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渡潁水南下,次日上午已連克襄城、郟兩縣。
荀貞的捷報傳出,陽翟城內的郡府諸吏們上至太守,下到斗食小吏,無不驚喜交加。城中數萬百姓奔走相告,人人都說:「乳虎至,地方定。」
鍾繇、杜佑、郭俊等與荀貞關係不錯的吏員們更是高興。
自「賊興」以來,鍾繇沒再飲過酒,聞知捷報後,他在家中辦了一個夜宴,專請來杜佑、郭俊等人為之慶賀。
席間,他舉杯說道:「『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貞之率部南下,先駐潁陽,繼下潁水,一夜之間,連復兩縣!或以力克,或以計取,神思遙想當時之驚險奇詭,馳突奮戰,浴血殺賊,真令人激昂滿懷!當浮一大白。吾等不能和他同赴戰場,就在這裡共同舉杯,遙敬他一杯吧!」
杜佑笑道:「今天捷報送到時,我正好在府中,府君高興得臉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了!」
郭俊是郡決曹掾,也是在陽城與荀貞相識的。他和郭圖同族,都是陽翟郭氏子弟。郭圖雖和荀貞不太對付,但他與荀貞的關係還不錯,聞言亦道:「賊興起來,多賴荀掾之力!這幾天郡里得了些鄰郡的消息,我聽說汝南、南陽等郡郡中賊勢滔天。南陽太守諸貢、汝南太守趙謙皆名臣之後,向有能名。特別是趙謙,其祖、諸父皆國家名臣,他也有令名傳於世,而面對汝南賊兵,他卻不能支也!我聽說他與賊兵戰,連戰連負!南陽的局勢更加糟糕,賊渠帥張曼成自號神上使,正督賊兵各部從四面八方趕往宛城,欲圍攻之,諸貢但坐觀,無能為力。對比這兩郡,可知吾郡之幸,可知荀掾之功也!」
鍾繇、杜佑以為然。
鍾繇嘆道:「貞之寬柔恭慎,賊亂乃現膽氣,卓拔眾人中。天下板蕩,方識英傑。」
他們三人行至堂門口,對月舉杯,遙敬荀貞。
……
荀貞向郡府告捷用的是「露布」。「露布」者也,「露版以宣眾」,通常是朝廷在向州郡下發赦令、贖令時用的,但有時用在告捷上。接連克復兩縣,這是大勝,必須要讓全郡的百姓知道,一則震懾敵人,二來安撫民心,以免有人再起來作亂。
兩道露布接連從襄城縣發出。前一道「克復襄城縣」露布剛疾馳而過,後一道「五十騎克復郟縣」的露布又隨之而至。經過之處,百姓無不驚異,縣鄉吏員無不驚喜。兩道露布就像兩股旋風,一下就把愁雲慘澹的郡中刮卷的雲散日出了。露布沿途經過的縣、鄉中,士族相慶,黔首也放下了擔驚受怕的心,消息又從這些縣、鄉向外擴散,一時間,郡中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攪動得沸騰起來,人們都在在說:「荀乳虎!」
捷報也傳到了潁陰。
一群人沖入高陽里內,在巷中奔跑歡叫。有的歡叫:「四兄克復了襄城、郟兩縣!」有的歡叫:「貞之平定了汝北!」有的歡叫:「荀君大破賊兵,賊兵死傷枕藉,汝水為之赤!」叫的內容不同,意思相一。這些人有的是荀貞的族弟,有的是荀貞的族父,有的是荀家的賓客。他們本在縣裡協助戍衛,聽聞了這兩個捷報,迫不及待地回來傳訊了。
荀緄正坐在家裡後院的樹下閉目養神,聽到巷子裡的歡叫聲,睜開眼,問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鬧?」侍立在他身後的三子荀衍放下水卮,出去打聽了一下,回來喜道:「阿翁,貞之克復了襄城、郟兩縣,斬獲賊兵數千,汝水為之赤,威震郡南!」
荀緄的這一生經歷很豐富,其父荀淑是「潁川四長」之一,天下敬之,他本人少習家學,及長為鄉中敬重,有名於州郡,先後出仕縣、郡,官至兩千石,做過濟南相。因為族有清名,他本人也有高名,被中常侍唐衡看中,把女兒強嫁給了荀彧,再後來,黨錮興起,他受牽連,名在黨人中,遂被免官,乃歸家中。可以說,他這一生輝煌過,也低落過,被人讚譽過,也被人脅迫過,如今年近七旬,對世事早就看得淡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子弟們將來的成就。
荀氏是個大族,荀貞的父親在族中並不出色,這也使得荀貞本人在童子時不被族人看重。荀緄對他本也不以為意的,要說對他的印象,最初只有一個:那就是荀貞在十來歲時負書至荀衢門前,跪求荀衢授學。這個舉動若是在尋常人家可能會被人嘖嘖稱嘆,但在像荀氏這樣世代以儒學傳家的有名士族裡實在不算一回事兒。就比如荀緄同產兄的兒子荀悅,其父早亡,家貧,然而荀悅小小年紀就知去縣裡的書肆或者族人家中借書看,年十二就會講說《春秋》。和荀悅這個好學而又天分突出的族兄相比,荀貞在學問上沒有絲毫令人出奇之處,不過是個常人之姿了。
卻沒料到就在幾年前,荀貞默然無聞了二十年後突然發力,先是自請為繁陽亭長,接著因治績突出,升任為西鄉有秩薔夫,在有秩薔夫的任上繼續如在繁陽亭時一樣懲惡揚善,既有酷吏之剛廉,又有儒士之仁厚,名聲傳到郡里,得到了時任太守陰修的賞識,乃被擢入郡中,為北部督郵。之後,他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一力除惡,威震郡北,得到了郡中士子的稱讚,在襄城縣乃至受到李膺之孫李宣的到縣界捧彗相迎。
至此,他已完成了他第一階段的名望積累,「為州郡知」。
若是僅僅如此,那也還不算什麼,為州郡知的年輕士子多了,不說別的士族,就荀氏族中就有荀彧、荀衍、荀諶、荀攸、荀悅等人。如果只做到這個程度,也只是「名士之一」罷了。適逢此時,太平道作亂。波才響應張角,帶十萬之眾在本郡起事。在他起事前以及陽翟被圍時,荀貞表現出了智勇。閥閱簿上,軍功永遠最重,高祖皇帝與天下約:無功不得封侯。這個功,指的就是軍功。只憑安潁陰、斬波連、守陽翟之功,待到平亂之後,荀貞就少不了一個「為州郡重」,而今他又一夜之間克復兩縣。這就不只是為州郡重,而是將要「為天下知」了。
荀緄跪坐在榻上的時間久了,腿有些麻,院中沒有外人,他稍微放鬆了坐姿,倚樹遠望南天,澄澈的藍天中浮雲朵朵。他似乎看見,荀貞正如一顆扶搖直上的新星,將來之前程不可估量。他喃喃說道:「剛極易折,剛極易折。」
「阿翁,你說什麼?」
「噢!你寫封信,送去給貞。」
「是。寫什麼?」
「……,就寫一個『貞』字吧。」
《易》云:「元亨利貞」。此即荀貞名字的出處。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從「元」至「貞」是一個過程,也是一個客觀的規律。荀緄叫荀衍寫個「貞」字給荀貞,意下是提醒他:不要自滿,要戒躁戒躁。往短里說,賊兵尚有數萬,不要因為兩次勝利就驕傲大意,往遠里說,日後的路還很長,唯有謙虛謹慎才是保身存家的長遠之道。
荀衍應道:「諾。」
「你去寫罷。寫好後就給他送去。」
「是。」
「對了,你去看看你幼弟。他這些天身在病中,卻仍時刻都在掛念貞,常向家人詢問貞南下後的情況。你把這兩個捷報告訴他,讓他寬寬心。」
「是。」
「還有,你再去荀衢家裡,看看他知沒知道這個消息。他也很掛念貞。」
「是。」
……
荀貞家中,唐兒正在院裡洗衣,聽到巷中報捷,歡喜得丟掉了衣槌,來不及擦拭手上的水跡就往後院跑去:「君在汝北大破賊兵了!」
坐在屋內在給荀貞縫鞋的陳芷手中一松,鞋子掉在了地上,針刺到手指上,冒出血滴,她渾然不覺。唐兒跑進了屋中,雖然從前院到後院沒多遠,但因為跑得急,她氣喘吁吁的,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門。陳芷跪坐席上,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臉上神情相似。
有歡喜,有擔憂。
歡喜荀貞獲勝,擔憂戰事還沒有結束。
春風暖暖,帶來院中剛盛開的桃花香氣。香氣中,兩個佳人容顏不同,心思相類。
征人別未久,年芳復臨牖。良人折弓戰,知人相憶否?
……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陽翟縣裡郡府諸吏歡喜無限,潁陰縣裡的陳芷和唐兒憂喜參半,汝水南岸的波才、何曼驚懼氣怒。
接到消息時,波才、何曼正在帳中和小帥們開軍議。他們剛到父城不久,正在做攻城的準備。波才猛然跽坐,驚道:「襄城、郟兩縣失陷了?」
何曼道:「吾等昨日才離開襄城、郟兩縣,渡汝水南下,今天兩縣就失?吾等南下前,在這兩縣留下了足足萬人啊!上師並再三嚴令兩縣守將務必要守望互助,以成掎角之勢,彼此呼應。荀賊只有兩千新卒,怎麼攻下的兩縣?留守此兩縣的兩位渠帥呢?」
報訊的探馬也不知詳情,說道:「聽逃出來的兵卒說,荀賊遣了些死士先潛入襄城,裡應外合,遂破其城。破了襄城後,他親率主力,遣派精騎為先鋒,復又猛攻郟,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郟也隨之失陷。留守兩縣的兩位渠帥聽說都陣亡了。」
何曼敏銳地發現到了這番話的重點,問道:「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
「是。聽說在荀賊打襄城時,襄城的大姓,如李氏者也群起呼應。」
何曼拿起案几上的木椀,狠狠地摔到地上,拔劍刺入席前,怒道:「吾等在襄城、郟時,對李、藏、銚諸姓甚是禮遇,而今吾等方離開一日,他們就作亂,迎荀賊入城!豈有此理!」
他轉對波才,說道:「上師,既然這些賊子這般不識抬舉,那麼等打下父城後,縣裡的諸姓就全屠了吧!」
帳中的諸小帥們聽到荀貞一夜之間連克兩縣,有的驚恐害怕,有的勃然大怒。
害怕的竊竊私語,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大怒的應和何曼,紛紛拔劍叫道:「對,等打下了父城,就把縣裡的諸姓全都屠了!要不是他們在內作亂,襄城、郟兩縣內有我上萬人馬,怎會這麼容易就被荀賊攻陷!」
波才與何曼、帳中的這些小帥們有些不同。
何曼本是輕俠,這些小帥在起事前也大多是各鄉的輕俠或農人,出身底層,而波才家中豪富,乃是「大家」出身,平時交往的多是如陽翟張氏、黃氏這樣的富貴大姓,深知此類大姓在地方上實力雄厚、影響力極大。因此,在起事後,他想拉攏他們,故而在襄城、郟兩縣時曾專門下令,命部眾不得無故為難這些大姓、士族。只是卻沒想到,他的這番俏媚眼全拋給了瞎子去看!聽得帳中大半的人都在嚷嚷:「破了父城,屠盡諸姓!」他心知眾意不可違,而且襄城、郟兩縣一夜失陷對軍心士氣也是個不小的打擊,為了挽回士氣,也不能拒絕這些小帥們要求屠諸姓的要求。自古以來攻城略地,「屠城」是最容易調動士卒鬥志的不二法門。
他深呼口氣,平息了一下因為聽到襄城、郟兩縣失陷而被震動的心情,說道:「這些大姓既不識抬舉,就依爾等所言,待父城破後,盡屠之!」
得了他的承諾,帳中諸小帥安靜了下來,怒氣發泄出去之後,人們就會重歸冷靜,現在襄城、郟被荀貞打下了,也就是說,黃巾軍數萬眾沒有退路了。不但沒有退路了,而且時刻都面臨著荀貞南渡汝水、從後擊之的危險。
荀貞雖只有兩千新卒,但黃巾軍先有陽翟之敗,接著襄城、郟兩縣丟失,連著三次敗在荀貞手上,而今細細想來,前有父城未克,後有荀貞虎視眈眈,儘管他只有兩千人,卻給他們造成了如山的壓力。許多小帥遍體生寒,有人倒抽冷氣。帳中的氣氛變得沉默壓抑起來。
波才、何曼注意到了這種氣氛。
何曼心道:「荀賊攻下襄城、郟的消息想來很快就會傳遍軍中,沒有了襄城、郟,我軍就沒了退路,軍中定會人心惶惶。」他收劍歸鞘,顧視帳中諸人,說道,「荀賊取下了襄城、郟,你們說,他接下來會不會南下擊我?」
諸小帥皆道:「肯定會!」
何曼問道:「那你們覺得咱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有的小帥咬牙切齒,說道:「回師北上,攻打襄城、郟兩縣,給死去的人報仇,殺了荀賊,把臧、銚、李諸姓盡數都給屠了!」
有的小帥畏首縮腦,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要不咱們捨棄父城,去陽城、輪氏吧!」而今潁川全郡,只剩下陽城、輪氏還在黃巾軍的手中了。這兩個縣在郡之最西北,與京畿接壤。
何曼聞言,冷笑說道:「賊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從洛陽入潁川,陽城、輪氏是必經之地。現在去這兩個縣?自尋死路!」
「那以將軍以為,吾輩該怎麼辦?」
何曼轉問波才:「上師以為該當如何?」
波才有和何曼一樣的擔憂,也擔憂襄城、郟被攻陷的消息傳開後會造成軍心不穩。他已經想到了對策,說道:「為今之計,只有全力攻打父城!」
何曼猛然起身,按劍說道:「上師所言甚是!」他居高臨下,睨視跪坐帳下的諸多小帥,大聲說道,「今襄城、郟失陷,吾輩沒了後路。前有父城,後有荀賊,一個不慎,就是死無葬身地。我聞人言: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就是置之死地的時候了!要想求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全力攻打父城!除此之外皆是死路!諸君,當此之時,萬不可瞻顧猶疑!」
他再度抽出利劍,提劍大步行到帳中,面對波才跪下,拜倒請戰:「攻父城,曼求為先鋒!」
黃巾軍中雖大多是出身自底層的百姓,但眼光與見識本就與出身無關,因此黃巾軍中亦有英俊之才。波才、何曼就是其中的代表。
波才小有遠見,亦有些智謀。何曼勇敢,同時也有眼光和見識。帳中的這些小帥們中也有遠見之人,應和何曼,說道:「上師和何將軍說得很對!眼下吾輩別無出路,唯有儘快攻下父城這一個辦法而已!」也都起身到帳中,跪在何曼的身後,伏地請戰。
波才立起於諸人之前,環顧帳內,說道:「令:明天一早,全軍攻城!何曼為先鋒,我親督陣,有臨敵而不死戰者,斬!城破,屠之。」
小帥們齊齊拜倒應道:「諾!」
波才頓了頓,又道:「我聞荀賊練兵時,專門從新卒中抽選出勇武敢戰之士編為一屯,取名『陷陣』。此法,吾等亦可用之。爾等回去後,今晚就從你們的部眾中選撿勇武可用之人,全部送到我這裡來。我要專門把他們編為一營。……,何曼,這一營就由你帶之。」
潁川黃巾軍中現在兩大派系,一個波才,一個何曼。為了軍中的小帥們能心甘情願地把各自部中的勇武之士選出送來,波才沒有任用自己的嫡系親信來當這個將要編成的「陷陣營」的長官,而是選用了何曼。這樣做,波才這一派的小帥會從令,何曼這一派的小帥也會服從。
波才和何曼是有矛盾的,但當此危急之時,事關全軍存亡,他從大局出發作出了這個決定。何曼事先沒有料到,先是驚訝,繼而再拜,大聲說道:「謹從師令!請上師放心,明日攻城,曼必先登!」
「為防荀賊趁我攻城時南渡汝水,郝苗,你帶你部兩千人巡弋汝水南岸。一旦發現荀賊過河即橫擊之,並速報與我知。」
被他點名的這個叫郝苗的小帥是他的親信,大聲應諾。
這天的軍議,黃巾軍定下了針對荀貞取下襄城、郟兩縣的對策。
次日一早,郝苗帶部巡弋汝水南岸,以防荀貞南下,波才、何曼傾盡全力猛攻父城。
……
襄城縣中。
昨天送走了兩道捷報,讓士卒們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荀貞就召齊諸部,令荀成、任犢帶著輜重兵抬來兩大箱錢。任犢就是小任,因為荀成一人難管全軍輜重,荀貞便將任犢派去做他的副手。小任和小夏兩個是除了程偃之外,荀貞最信用的兩個親隨,他兩人鞍前馬後追隨了荀貞多年,雖無大功,也有苦勞,如今小夏被任為屯長,小任又被任為荀成的副手,也算酬功。
兵法云:「賞貴信,罰貴必」,又云:「賞不逾日,罰不還面」。
獎罰一定要信用,而且都要及時。只有這樣,才能讓將士們奮勇地殺敵並不敢觸犯軍紀。
昨天南渡潁水,連得兩縣,軍中多有立功者,荀貞準備當眾給以獎賞。
負責軍法的時尚和史諾早在昨天晚上就把立功將士的名單寫好,並記載入功勞簿中了。
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來到後,荀貞把他們留為帳前吏。李博、宣康負責處理案牘公文,時尚、史諾負責記錄功勞簿,兼行軍法。荀貞的這支新軍目前雖人數不多,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是初具規模了。文有荀、戲,武有樂、許等,雜務、賞罰則有李博、宣康、時尚、史諾。
昨日兩戰,克復兩城,功勞最大的當然是辛璦、蘇則、蘇正。他三人以五十騎取一大縣,斬獲兩千餘,簡直是個奇蹟,被記為奇功。
辛璦、蘇則、蘇正等騎在樂進和高素到了郟縣接管了城防後,昨天就回來了。隨著荀貞在高台上叫他們的名字,他們出列行至台下。
荀貞面對全軍,說道:「辛璦、蘇家兄弟率五十騎復一大縣,斬獲兩千餘,斬賊渠帥一。是為奇功。奇功者,不能以常格酬敘,錢、爵不足賞其功。先賞辛璦、蘇家兄弟人各五金,隨行諸騎人各二金,至於其它,我已將他們的功勞報給府君,且等府君示下。」
辛璦和蘇家兄弟率五十騎克復一縣,傳奇似的故事早在軍中傳遍。
荀貞會對他們有重賞,這是士卒們意料中事,但卻沒料到賞格會這麼重。「五金」,官價折合錢五萬,實際在民間的換算中遠不止這個數兒。家訾十萬就是「中人」之家了,在場的士卒們多為貧寒之家,別說家訾十萬,家裡有一千錢的都少,而且除了這個賞錢,聽荀貞意思,太守還會有更大的賞賜下來。爵位就不用說了,肯定會賞,說不定還會給一個吏職!錢財、功名一下就全都有了。
辛璦是士族子弟,家裡也有錢,對這個賞賜不在乎,士卒們不同。
聞得這個賞賜,士卒們無不艷羨。雖然艷羨,卻不嫉妒。這是人家掙來的!一些自恃武勇膽氣的士卒就暗下決心:「也要拿一個奇功來!」
辛璦和蘇家兄弟等人是首功,次功則是原盼、陳褒、劉鄧。
辛璦等退下一邊。原盼、陳褒、劉鄧帶著隨他們潛入襄城的人行到台前。隨他們入城的有百五十人,傷亡了十幾個,現還有一百三十多人。
荀貞說道:「原盼、陳褒、劉鄧帶百五十勇士潛入襄城,為內應,吾部因此才得以克復襄城。這是『大功』。原盼、陳褒、劉鄧,人賞二金,隨行勇士,人賞五千錢。傷者,錢倍之。陣亡者,錢兩倍之。等到戰後,我會派人把錢給陣亡士卒的家裡送去。」
陣亡的賞兩萬錢,不少了。在場的士卒們都是窮命,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來兩萬錢,那麼就算陣亡了,家裡也可以得到這筆錢。
荀貞又道:「爵位之賞需得上報朝廷,原盼等人的功勞我也報給府君了,待府君上報後再行拜爵之賞。原盼功大,任為屯長。」
原盼投荀貞時帶來了五十個子弟,荀成來時也來了百人。這一百五十人一直沒有正式編制,剛好趁這個機會,將之編為一半個屯。拔擢原盼為其中一個屯的屯長。另外半個屯,先由程偃領之。
只要立功,不但厚賞、拜爵,而且能夠被任為軍官。士卒們聞言,更是暗下決心要在未來的戰中殺敵立功了。
接下來,是在夜取襄城一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此戰因是夜襲,有內應,「賊兵」多在睡中,沒有防備,又有縣中的李氏等大姓相助,士卒們傷亡不多,總共只傷亡了數十人。立功者的很多,有三百多人。其中最突出的是江禽曲。江禽曲斬殺的敵人首級不是最多,但他們最先衝進了黃巾軍在縣裡的營地,因此俘虜最多,整整俘虜了八百多「賊兵」。按照早前定下的賞格,荀貞一一給這些立功的將士們發下賞賜。
連取兩城本就是大勝,荀貞又及時地給以行賞。軍中士氣大漲,十分高昂。
……
等行過賞,士卒們解散之後,荀貞請荀攸、戲志才兩人來到他的帳中。
荀攸笑道:「吾軍新成,初戰就連捷,士氣高昂,軍心可用啊!」
戲志才也很欣喜,調笑似的對荀貞說道:「貞之,你昨天送的捷報府君肯定已經接到了。你今天賞了立功的將士,你說府君會怎麼賞你呢?」
荀貞笑道:「今日之勝,半為兩位謀劃之功,半賴辛璦、陳褒、劉鄧等將士奇勇。如貞者,因人成事者也!」荀貞這一句是自謙之詞,說的有對的地方,也有謙虛的地方。他說這此「破賊」一半是荀攸、戲志才之功,一半是辛璦、陳褒、劉鄧等人之功,這是事實,但他卻也不是他自己說的「因人成事」,他對這次的大勝也付出了很多。比如早先的練兵,比如昨晚夜襲襄城縣時的身先士卒,這些都是他的功勞。
戲志才笑道:「昔高祖問韓侯:『如我能將幾何』?韓侯說高祖『不能將兵,而能將將』。貞之,你說你『因人成事』是在吹噓你能『將將』麼?」
三人哈哈大笑。
笑罷,荀貞請他倆落座,令程偃出去在帳外守衛,禁無關人等入內。
戲志才聞弦歌而知雅意,問荀貞:「貞之,你叫程偃出去,關防森嚴,是有事要議麼?」
「然也。」荀貞坐在上首,往帳外望去,見營中整齊肅然,解散的士卒們沒有一個在外散亂閒走的,頗是滿意,收回視線,說道,「波才率數萬眾將攻父城,父城城小卒少,難以久持。昨天我問你們吾部是否應該南下?你們說先行過賞賜,讓兵卒們休息兩天再說。今我已行過賞賜,兵卒們昨晚也休息了一夜,是不是可以南下了?」
荀攸、戲志才笑道:「這事兒昨天不是議過了麼?貞之,何其急也!昨日方才議過,今日又議!」
荀貞正氣凜然,說道:「吾等不能坐視父城不救。」
他起身負手,在帳內踱步,面現憂色,如心懷郡南的數十萬百姓:「便無府君嚴令,我也無法坐視郡南百姓遭賊兵而不救啊。昨日不能南下是因為將士疲憊,功勞未賞。今賞已畢,將士也休息一夜了,若是再不南下,我心難安。志才、公達,我不瞞你兩位,我昨晚一夜未眠啊!一思及數十萬百姓將受賊苦,唉,輾轉難眠。」
他這一番話所言不實,只有一句是對的:他昨晚的確沒怎麼睡覺,但不是在心憂郡南百姓,而是在琢磨朝廷的援軍何時會到。
昨天和荀攸、戲志才議完事,處理完軍務,睡下後,他忽然想起了朝廷援軍這件事。
他記得由皇甫嵩、朱俊分路率領的援軍應該是在波才起事後太久就到了。波才起兵至今已半個月了,估計最多再等七八天、十來天,皇甫嵩、朱俊可能就會到。皇甫嵩、朱俊都是名將,他們一到,就沒他什麼事兒了。得隴望蜀,人之常情。他最初自請為繁陽亭長時只是為了能求在亂世中活命,有了許仲、江禽等一干賓客後,他就想在亂世中做出點功業了,現在有了兩千部眾,並連敗波才,也算略有功業了,他接下來當然就希望能把這個「功業」做得再大一點。故此,他想趕在皇甫嵩、朱俊到來前再立下點功。
當然了,立功也得量力而為,他就這麼兩千部眾,不能浪戰。
為了能保證取勝,至少不會大敗,他昨晚睡時已是二更,又爬起來對著地圖琢磨了半宿,有了點想法,只是還拿不太準,所以今天又把荀攸、戲志才請來,想聽聽他倆的意見。此二人皆智謀之士,若是他倆都贊同,說明可以一試,就南下,若是他倆不贊同,那就再說。
荀攸問道:「那你有何打算?」
荀貞親把地圖取出,鋪在帳中地上,請他兩人觀看,說道:「我為北部督郵時行郡北諸縣,到過汝水南岸的五個縣,此處的地形與潁水兩岸不同。潁水沿岸多平原,而這裡山巒起伏。從郟、父城向東南,道多坦平,向西北,則山岩層疊,直接關中。……,你們看:父城東南平坦,而西北邊就多山,山有鳳翅、峨眉、扈陽,群山層疊,參差連峙。」
荀攸、戲志才點頭稱是。
荀攸問道:「這麼說,你是想運用『地利』了?」
「前漢智囊晁公云:『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三者之中,地利第一,可見地利之重要。我部雖然人少,但是新勝之軍,士氣正高,就像志才你說的『軍心可用』,如果咱們能把父城這一帶的地形好好把握住,加以利用,那麼賊兵雖眾,也不是不能取勝的,即便不能取得大勝,至少也可以從側面緩解一下父城的壓力。……,兩位以為如何?」
智囊晁公即前漢名臣晁錯,晁錯是本郡陽翟人,做過太子家令,太子的老師,被太子、後來的景帝尊為「智囊」,這句話出自他著名的兵事論文的《言兵事疏》。現在三急之中,相比黃巾軍,荀貞已占了後兩條,若再用上地利,確實可以一戰。
戲志才觀圖深思,問道:「你想怎麼用『地利』?」
「鳳翅諸山皆在父城之西北,距父城或近或遠,我思之良久,以為要想用『地利』,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誘敵。」
荀攸說道:「誘敵?」
戲志才瞭然,問道:「你是想先先設伏山中,然後詐敗誘敵入彀麼?」
「然也!」
戲志才一邊觀圖思考,一邊說道:「我部連復襄城、郟,波才聞訊後定會大怒,當我部與之接戰後,若做出詐敗不支之態,裝作逃跑,他們十有八九會緊追不放的。此計應可行之,只是……。」
「只是什麼?」
「選誰去做這個詐敗之將,卻要好好斟酌。」
荀攸點頭贊同,說道:「的確。」
相比打勝仗,打敗仗更難。一等將軍可勝可敗,二等將軍能勝不能敗。敗仗難打,詐敗更難。當士卒們「逃跑」的時候是最難指揮的時候,逃著逃著可能就真的變成逃命了,非得有一定的指揮技巧才能保證不會把一場詐敗變成一場真敗。
荀貞問道:「許仲如何?」
荀攸說道:「前時陽翟之戰,你出城擊賊,我在城上觀之。許仲臨危不憚,然其沉默寡言,攻堅則可,詐敗不行。」詐敗要能眼觀六路,及時地進行指揮協調,許仲不是個靈活機變的人,不合適。
「樂進如何?」
樂進現在郟縣守城,但如果他合適,可以把他調回來。荀攸搖了搖頭,說道:「樂文謙勇烈果決,奔襲可也,詐敗不行。」
「江禽如何?」
「江伯禽在陽翟戰中從你出戰,位在陣後,每當賊現出怯戰之態時,他常大呼奮叫,使敵愈怯而使我愈勇。此人能借勢,可助勝而不可詐敗。」
「高素如何?」
「高子繡飛揚易怒,可激之使戰強敵,不可詐敗。」
「文聘如何?」
荀攸怫然不樂,說道:「貞之,你在戲弄我麼?仲業可謂少年老成,然而年未弱冠,用為一偏裨,衝鋒陷陣可也,如何能行詐敗之事?」
荀貞笑道:「我知道你想用誰來做此詐敗之將了!」
「誰?」
「必是陳褒。」
荀攸沉吟再三,最終還是緩緩搖頭,說道:「非也!陳褒在陽翟從你出戰時位在陣中,居中策應,靈活機變,前夜潛入襄城,勇慎有謀,以他之能,或可用來誘敵詐敗,只是可惜他地位不高,名聲不顯,賊眾不知其名,難生必追之念,不合適也。」
「這樣說來,你是想讓一個位高有名、賊皆知之的人來做這個誘敵詐敗的人選了?」
「然也。」
「遍數全軍,只有一人合適。」荀貞以手自指,笑道,「那就是我了。」
荀攸嘆道:「唉,若誘敵非你不可啊!貞之,波才攻陽翟不克,連失襄城、郟,損兵折將,死傷數千,都是因為你!他恨你入骨。若用別人詐敗誘敵,他可能會因為先前的連敗而生疑,不會上當,只有你親自誘敵,他才有可能會上當啊。」
「我也正是此想!」
「只是,……。」
「什麼?」
「此去太過危險!波才不是傻子,他連戰連敗,必然謹慎,很可能會猜出你在誘敵,所以要想讓他明知是計也忍不住還會中計上當的話,你此去誘敵就不能帶太多人馬。只有帶的人少,才能讓波才明知是計也忍不住誘惑。可帶的人越少就越危險啊!」
荀貞心道:「我為繁陽亭長時聞鼓夜起、越境擊賊,我為西鄉有秩薔夫時捕滅鄉中強豪第三氏,我為北部督郵時暮入沈宅,手刃沈馴,又月前,我雪夜攻莊,捕殺波才、波連,又守陽翟,我帶數百騎出城迎擊波才十萬之眾。種種般般,哪個不危險?當今亂世將起,唯有忘死方能生!」
「唯有忘死方能生」。這是他穿越以來,在近年中得到的最大的經驗。他笑道:「又不是我一人南下!波才連敗之將,何足懼也?我只怕他不敢追我不肯中計!」冒險也會上癮,經過了這麼多事後,荀貞在面對危險時已不再是最初只求保命的那個他了。他樂在其中,膽氣甚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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