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說了,鍾繇之前不肯到徐州去,現下卻又為何肯主動地為荀貞來做這些事情?
這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則,相比荀彧、戲志才、陳群等人,鍾繇與荀貞間的交情,畢竟隔了一層。荀彧是荀貞的族弟,陳群是荀貞的妻弟,戲志才通過辛璦,早就與荀貞結識,且他兩人志同道合,交情莫逆。鍾繇和他們是不同的。換言之,鍾繇和荀貞的交情,未到一榮俱榮的程度。
二者,長社鍾氏儘管是州郡名族,可與弘農楊氏、汝南袁氏等累世公卿、天下一等一的大士族較之,顯然望塵莫及,比之遠赴徐州,更需要鍾繇做的,是抓住一切時機提振其族聲望。
所以,無論為個人名望的提升、前途的利益,抑或為其家族族聲在海內的提升,鍾繇此前都不可能放過任官朝中的機會,尤其他任的還是黃門侍郎這種品秩雖卑,實卻榮寵的天子近臣。
不過雖然如此,鍾繇是個世事洞察的明智人,某些方面來講,倒是和賈詡不斷地為他自己謀求後路略微近似,因與荀貞這個可以成為他「大外援」的同鄉諸侯之間的聯繫一直沒有斷,遂到現下,長安出現亂局,眼看無法再待下去的這個時候,又知荀貞有迎天子還洛陽之意,鍾繇於是便開始積極主動地為荀貞助力此事。
設想一下,如果此事辦成,天子真的還都洛陽,到了荀貞的勢力範圍之內,荀貞的權勢在朝中必然會非常的大,則鍾繇以黃門侍郎,天子近臣的身份,加上與荀貞過往的交情,以及促使天子遷都到洛陽的這份功勞,他在朝中的權力和名望也必然會得到一個大的提高。
總而言之,鍾繇此前數受邀而不肯赴徐州,現又主動地為荀貞做這些事情,非為它故,都是為了他本人和鍾氏的利益罷了。
鍾繇和丁沖所遣出的兩隊信使,雖然不知他們拿的信中所寫內容是何,信都是密封住的,然而在出發前,卻分別都被鍾繇和丁沖叮囑、命令過,叫他們務必儘快抵達目的地,是以兩路信使的行速俱皆甚快,晝夜兼馳,兩天多功夫,已然各行兩百餘里。
鍾繇派出的這隊信使,已順著洛水,入到了弘農郡的地界。洛水是一條挺長的河,其源頭便正是出自長安所在的京兆尹內,由西北向東南,流經弘農郡,入到河南尹,匯入黃河。
丁沖所遣的這隊信使,也已經出了京兆尹,入到華陰縣界,再往東北行,就是河東郡境了。
兩路信使馬不停蹄,倍日並行,甚有十萬火急之態,可是他們能趕得及在長安的局勢出現惡化,出現更大的變亂,出現鍾繇擔憂的天子的人身安全出現危險之前,把兩封信分別送到荀貞和曹操的手中,並又荀貞與曹操能夠及時地對此做出反應麼?又荀貞、曹操兩人誰會最先作出反應?現如今,這些都還是未知數。
……
長安城北,郭汜營中。
郭汜以盜馬賊的出身,在董卓帳下得到重用,其人之悍勇,毋庸待言。
只是郭汜雖然能打,李傕也是一員悍將。
當年諸侯討董,對關東諸將,董卓均看不上眼,唯重荀貞、孫堅兩人。時為董卓長史、現任朝中侍中的宗室劉艾,以李傕、郭汜應之,說荀貞、孫堅用兵不如李傕、郭汜。
此言雖有誇大、吹捧之處,可是李、郭二人在用兵上,卻的確是都有過人的才能。
他兩人的部曲又皆多為涼州驍銳。
彼此已然相熟,知根知底,部曲又俱涼州精兵,同根同源,他二人於今這一場內鬥,誠可用「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旗鼓相當來形容。
因此,與李傕開戰已經三日,於此三日的戰事中,郭汜雖然保持攻勢,一直是攻的一方,卻始終攻李傕營不下。
這日,就在兩隊信使分別都入到弘農郡的這一天,又是猛攻一整日,沒有戰果。
郭汜收兵還營後,召帳下諸將來見。
得到軍令的諸將陸續來到郭汜帳中,大多操著涼州口音,向郭汜行禮過後,一邊等餘下的人來,一邊依照關係遠近,分堆簇立,議論紛紛,都在說這兩三天的戰事。
有的人吹噓本部的戰功,有的人懊惱本部的失利,說到惱處,破口大罵。
一時帳中,紛亂不堪。
郭汜坐在主位上,閉目養神,三通鼓未畢,諸將來齊。
得了長史的趣前稟報,郭汜睜開眼來,咳嗽了聲。
諸將止住話,依按尊卑、年齒,分成兩列站好,又在長史、司馬的指揮下,正式地向郭汜齊齊行了個禮,因悉披披鎧甲,行的都是軍禮,同聲說道:「末將等拜見明將軍。」
鎧甲聲響,在這燈火通明的暮春帳中帶起一片金戈之氣。
郭汜叫諸將起身,環顧帳中,說道:「打了三天,還沒有打贏。我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照這麼打下去,輸的沒準會是咱們!」
李傕熟悉郭汜的戰法,郭汜也明曉李傕的戰法。先做防守,候敵人久攻不下,士氣衰竭之後,再做反擊,以此取勝,這是李傕早年跟從董卓鎮壓羌人叛亂時曾經用過的戰術。連打三天,攻李傕營壘不下,本部將士的士氣已是漸有低落,郭汜不免就會想起李傕用過的這一招來。
帳中一將說道:「明將軍此慮甚是,末將也有此憂。」
郭汜拿眼看去,說話之人是中郎將楊密。
卻李傕、郭汜既掌朝中大權,他們本人都已經是位比三公,那麼對其帳下的諸將自然也是不吝封賞,現如下,他兩人手下,只位居中郎將的將校就分別各有一大批。別的不說,此刻在帳中的這二十多個郭汜部下的中高級將領,軍職為中郎將的,於其間便占了近半,剩下的或是偏將軍,或是裨將軍,或是位比中郎將稍低,品秩則與中郎將一樣,俱為比兩千石的校尉。
郭汜問楊密,說道:「你也有此憂?那你說說看,你可有對策,為我解得此慮?」
楊密說道:「明將軍是知道的,車騎的營壁經過這一兩年的修築,甚是堅牢,而下他閉營不出,固營自守,末將卻是無有良策。」
郭汜又問其餘諸將:「爾等可有對策?」
其餘諸將你看我,我看你,也都沒有什麼辦法。
克敵取勝,大體不外乎兩種辦法,一種強攻,一種用計。
目下形勢而言,用計有點難,那就只剩強攻,可是李傕營堅,這幾天的攻營,郭汜都親自督戰了,仍然攻之不下,想來想去,確然好像是無策可用。
見諸將俱皆無法,郭汜摸著鬍子,說道:「我有個辦法。」
楊密等將的目光齊刷刷落到郭汜臉上。
楊密問道:「敢問將軍,將軍有何良策?」
郭汜說道:「兩個人打架,誰也打不過誰,我且問爾等,這個時候,誰的態度最為要緊?」
楊密等人不解郭汜之意。
一將問道:「將軍這話,怎麼個意思?」
說話此將嗓門很大,涼州口音甚重,名叫伍習,是郭汜帳下的勇將之一。
郭汜說道:「咱們雖然打不下李傕的營壘,可是如果咱們得了皇上相助,叫皇上下聖旨一道給李傕,斥責他,令他投降於我?……爾等說,會怎麼樣?」
伍習說道:「叫皇上降旨,斥責車騎,令他向明將軍投降?」
郭汜小有點洋洋得意之態,左顧右盼,撫須說道:「不錯,爾等覺得我此策何如?」
伍習說道:「可是將軍,便是皇上降旨,車騎他要是不聽怎麼辦?」
郭汜瞪大了眼睛,說道:「敢不聽皇上的令旨?他若不聽,他就是叛賊,是逆賊!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號召關中諸軍,及張濟、楊定、段煨等前來助我,一起打他!我一部兵馬攻其營不下,合關中諸軍、合張濟諸部,我就不信,還能會打他的營壘不下!」
「關中諸軍」云云,郭汜指的是遍布三輔諸郡的那些大小軍閥。
諸將面面相覷。
伍習喃喃自語,撓頭說道:「忘了皇上尚有這般好用處。」
自從董卓掌權,到李傕、郭汜以今,連著四五年了,天子都形同傀儡,如似木偶,以前是董卓說什麼,現在是李傕、郭汜說什麼,天子就得聽什麼,久以毫無半點權威,卻是像伍習此類的粗人,早不把天子放到眼裡,不把天子的話當回事,而此時聽了郭汜此言,方才想起來,原來天子還有這樣的用處!也無怪其等驚訝、恍然。
郭汜問諸將,說道:「爾等以為我此策如何?」
諸將讚不絕口,都答道:「將軍此策大妙。」
楊密提出了一個疑問,問郭汜,說道:「只是將軍,皇上若是不肯下這個旨,可該怎生是好?」
郭汜哼了聲,說道:「不肯下這個旨?」目光生威,顧視諸將,說道,「爾等聽令!」
楊密、伍習等應聲躬立,等待郭汜下令。
郭汜說道:「明日照常出營,攻李傕營,但明日這場仗,佯攻即可,待把李傕的注意力都吸引在營外我軍的攻勢上後,……伍習何在?」
伍習跨步出列,赳赳應道:「末將在!」
郭汜令道:「你率領你步兵馬,奔行入城,把天子給我請到我的營中來。」
楊密聞得此言,怔了怔,旋即大驚,說道:「將軍是要?」
郭汜笑道:「你不是怕天子不肯下旨降詔,命李傕投降於我麼?那我就把他請到我的營中來,我當著面,看著他,叫他給我寫旨!我就不信,他就算不願,會敢不寫!」
伍習大聲接令。
楊密瞠目結舌。
……
軍議罷了,從郭汜帳中出來,楊密回到己營,入到帳內,負手繞帳,憂色重重,長吁短嘆。
他的從弟陪在帳中,見楊密這般作態,問他,說道:「阿兄,你這是怎麼了?」
帳中會議,楊密的從弟沒有資格參加,所以不知郭汜決定挾持天子到其營中此事。
楊密就把此事略略與他說了一說,說完,憂心說道:「將軍膽大妄為,居然想挾持天子。這件事若被將軍做下,只怕不但將軍,就是我,也要被天下人痛罵,被天下人視為亂臣賊子矣。」
把天子裹挾到營中,這和把持朝政是兩種性質的事。
雖然都是無視天子的威嚴,可是前者遠比後者性質嚴重。後者的話,至少天子還住在宮中,名義上還是漢家之主,但如果把天子挾持入自己的營中,那可不就不一樣了。等於是把遮在天子身上、遮在君臣倫理上邊的最後一層遮羞布都給直接粗暴地撕下來了,與謀亂無異。
楊密和伍習這種粗人不同,他出身地方大姓,是讀過書的,知道郭汜這麼做的後果會是什麼。就算郭汜憑藉他的兵馬,眼前能夠把此事辦成,可到最終,郭汜必定會為此付出代價,而這代價,又恐怕不僅僅是郭汜本人人頭落地,說不定,連他的子女和楊密等將都會受到株連。
楊密的從弟嚇了一跳,也知此事的嚴重性,驚駭問道:「阿兄,那該怎麼辦?」
楊密說道:「將軍心意已決,我已勸過,他不願聽,還能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卻於是夜,楊密憂心忡忡,輾轉難眠之際,一人偷偷溜出了郭汜營,直奔城南,趕往李傕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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