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下邳、廣陵這樣的淮泗區域不同,泰山、琅琊兩郡多山、多丘陵。
蓋縣屬沂蒙山區,沂山在其北,蒙山在其南,泰山又在西,境內山峰林峙,何止千餘座,丘陵地形占全縣的八九成,山谷、峽谷甚多。蓋縣、牟縣、費縣,包括琅琊的臨沂、東莞、莒縣等地,這一帶的境內還多見一種較為少見的地形,即「崮」,所謂「崮」者,就是四周陡削、頂部較平的山,有名的「沂蒙七十二崮」大多便分布在此一地域內。
這種山地多、丘陵多的地貌,對行軍、作戰就會產生一定的影響,造成一定的難度。
荀貞的部隊往昔作戰,大多在平原,來到廣陵後,隨著先是在廣陵境內剿滅賊患,繼之北上奪徐,數戰之後,亦算是已經較為熟悉在河網密布地區的作戰方式,但是在山區作戰,仍還是短板。荀貞至今還記得當年在趙國討黃髯時有過一次攻山戰,那一場戰鬥險些失利。
因是之故,這次攻取泰山郡的戰役,荀貞首先點將荀成,其次決意以熟悉當地地形的泰山兵為主力。
荀成身在琅琊,挨著泰山,調動方便,這只是荀貞用他為此戰之主將的一個緣故,更主要的原因是:荀成在琅琊駐兵已有數月,雖然沒有進行過什麼大的戰事,只是討擊了一下鹽豪的叛亂,但至少琅琊、泰山兩郡的地況較為相似,他對泰山郡的地貌應是能夠較為了解。用泰山兵為主力則就不用多說了,自是因為他們多泰山人,熟悉當地的地形,並且還有另外一個緣由,那就是通過觀察臧霸近期的舉動,荀貞對他已是甚為放心,認可了他的忠誠。
亦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所以荀貞調了陳午從荀成出戰。
陳午參加過那次擊討黃髯的攻山之戰,並在戰中立下了大功。
蓋縣有這樣的地形,天然的易守難攻,也所以羊秘才會有充足的信心,認為「荀鎮東便來,何需懼哉」!他抵至蓋縣的當日,見過守將韋溫,約略問了下軍情,馬不停蹄,也不休息,便即帶了一隊從騎,出城視察城外的戍衛部隊。
泰山郡中,與琅琊、東海接壤的縣共有三個,由北往南分別是蓋縣、費縣、南城縣,在得了袁紹的提醒後,應劭調遣主力,給此三縣各自增兵,費縣、南城縣都在郡南,相距很近,不到百里,給這兩個縣他共增兵兩千,蓋縣獨在郡北,離費縣有約兩百里之遠,因是單給此縣亦增兵兩千,此時蓋縣境內共有守兵四千餘,城中兩千餘,城外兩千,這城外的兩千又分駐三地,一部約七百餘人,俱精銳,號為「沖堅」,築營城下,與城中犄角,一部五百餘,屯駐在蓋縣東北十餘里外的一座山上,一部六百餘,屯駐在城西南的沂水渡口處。
荀成統兵,繞過公來山,沿沂水北岸西進,入到了蓋縣境內。
郭嘉、徐卓奉令從軍,郭嘉為荀成參謀,徐卓為臧霸謀主。
早在出兵前,郭嘉就給荀成獻上了一策。
他從幕府趕到荀成的駐地開陽後,一見荀成的面就對荀成說道:「泰山郡地廣多山,攻難守易,當以奇計克取,不然,將陷苦戰。一旦如此,北海黃巾肆虐,已數擾我邊,或會趁機南下,劉兗州亦必會馳援應君,待到那時,境有外患,敵有強援,恐只能將無功而返矣。」
荀成以為然。
郭嘉今年尚不到三十,雖然年輕,但他一向得荀貞器重,荀成也知他有謀,再又因郭嘉少年時在荀氏族學中求學了很長一段時間,是荀家的門生子弟,荀成對他的觀感非常親近,因是不恥下問,向他求策,肅容問道:「中郎必已有良策,成敢請問之。」
今從荀貞的軍中諸荀裡邊,論地位,荀成、荀彧、荀攸三人最高,論實權,荀成掌重兵在外,都督一方,於威勢方面,則又實比主政的荀彧、主謀的荀攸都要略高一籌,但說到真實才能,他卻是三人中最低的,然而他也有長處,便是在得到荀貞的教導後,他處處以荀貞為楷模,學習荀貞用人、定策的辦法,己能不足,就禮賢下士、博採諸議,有道是「自知者明」,此四字說來簡單,做起來不易,荀成現在能夠做到了,亦因此,荀貞放心讓他主兵,獨當一面。
郭嘉才高,又年輕,兼之出身非是右姓名家,郭氏雖是陽翟冠族,他卻是郭氏的庶支,因在禮教的家傳修養上有所欠缺,說白了,就是性格上有點「輕脫」,不拘俗禮,加上深得荀貞愛用,故難免有氣盛之時,平時得罪了不少州、幕二府,乃至軍中、郡國的重臣,引非議甚多,不過對荀成等諸荀中有威名、高望的子弟,他作為「荀氏門生」,素來倒是頗為敬重,聽得荀成這般客氣,他告了個罪,自道「不敢」,然後說道:「嘉確有一策,獻與將軍。」
荀成說道:「中郎請言。」
「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嘉以為:將軍提兵入蓋縣後,可不必急著攻堅擊營,且放緩行軍,佯裝受阻於山陵,示敵以不能與遠,而後遣一別將詐以將軍旗鼓,攻其城東北山上敵,將軍則自引精卒,間道疾行,直搗其城,先破其城外營,繼破其城西南渡口營,如此,盡剪其羽翼,可以圍城,徐徐攻矣。」
荀成大喜,復而轉疑,說道:「中郎此策固佳,唯吾兵既已入蓋,蓋城西南渡口之敵營,難道還會守在渡口麼?」
蓋縣在沂水北岸,守將韋溫放在城西南沂水渡口的部隊明顯是為防止徐州兵從沂水南岸來的,現今荀成引兵將從東莞出發,經沂水北岸進入蓋縣境內,那麼蓋城西南渡口的泰山守兵也就無用武之地了,是以,荀成認為韋溫會把這支兵馬調走。
郭嘉笑道:「今攻泰山,分兵兩路,將軍由東莞出,藏將軍由合鄉出,此事將軍知、我知,蓋縣敵兵卻不知也。計我琅琊、東海屯兵,除從將軍與藏將軍擊泰山之諸營外,還有辛將軍、趙將軍、右軍、先登等諸部,並及新募而得的萬餘兵卒,辛、趙、陳、潘諸君,皆我軍之名將、君侯之爪牙也,吾料蓋縣守將不測我虛實,必不敢調渡口守卒。」
右軍是右軍校尉陳到,先登是先登校尉潘璋。陳到、潘璋現皆駐兵琅琊,辛璦、趙雲則駐兵在東海。郭嘉所言甚是有理,為防止辛璦、陳到等突然襲擊,由南岸而渡沂水,深入到蓋縣的後方、泰山郡北部的腹地,縱是荀成已從沂水北岸入境,蓋縣守將韋溫定也不敢撤回渡口的守兵。——蓋縣向北六十餘里就是北海的臨朐縣地,蓋縣、臨朐間地段狹窄,多山巒,尤不利大軍的行軍、作戰,從常理考慮,徐州確有再遣一軍從沂水南岸進攻泰北的可能性。
荀成思忖片刻,同意了郭嘉的分析,讚嘆地說道:「奉孝!君不但有高謀,而且能洞悉人心,真妙才也!今取泰山,待蓋縣城克,我當親為君記閥閱,功第一。」
「閥閱」,閥為功,閱為經歷,閥閱簿是當軍政吏升遷時首要參考的一件東西。
郭嘉笑道:「嘉此謀不過是曹東郡的故智,將軍納之,劉公山不能及。嘉知兗州入君侯囊中矣!」
荀成不知他這話何意,細問之,才知道:郭嘉這也是從荀貞那裡聽到的。
郭嘉的此一謀略,在郯縣時先給荀貞說過,荀貞聽罷,嘆道「卿與曹東郡同謀」,對郭嘉說,他此前在東平相李瓚的來書中看到了一段故事,卻是劉岱被兗北黃巾圍攻之後,得鮑信、曹操等人之救,乃得解圍,曹操上言建議:「昔高祖用須昌侯趙衍所指道路,暗度陳倉,今黃巾眾,將軍為賊圍擊,雖未敗,而戰士頗多畏懼者,宜仿先代之良式,出奇制勝。孫子云:近而示之遠。今可速而示之緩。等到交戰,以變服混賊間,可勝也。」劉岱既恚曹操先前之沒有速援,又畏黃巾眾,沒有接受曹操的此一建言。
曹操的「速而示之緩」,雖不是出自《孫子兵法》,但與「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卻是同一意思,實得「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之深意,「以變服混賊間」更是深合「兵者,詭道」之意,如被採用,還真有可能會轉敗為勝,奈何劉岱不聽。
實際上,郭嘉的此一獻策,說是「近而示之遠」云云,究其本質,正是曹操的「速而示之緩」。劉岱有良策不能用,在任賢兼聽方面,別說和荀貞比,連荀成都比不上,有主如此,臣屬再出色也無用,故此郭嘉的視野因之越過泰山,隱然間,看到整個兗州都已入到了荀貞的囊中。
由是,荀成採用郭嘉之策,日行六十里,兵入蓋縣,裝作受山陵之阻,傳令三軍,改為日行二十里,便行便戰,拔除掉了幾個沿途為韋溫所設的守軍小據點,隨之,又詐作糧倉失火,急檄令負責後勤、輜重的琅琊太守陳登再送糧秣來軍中,暫時築營不行。
荀成築營的當日晚上,應劭遣去策反泰山兵的密使到達了臧霸、昌豨的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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