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昏黃,暮色降臨。
倉亭縣中,倉亭津上,一個黑壯如塔、滿臉虬須的九尺漢子,立在渡口處,闔目養神。身後二百精壯男子,或坐或臥,卻都靜默不語。
「左髭兄好。」倉上鄉的游徼、三十六方之一的卜已,急急趕來,老遠就跟這虬須漢子打上了招呼。
「見過卜兄。」大漢回禮,問道,「人員可已齊備?」
「我麾下的三百遊俠、五百教眾,已在距此三十里的上遊河岸上等候多時了。」
「行蹤可隱秘?」
「不曾走漏半點風聲。」
「那白虎山燕小兒的情況打探清楚了嗎?」
「與卜某先前告知大賢良師的,略有不同。」
「略有不同?」
「嗯,除去燕小兒擁有『活人命、御雷霆』的巫術,又多了一個會『召喚巨鷹、神龍』的巫羅。至於那潘鳳、李進,則未有變化。」
「巨鷹?神龍?」
「嗯,那巨鷹、神龍均是由燕小兒賜予。巨鷹高有一丈、展翅約五六丈,等閒三五個人近不得身;而那神龍,則一無所知。」卜已乍一接到此信息的時候,在房中沉默了足足半個時辰。現在與這大漢說起這事還有些恍惚,「左髭兄,你說這世上真有龍嗎?」
大賢良師怕也不能招鷹喚龍,本事也不如這燕小兒吧?卜已剛有了這一絲念頭,馬上搖頭驅散,這是對大賢良師的不尊敬,也不利於太平大事的執行。這等想法要不得!
那大漢沉吟片刻,不知是安慰卜已還是說服自己地開口道:「且不說這世上有沒有真正的龍,就算是有,那燕小兒也不捨得賜予下人吧?」
停了停,大漢又道:「御使雷霆,也許是障眼法。活人性命,可能是鄉民做戲。至於那巨鷹,三五人不敵的話,那就三五十人;三五十人不行,那就三五百人!」
「言之有理。」卜已隨口附和著,至於他心裡真正的想法就無人得知了。
「大事要緊,莫多想了。」大漢道。
「好吧。」卜已還是沒提起精神。
「卜已!」大漢這一嗓子就如夏雷一般滾滾炸響,把心不在焉的卜已嚇了一個哆嗦。
「大賢良師遣我們這些人來兗州,不是為了看你現在的娘們樣!二百力士星夜至此,為的只有一件事!殺!殺!殺!」
左髭丈八怒瞪著一雙銅鈴牛眼,殺氣騰騰地盯住卜已。
「殺!殺!殺!」原本平靜的二百力士,隨之嘶吼。驚飛了兩岸樹林中的一群群飛鳥。
「卜某知道了!」卜已雙目一凝,抖擻起精神:「夜色已降,你我沿大河西行。戌時至鄄城,亥時作歇息,子時攻山殺人!」
大漢一聽這爽利話,哈哈大笑:「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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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澤里中,杜里正家中。
李進將今日燕小乙吩咐的「白虎山大比」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杜仲,懇切地說道:「二叔,這『大比』之事,明日就拜託你了,一定要讓整個臨澤里的少年兒郎都知道此事。」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杜仲面對李進可不敢拿捏身份,現在的李進可不是以前的「狗蛋」了。
在見識了「長戟仙兵」與巫羅的「巨鷹」之後,杜仲不覺得自己這個小小的里正,能在「仙法通天」的燕大王面前掀起多大的浪花。
潘鳳羨慕嫉妒巫羅與李進的仙寶,杜仲則羨慕嫉妒潘家這傻小子居然有福氣留在「燕大王」的身邊。而面對「據說」更受「燕大王」看重的李進,別說拿捏身份,杜仲連稍微過分的話都不敢說了。
「獻之啊,『燕大王』真會將那九件『小仙寶』發給『大比』的勝出者嗎?」杜仲很疑惑。
「當然了!」
「『小仙寶』長什麼樣?如那『長戟』?還是『巨鷹』?」
李進回想了一下,覺得下山前「小大王」並沒有交待對仙寶保密的事,便對杜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長槍兵造型--紅纓槍、鐵兜鍪、魚鱗甲。
杜仲看得心笙搖動、眼紅到不行:「獻之啊,你說二叔我也能參加嗎?」他才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不比里中那些無賴小子們差。如果參加那「大比」,沒準能奪獲一枚「小仙寶」。
李進可惜地搖了搖頭:「『小大王』說了,須是少年兒郎。」
杜仲唉聲嘆氣了一番,不過一想到自家兒子可以參加,馬上激動起來:「我家鵬小子武藝不錯,一旦參加,仙寶有望啊!」
「應該可以。」杜鵬的武藝在雷澤鄉中是排得前列的,要不然也不會得了「鄄邑三貙」的名號。
「哈哈哈,好!」得了李進的肯定,杜仲覺得兒子已經將那小仙寶攥了一半在手裡。
兩人又談論了一番布置「白虎山大比」的事宜,李進便因「回山照顧小大王」原因,在杜仲羨慕的目光中離開了。
「鵬兒!鵬兒!」杜里正在家中大呼小叫著杜鵬,想要告訴他「大比得仙寶」的好消息,卻看到自己的妻子抹著眼淚從兒子的房中出來了。
杜仲心裡一跳:「咋了?」
「鵬兒離家了,說是遠遊學藝去了!」前兩日杜鵬就說過這事,杜仲沒同意,沒想到這黃毛小子竟弄出了「離家出走」的戲碼。
「啊?!仙寶咋辦?!」杜里正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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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著長柄斧的潘鳳,獨自走在夜色沉沉的官道上。
他是被阿翁趕出家門的。
今日從白虎山上「羞」得歸家的他,被阿翁一通數落,然後說了一大攤的道理。潘鳳別的忘了,單單就記下了兩個人的名字與事跡。
阿翁說,漢武之時,公孫弘起身於鄉鄙之間,多次因「無識無能」被免職;「為人意忌,外寬內深」,殺主父偃、徙董仲舒,與朝中汲黯、朱買臣等人不睦。但就算是這樣,他仍得了漢武帝的垂青,成為有史以來「丞相封侯」的第一人。
王莽之時,張竦,那個「畫眉張敞」的孫子,德行不佳、政事不及。然而,此人卻在後來得王莽賞賜,被封為「淑德侯」。
公孫弘靠的是什麼,是曲學阿世、投上所好,獻了「外儒內法」的馭臣術,迎合了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聖意。
張竦靠的是什麼,是替陳崇起草了一篇奏章,文中說「揆公德行,為天下紀;觀公功勳,為萬世基」,將王莽捧在孔聖、周文周武之上,稱其為「配天之主」。迎合了王莽篡位之意。
「暫且不論公孫弘與那張竦的是非曲直,只說身為人下者,須揣摩上意。我兒啊,你性子魯莽,短於人事。這揣摩上意,你怕是做不到了。」
潘鳳聽父親說到這兒,忙不迭地點頭。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心裡沒那麼多的彎彎繞繞,也確實不是曲辭阿諛的人。
「論親近,你與巫羅比肩,但遜於李進;論武藝,你在巫羅之下,更不用提那李進;論處事,你更是一無是處。」
越聽父親分析,潘鳳越覺得無力,最後乾脆道:「阿翁你就直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潘醫匠也確實對自己兒子的情商沒什麼期待了,他道:「將『小大王』當做是你阿翁我,尊敬他;將『小大王』當做是你姐姐,親近他;將『小大王』當做是你弟弟,愛護他。」
「阿翁?姐姐?弟弟?」
「明白了嗎?」
「不明白!」
「你只管照做就行!」
「好吧。」
「回吧!」
「回?回哪兒去?」
「回白虎山啊!你忍心放你的『弟弟』一個人在山上啊?」
「李獻之與巫羅他們在山上呢!」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走吧!」
孤孤單單走夜道的潘鳳,一路上盡琢磨著怎麼做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弟弟」、一個「好哥哥」,走走轉轉、磨磨蹭蹭,待走到白虎山山腳下的時候,已是人定亥時。
「我現在上去,會不會攪了『小大王』的好夢?」潘鳳這麼想著,解了合襠褌,一把掏出了潘小鳳,嘩嘩嘩地尿了一泡,「爽!」
「天殺的小崽子!」一聲怒喝從潘鳳的腳底下傳來,把潘鳳剩下的半泡尿給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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