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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叕、沈容定下應對辦法後的次日午時,荀貞到了陽城縣外。
不知為什麼,沈容提前派出去的那幾個哨探沒一個來報告的,國叕措手不及。
他昨夜與沈容、沈馴等人暢飲至旦,剛睡下沒多久,聞得守城門卒的報訊後,顧不得醉後頭疼,忙在婢女的服侍下起來,又叫人速去通知沈容,命他趕緊前去迎接。
沈容也還在睡,被叫醒後,強忍病酒,掙扎著爬起來,帶了幾個人,昏頭昏腦地跑出縣衙。
天氣很熱,日頭毒辣。連著十幾天沒下雨了,因為乾旱,地面裂出了一條條的縫隙,一股股的熱氣撲面而來。等他跑到荀貞車駕前時,頭上、身上全是汗,官袍都被浸濕了。
荀貞的車駕就停在城門外不遠,車不多,三四輛,隨從的騎士卻極多。
沈容大致地看了一眼,那些騎士怕得有上百人,一個個都持矛帶刀,有的還弦弩挾彈,於烈日之下,筆直地坐在馬上,剽悍精幹。他擦著汗,心裡嘀咕:「前督郵費暢的排場已經夠大了,每次來時,前呼後擁二三十人。這荀乳虎的排場比他還大!」
一個身材魁梧的騎士催馬上前,也不下馬,就在馬上問道:「你是本縣的吏員麼?」
沈容徒步來的,往後退了半步,仰臉看這騎士。
見他面黑如鐵,相貌猙獰,臉上有道疤痕,從左眼下一直蜿蜒到左邊嘴角,身穿輕鎧,腰插環首刀,馬鞍前橫放了一柄黝黑堅銳的鐵矛,此時在馬上說話,居高臨下,煞氣騰騰,頗是頤指氣使。
沈容猜不出他的來歷,想道:「看他未穿官袍,定非督郵屬吏,如此傲慢,料來應是督郵親信。」他自恃自己想出的那個對付荀貞的辦法必定十拿十穩,因也不願得罪荀貞的親信,以免節外生枝,陪個笑臉,說道:「是,在下本縣主薄。請問足下,椽部可在後邊的車裡麼?」
馬上的騎士正是程偃。
在聽到眼前的這個百石吏居然自稱是本縣主簿後,他很感慨,想道:「沒想到我老程也有騎在馬上呼令一縣主簿的時候!」心中感慨,臉上神色不變,矜持地點了點頭。沈容恭謹、客氣地說道:「在下奉本縣縣長之令,特前來迎椽部進縣。在下能過去拜見一下椽部麼?」
「不必了,你前頭帶路就是。」
沈容心道:「這荀乳虎不但排場大,架子也不小!」雖略有不滿,也無可奈何。畢竟,儘管縣主簿和北部督郵的品秩一樣,都是百石吏,權勢卻是一個在地,一個在天。縣主簿之權,僅在縣內;北部督郵之威,橫行半郡。他轉過身,領著隨行來的那幾個縣中小吏,前邊引路。
程偃與十來個騎士緊隨其後,停在路邊的車輛也一一啟動,順序前行。餘下的數十個騎士分成三隊,兩隊護衛兩側,一隊殿後壓陣。車輛中,頭先兩輛是軺車,坐的是督郵院屬吏,後頭兩輛是輜車,一輛坐的是李博、宣康;一輛坐的是荀貞、戲志才。
等車輛開始往前走後,荀貞放下了輜車邊上的窗簾,向坐在對面的戲志才笑道:「志才,看來你所料不差,這陽城縣果然已經想好了對付我的計策。要不然,這個沈容不會這般輕鬆。……,再又從路上碰見的那幾個他們派出來監視我的哨探來看,他們這個對付我的計策,十有八九,恐怕也就是你所說的『閉塞我的耳目』。」
戲志才笑道:「不是我『所料不差』,而是你上次來陽城時採訪得仔細。依照你採訪得來的那些信息,陽城長國叕附庸風雅,是個無智之人,仕途又一帆風順,未經磨難,碰上大事必手足無措,定會召主薄沈容商議。沈容在陽城雖略有才名,但觀其以往行事,上不能諫主,下不能安民,唯一擅長者,不過出些歪主意,讓國叕多撈點錢罷了,連個小才都算不上,卻還自作聰明。……,國叕找他商議,能問來什麼好主意?最多,不讓百姓接近你,不讓吏民說話,閉塞住你的耳目,如此而已。殊不知,你早已把他們不法亂紀的行為查得清清楚楚了!」
荀貞哈哈一笑。
……
荀貞在拿到太守手書的牒文,準備出發來陽城前,又去了戲志才家一趟,本意只是因念在此次整治郡北,任務艱巨,再回來不知何時了,故想在臨走前去告一下別,再給戲志才留下點錢的,卻不料戲志才居然提出要跟他一起來陽城。
他當然不會拒絕,非常願意。
當時,戲志才詳細地問了一下陽城的情況,在了解了國叕、沈容、沈馴等人的性格、喜好後,給他提出了兩個建議:一,把在西鄉招攬到的那些輕俠全部帶上;二,在進陽城前,先派個人去給國叕報訊,把他將要去陽城的消息提前告訴他。
荀貞問為什麼?
戲志才說:「郡北的不法吏民多為本地豪強,不排除其中會有亡命徒。帶的人多點,既可以震懾他們,也可以在萬一有變的時候,足以鎮壓。」
荀貞以為然,又問他的第二個建議,又是為何?
戲志才解釋說道:此乃「張弛之計」也。你要是不知道郡北吏民的不法事,信使自不能派,以免驚動他們;但現在,你早已盡知了他們的不法事,那麼這個信使就可以派,正好用計。
荀貞問:何為張弛之計?
他說:「從國叕每五日一視事,尚算勤政來看,此人雖貪婪,卻非膽大妄為之徒,還是心存國法的。心存國法又無智謀,那麼在知道了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乳虎要去後,定然慌亂無措,畏懼刑罰,必會召他的親信商議對策。他的親信沈容,小有才智,應該會能想出一個對付你的辦法。又因他沒有足夠的才智,以我料來,他能想出的辦法不外乎『閉塞你的耳目』,不讓你接觸到陽城的吏民。
「在得到了這個計策後,以國叕之無智,定會以為上策,會放鬆下來,覺得萬事無憂了。這個時候,你再突然出現,路上也不必下車,直進縣廷,單獨見他,把太守的手書公牒給他看。
「他剛從驚駭到放鬆,自以為已經萬事無憂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太守的公牒,才恍然驚覺你其實對他的底細早已清清楚楚了,他的應對布置實為無用,這種情況下,他必定會再度驚駭起來。短短的時間裡,從驚駭到放鬆、再又從放鬆到驚駭,就算是弓弦也會被拉壞的,何況人呢?我敢斷言,此時就是他最虛弱之時。你又是單獨見他的,周圍沒有他親信的人可以依賴,四顧無助,你只要稍加威脅,他必認罪。」
荀貞嘆服不已。
戲志才這一套,明顯是心理戰啊。
他很佩服地說道:「卿真奇才也。吾亦思得一計,自忖足以對付國叕,,然今較之卿計,方知差之遠矣。」
戲志才問他的計策是什麼?荀貞半點不加隱瞞,說:我督郵院內的那些屬吏們,經過我這幾天的暗查,頗有幾個膽子不小,做過收人錢財、給不法吏民傳送消息之事的。我只當不知,對他們和顏悅色,並經常故意說:院中一切制度,悉按前督郵在時的慣例。料來,等他們隨我去到陽城後,肯定會故技重施,收國叕之錢,賣我院中消息。待到那時,我就暗中飛書至郡府,請太守下處置他們的命令,然後驟然發作,或捕或殺。以國叕之無智,聞後,必驚駭,我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許他就會自認其罪,還印綬辭官而去了。
戲志才笑道:「此乃田穰苴殺莊賈之計也。殺雞儆猴。若能得用,亦為妙計。」
「不如卿計。」
這是荀貞和戲志才的第一次合作,是戲志才第一次給荀貞出謀劃策。兩人都很滿意對方。荀貞驚嘆戲志才果為奇才,戲志才滿意荀貞誠實,不如人就是不如人,直言道來,毫不隱晦。
於是,就有了昨天那個「報恩信使」給國叕的送信,就有了今天上百輕俠的簇擁環衛。
……
一如戲志才的計策,荀貞中途不下車,擺足了威風和氣勢,車騎百數人,大車、駿馬,文吏、勇士,前後護擁,招搖過市,橫穿大半個縣城,直到縣廷官寺外。
緊緊扈從在荀貞車外的許仲、江禽,把車門打開,請他下車。——除了樂進有官職在身走不開外,西鄉鄉亭別院裡的輕俠們都來了。
半個縣城的百姓都被驚動了,車騎隊伍的後頭跟了上千人,都留在遠處觀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在他們的議論中,在幾千道的目光下,荀貞高冠黑衣,腰帶短劍,緩步下車。
人群里有人驚訝:「這就是新任的北部督郵麼?這麼年輕!」有人認出了他,驚呼:「大半個月前,他來過咱們縣!」更多的人認出了他:「對,他來過!還在市上問過我,問市薔夫有無違法事!」見過荀貞的人七嘴八舌,很快「北部督郵曾經來過陽城,詢問吏民是否有不法事」這句話傳遍了整個場上。百姓們安靜下來。他們都看著荀貞,猜他這次大張旗鼓重來的目的。
很多人不約而同想到了:「是來捕拿那些不法官吏、豪強的麼?」少數一些略微耳聞過荀貞以往事跡的百姓,忍不住悄悄地把他在西鄉整治豪強、賑恤貧民的往事一一講出。自然,他們說的這些事大部分都遠遠偏離了事實,更多地充滿了想像。然而想像總比現實美好,這不但無損荀貞的形象,在那些不知他以往經歷的百姓眼中,他的身形反而更加的高大英武了。
陽城官吏不法,豪強橫行,民苦之已久。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只有一點半點的希望,他們也不願放過。一時間,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默默地祈禱,希望他真是來收拾那些不法吏民的。
百姓們的竊竊私語,也傳入了沈容的耳中。
他的笑容凝滯在臉上,失魂落魄,甚至都忘了上前去和荀貞說話,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督郵來過陽城?問過本縣吏民的不法事?難道、難道,難道他已經知道了縣長、我和我們沈家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只覺腿腳發軟,炙熱的陽光似也不能驅除他如墜冰窟的冰寒,急忙抬眼去找荀貞。
荀貞已進了縣廷。
他踉蹌著想往裡走,被守在縣廷門口的程偃攔住:「督郵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似是被程偃的殺氣刺住了,又也許是被這驟然聞知的消息嚇住了,他站不穩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茫然四顧,看到的只有百姓們的指指點點,看到的只有那些守在縣廷門外的騎士們手中的矛尖。矛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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