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鬢亂釵橫的張若蘭對著銅鏡細心梳妝,她身後,床鋪上一片狼跡,李炎卿還自沉睡未醒。想起昨天晚上那種種顛狂,張若蘭臉上一紅,心內亂跳成了一團。
在海島上那晚,洪四妹手下的婆子,灌了她大半壺烈酒,讓她渾渾噩噩,迷糊中就把自己交了出去。直到昨天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夫妻之樂。那什麼魚什麼水,這回自己總算是明白了。
她當初離開洪四妹的海島時,曾想著假意順從,免得真被對方圈養起來。只要能聯繫到家裡,就讓這狗官全家死絕,來賠償自己的清白。可是如今,她對於這個壞了自己的男人,竟然有了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
這是愛麼?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她喜歡的應該是那位文采**,倚馬斜橋的濁世佳公子,而不是這個不學無術的冒牌知縣。可是他的體貼溫柔,一張能逗的自己開懷大笑的巧嘴,模樣生的也俏皮。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經屬於他了,今生要麼殺了他自己青燈古佛,要麼就接受他是自己丈夫的事實。
他雖然是個冒牌官,但好歹也算是有良心,第一時間就知道負責任。不知道自己身份,卻肯伏低作小賠小心,昨天晚上更是把賺來的銀錢遞到了自己手裡。只要自己稍微一不高興,他就要來認錯賠情。
而自己與劉郎的幾次短暫相處,哪次不是不歡而散?想起父親曾說過自己脾氣太過強勢,與劉勘之那等性格剛強好勝之人相處斷不會有幸福可言。如今看來,父親說的未必沒有道理,自己的良配,也許就應在此人身上。
&蘭,若蘭……」看到男人在夢裡還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一笑,「壞東西。」這一聲輕罵,道不盡的萬般隱情。
只是望著鏡中,紅光滿面的自己,難道真要在這偏遠小縣了此殘生?以父親的性格,多半不會因為自己失貞於他,就同意自己下嫁。
自己也許就得隱姓瞞名,在這蠻荒之地,度過自己最好的年華?一旦青春逝去,紅顏不再,他是否還會像他唱的小調那樣,把自己當做手心裡的寶?
可是若叫自己舍了這壞東西,到京里安享富貴,再讓爹出面找個肯吃啞巴虧的冤大頭接盤,卻又萬難接受。不知為什麼,這個勾結海盜,賣秀才,刮地皮,還欺負了自己的壞東西,卻占據了她的心,讓她無法忘懷。
當年學的滿腹文章,還有那些治國良策,大明各省財賦稅收,官員脾性全都見鬼去吧。自己現在該去學著怎麼做飯燒菜,恐怕將來自己能做就是在廚房中終日操持菜刀,與這壞蛋終老一生。
爹爹……。想起京中的父親,兄長,她雙目又有些濕潤。就在此時,從身後遞來一方手帕,「娘子,你怎麼哭了?」
&君,你醒了啊。我……我沒什麼,只是一時有點想家,沒事了。我該伺候夫君穿衣的,明天不會忘了。」
&不,應該是我伺候娘子梳頭才對。」李炎卿拿起角梳,為張若蘭梳起那頭青絲,張若蘭在鏡中看著深厚男人的溫柔模樣,一點思鄉之情,已經全化做了縷縷情思。
等到用過早飯,李炎卿為張若蘭磨了墨,又鋪好了紙,張若蘭提筆笑道:「你想讓我寫什麼?難道你神通廣大,搞到了府試的考題?」
&個算什麼要緊,我是說,若蘭你該給家裡寫封信,報平安了。」
那管狼毫筆落在桌上,墨跡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了一大團污漬。「家書?你難道知道我是誰?」
&蘭,你怎麼又這副模樣了?我從沒逼你跟我說過家事,不過據我觀察,你舉止言談,不似小家之女,想必非富即貴。你落在海盜手裡,家中不知急成什麼樣,難道不該和家裡說一聲麼?」
張若蘭心內鬆了口氣,嗔道:「呆子,你可知你差點就讓我的心碎了。你這好心還是省省吧,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必知道。只知道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就好。將來不管你發跡還是落魄,我都會跟著你。可是這家書一寫,你我夫妻說不定就要從此天各一方,我不要寫。」
&任性。你我已經是夫妻,誰還能把咱分開麼?我管你是什麼出身,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夫人,俏娘子。」
兩人又嬉鬧了一陣,張若蘭紅著臉道:「你這人就是纏人。若是不把你的心思滅了,你還不知道要糾纏到什麼時候。我告訴你吧,我這信一寫,立刻就會有人上門,把我帶走。就你這小小縣官,連我家的門都登不了。」
&麼?你家難道是皇宮大內?你難道是一位公主?」
&美的你,還公主呢。不過也不差太多了,你可知朝中是何人為首輔?」
&是徐階徐松江麼?」
&你可知,徐閣有一位心腹愛徒,如今執掌翰林院,他日入閣已是順理成章板上釘釘之事。」
&是說?」
&父就是如今朝中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居正。再給你交個底,用不了多久,我爹就會入閣拜相,成為輔臣。你覺得憑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我爹會把我嫁給你?李郎,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說這家書不必寫了,我安心跟你在香山過日子。等過個十年八年,木已成舟,咱們再和爹聯繫,他老人家想不認也不成了。到時候再讓他提拔你的官職,保你個富貴前程就是。」
李炎卿心頭暗驚:只知道她是個京中要人之女,沒想到,居然來頭這麼大。再說張這個姓也略微普通,在京里就有幾個張大人,符合這身份。卻沒想到,她竟是其中最為了得的一個。
張居正這等名人,他哪裡會不知道。眼下雖然他還沒有登上權力巔峰,可是未來整個大明朝都會被他掌握在手裡,成為權衡一國的宰輔重臣。
沒想到自己這次真是揀到寶貝,居然成了他女兒的枕邊人。只是這個優勢如何轉化過來,不至於變成要自己命的壞事,還得用些腦筋。他故意做出一副驚訝模樣,用手點指「你是說,你是張大學士的……」
&錯。」張若蘭一挺胸脯,仿佛又成了那位京師有名的女公子張若蘭。看丈夫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她掩口一笑,拿毛筆在他頭上一敲「你昨天晚上那麼欺負我,你說我爹知道了,你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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