒有活著的感覺,總覺得好像欠缺了什麼?」
石緩緩睜開雙眼,續道:「一日,我漫步於山林之間,見到枯木生滿白菇,一片白茫,如白雪覆蓋,我突然憶起身穿白衣的祈,我記得,他最喜歡吃的東西,是白菇……」
「那時候,我才明白,我欠缺的,是感情,是能溫暖心房的感情……」
「之後,我開始渴望有人能來陪我閒聊解悶……某日夜晚的言語,無意被鶌鶋聽見,鶌鶋因而外出尋人,數日後,妳就出現在山谷里。在靈池初見妳時,妳一身雪白,遠望還以為是娘親到來,不禁內心激動,但近看才發覺不是……妳雙眼如墨,不是娘的緋紅赤眸,若是娘親所化,應該會認出我,但我見妳反而是受到驚嚇,得知妳並非娘親,心裡有些失望,但遇見妳,也讓我感到些許高興。」石微微一笑,想起當初相遇的情景。
石語音一轉,夾雜著淡淡憂傷,「修成九尾的喜悅,難以相抵近萬年的孤寂痛苦。人類壽命雖短暫,卻充滿喜怒哀懼、情慾聚離;神仙壽命雖長久,得到的卻只是寂寥孤獨,彷佛死物。凡人欽羨神仙逍遙自在,神仙又何嘗不羨慕凡人恩愛相伴?不是有首詩曰:『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來雙去君不見。』與其長久孤寂,不如短暫廝守。若我能選擇自己來世的身份,我寧可當個平凡人,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便足矣……」
石長嘆一聲,閉目不語,不再說下去。
白雪仙這才了解石的過往,想起石孤獨近萬年,那會是何等的難受?不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會是何等的痛苦?縱使自責萬分,也無法填補心中的遺憾。
白雪仙見石面泛憂愁,情緒難過,素手伸出,想拍肩安慰,卻又縮回,白雪仙想了想,還是決定撇下成見,伸手輕拍石的左肩,柔聲安慰道:「石大哥你別難過了,我聽師父說過,商末蘇妲己是九尾狐狸精所化,說不定你娘並沒有化成石頭啊!」
石微微轉頭,瞧白雪仙一眼,又別過頭回道:「妳的好意心領了,妳師父所言乃是訛傳,蘇妲己只是只普通的千年白狐精,並非我娘。會有如此訛傳,乃是因為我娘是人類所知的狐族最強代表,初時人類還視為祥瑞的聖獸,之後竟將其妖魔化,變成亂世的妖獸。」
「人類為了欺騙世人,總是喜歡加油添醋,對於異類,不是列為神聖,就是視為妖魔。最初的神州大陸異獸遍布,可沒有什麼神仙妖魔之分啊。」
「是仙?是妖?還不是人類說了算?就算天廷將我歸入仙籍,以我的異貌,還是會被人類視為妖怪,欲除之而後快。」說著,石望向白雪仙,「因為我幼時的遭遇,以致我對人類沒好感,我又離群索居、隔世多時,這世間一切的演變也與我無關,若不是為了妳,我是不會步出山谷半步的。」
說完,石轉過頭輕嘆一聲,閉目不語,似是仍沉於喪母之痛中。
眼見石如此悲傷,白雪仙不知該如何是好,失去親人的痛,不是三言兩語的安慰就能淡然釋懷,手輕輕縮回,想起自己的雙親不明,也不知下落,扶養自己成長的師父韜光,對無父無母的她來說就如同母親一般,可卻不幸突然猝死,撒手人寰,她也很難過,所幸在陰間還能相遇,了卻心中遺憾,但石卻是永遠也尋不著,石失去親人的痛,白雪仙多少也能體會石現在的心情。
但說再多也無用,也喚不回失去的親人。
四周頓時杳然無聲,白雪仙靜默在旁,望著難過不已的石,不知為何,她覺得石也怪可憐的,連她在寒冰洞避世不到二十年,有時都會覺得無聊乏味,更何況是孤獨近萬年的石?
想起石曾因無知而作出不少令她尷尬或冒犯到她的事,現在這麼一想,當真是情有可原,石孤獨這麼久,當然會不懂與人相處的方式和許多事物,想想自己也不該這樣責怪他,應該對石多點寬恕與包容才是。
況且石再度遇見她,已對過去的失誤自責萬分,為了她,不顧危險,帶她闖陰間,上天界戰仙將;為了她,陪伴在旁、割腕餵血,施法救回已死的她;為了她這一個人類女子,讓一個原本厭惡人類、對世間冷漠的狐仙,竟會如此犧牲。
想到這,白雪仙心中一股悸動,石為她做的,已經夠了,夠了……
救她還魂,白雪仙對石的付出心懷感激,但心裡仍有道聲音,不停地告訴自己——她不能喜歡石。
是,沒錯,不能喜歡石,得知墨子玄的死訊後,她就決定今生今世只愛墨子玄一個,她要為墨子玄守貞,心裡不再接受任何男子。
她明白,石喜歡她,但她不能接受石。
雖然石孤單,渴望有人相陪,但她是人類,石是狐仙,人仙殊途,壽命不一,若是石不放棄她,便會一直嘗到愛人的喪命之痛,眼見心愛的人死去,轉入輪迴,自己一直在世間尋覓,尋著又會眼睜睜見愛人壽終喪命。
如此,一直沉溺在痛苦與尋覓之中。
這樣,太痛苦了,對石來說太殘忍了。
墨子玄喪命,就讓她痛不欲生,何況一直遭逢愛人喪命的痛苦?
連伏羲大神都因喪妻之痛而痛苦萬分,萬念俱灰,更何況是石?
石身懷強大能力,能毀天滅地,若是她壽終喪命而無法得救,石承受得了嗎?若是情緒失控,豈不是會大肆破壞,危害世間?
想起在普渡街時,韜光的慎重叮囑,白雪仙身子輕顫,吞吞口水,試圖消除心中的擔憂。
雖然對石殘忍,但白雪仙決定不接受石,不讓石對她懷抱任何希望,她要讓石放棄自己,去尋找比她更適合的女性相陪。
白雪仙望向石,石正低頭瞧著手中的血珀頭帶,眼神流露出思母之情。
白雪仙靜靜望著石,等石心中的悲痛稍緩,再出言安慰。
良久,石這才收起悲傷,移開視線,望向白雪仙問:「現在妳已經知道我的過去,知道我是狐狸所化,並非人類,妳……會怕我嗎?」
白雪仙惑道:「怕?為何要怕?你又沒有要害我,我為何要怕你?況且……」說著,雙手交握,表情一轉,露出喜愛與充滿期待的眼神,「況且我最喜歡小動物了,既然你的原形是金毛狐狸,那全身金毛閃亮亮的一定很漂亮!摸起來一定很柔順!」
「啊?」見到白雪仙異常的反應和從來沒有過的眼神,石著實吃了一驚。
「石大哥,我有個請求,你可以變成原形讓我瞧瞧嗎?我好想看……」白雪仙眼光閃爍,哀求的目光讓石愣了一會,支唔道:「妳、妳不怕我?我是狐狸,不是人類耶?」
「是狐狸更好啊!皮毛摸起來軟軟滑滑的,抱起來暖烘烘的,我很喜歡!石大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變成原形讓我抱著睡一晚嗎?拜託!」白雪仙拱手點頭,拼命哀求。
「啊!」面對白雪仙異常的反應,還主動開口說要抱著他入睡?石吃驚得差點掉下眼珠,發愣好一陣子,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抱、抱著他睡?沒聽錯吧?
石愣眼望著白雪仙,這真是他認識的白雪仙?
不是很厭惡與他碰觸嗎?怎麼會想要抱著他睡覺?
雖然光想就興奮……
石以為白雪仙知道他是狐狸所化,會嚇得尖叫逃跑,更不准他靠近半步,想不到竟是出乎意料的反應。
怪了,書上不是說人類很怕妖怪嗎?看到妖怪恨不得殺光?
想不到白雪仙竟異於常人,不但不怕他,還喜歡他的原形,那當初在靈池得知白雪仙喜歡小動物時,他就應該當場坦承布公,向白雪仙說出自己的身份才對。
「實不相瞞,我是只狐狸!」
搞不好在那個時候說岀這句話,白雪仙就會情不自禁地愛上自己啊!
笨!笨!笨啊!早點承認,就不用兜這麼大圈,浪費三年的時間,還錯過一段美好姻緣!
石,你真是個大笨蛋!
「石大哥,你怎麼了?不願意就算了……」白雪仙看到石失神許久,以為石不接受她的請求。
石聽了急忙回神,趕緊解釋著:「不,我只是很訝異妳竟然不會在意我是狐狸,我以為人類都跟書上說的那樣,非常痛恨妖怪……」
「那要看是什麼妖啊,人有好壞之分,妖應該也有好壞之分吧?如果不為害世間,就算是妖也是善良的妖啊,說不定修練到最後,會跟石大哥你一樣變成神仙呢!」說完,白雪仙看到石又發愣,問:「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石搖頭,微笑道:「不,妳說得很對,妳的想法獨特,不同常人,總是讓我吃驚。」
白雪仙害羞道:「那……你可以答應我這個無理的請求嗎?」說著,右手還做出撫摸的動作。
石皺眉歉笑道:「這……恐怕要讓妳失望了。」
白雪仙急道:「為什麼?是我太冒犯了嗎?」
石搖頭,「不,只要是妳提出的要求,我都會盡力做到,只是我修行近萬年,人形許久,也早已脫胎換骨,現在要我變回原形很困難,就算是五雷轟頂、真火煉燒,也難以將我打回原形,更別說是憑意志變回。」
聽到石的回答,白雪仙失望道:「啊?這樣啊?那隻好算了,唉!」
石不忍見白雪仙失望難過的模樣,開口續道:「若是妳真的想見我的原形,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白雪仙聽到有辦法,眼神一亮。
「就是……」石猶豫一會,「就是施展『返璞歸真』之術,對自己強制變回原形,只是這麼一做,會損傷元神……」石未說完,白雪仙插話道:「那算了,我不要了。」
石疑惑問:「妳不要?可是妳不是很想看我的原形?」
白雪仙搖頭,「我是很想,可是要是會傷害到你,我情願不要。」石聽了,覺得心頭一股暖意,高興白雪仙關心自己。
這麼一聊,原本難過的心情,好多了。
「不過石大哥你當初怎麼會說你沒師父?聽你這麼一說,你的師父就是伏羲大神啊!而且這琴……竟然是伏羲大神造的!」白雪仙吃驚得說,石的師父竟然是太古神祇伏羲大神!任誰聽了都會嚇得不敢冒犯,難怪石的能力如此高強,連群仙圍攻都被一招擊敗,而這把五行瑤琴,當初看只覺得外觀古仆奇特,想不到竟會是伏羲大神所造的琴。
石輕笑搖頭,「風兄對我來說如父如師如兄,只是祂不願以尊卑相稱,堅持與我以兄弟、朋友之名平等相稱,授我法術時,也說只是兄弟、朋友上的協助,並非師徒,所以妳當初問我,我自然這般回應。」
石仰頭望月,續道:「在我修成九尾之後,曾試著要尋找風兄的下落……想告訴祂,我已經有足夠的靈力可以操御五行瑤琴了,但是當初與祂相遇之地,我不知其所在位置,不知如何尋找,後來我利用天書搜尋,才得知風兄似乎早已神殞多時……」
石又難過嘆氣,伸手輕撫五行瑤琴,「風兄當時……早已說過祂來日不多,說不定,在我與祂分開沒多久,祂就悄然而逝……」
石輕撥琴弦,發出一道琴音,續道:「風兄對我幫助甚大,恩澤甚大,這琴是風兄送給我的東西,我也十分珍惜,所以之後我時常在夜裡彈琴追思,感念風兄的大恩……」
「對我恩重如山的母親、風兄,我全都錯過他們的最後一面……若以人類的道德規範來說,我實在是不孝……」
白雪仙見石又難過起來,勸慰著:「石大哥你別這麼說,你也不是故意不知道、不去理會他們的,我想你娘應該希望你活得開心,而不是終日沉浸在痛苦之中,我想慈愛的伏羲大神也會這麼想的。」
「謝謝妳……」石微微一笑,瞥見夜空明月已偏,開口道:「夜色已深,妳和我不同,需每日睡眠休息,況且明日一早要出谷下山,妳還是早點歇息吧!」
「我……」白雪仙正想再說些安慰石的話,石瞧出白雪仙還在擔心他,莞爾一笑,道:「不必擔心,我心情已經好多了,只是今夜無心入睡,況且我是狐仙,幾日不睡也不打緊,妳還是早點歇息吧!」
「這……好吧。」白雪仙點頭,起身走向山洞,又停步說道:「你……別太勉強自己,累了就要休息!」
「嗯,我明白,妳快去睡吧!」石微笑應聲,白雪仙這才走進山洞,進入休息。
見到白雪仙的身影沒入洞中,石的表情又轉為憂愁,輕嘆一聲,望著手中的血珀輕輕撫摸,哽咽呼喚:「娘……不知妳的魂魄,是否已轉入輪迴,在世界的某一方?」
石將頭帶戴回,雙手輕撥琴弦,薄唇輕啟,小聲吟唱。
「綏綏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
「綏綏白狐,九尾厖厖……唉!」一聲長嘆,嘆出心中的悲傷,內心更是自責萬分,無論如何,再怎麼樣都喚不回慈母,見不著九尾狐一面。
夜風颼颼,金髮輕飄,瑩紅眼瞳望著夜空明月,緬懷逝去已久的親友。
娘,祈,不曉得你們的魂魄,現今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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