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說,儒門不反對技術,只是反對奇技淫巧。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儒門的確不反對技術,但讀書的目的是學而優則仕,佐君王致堯舜,沒幾個讀書人願意在具體技術上花費時間,所以整個漢代的技術雖然一直在進步,對文化要求較高,需要讀書人參與的技術卻乏善可呈,甚至有所倒退。
地圖繪製技術就是如此。地圖尤其是軍事地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戰國時連年征戰,地圖繪製技術得到了迅猛發展,到西漢時已經相當成熟,馬王堆出土的地圖與實際地形基本吻合,讓人非常好奇古人是如何做到的。可是這一切到此為止,從此就再也沒有什麼進步,甚至出現了後退,三國時已經沒人能繪製那樣的地圖了,以至於裴秀以為漢代地圖繪製技術一貫如此,視之如敝履。..
如此他看過西漢早期的地圖,他肯定會抽自己兩個耳光。
地圖繪製不是像生活中常有的技術,有一定的專業要求,傳播範圍較窄,師徒相傳,一旦出現斷檔,就可能造成失真甚至失傳,而且地名變更,追根溯源也需要一定的文化素養,需要讀書人的參與,否則過了一段時間,地名變動,連原有的地圖都認不全,更談不上創新。
可是東漢以來,崇尚儒學,讀經入仕,能讀書的人都去讀儒書了,誰還願意畫地圖啊。
地圖都繪製不好,製作立體模型就更無從說起。孫策早就想過這樣的事,但他手裡也沒有詳細準確的地圖,地形更是無從談起。陸議提出這樣的建議,換作幾個月前,他的確做不了,可是現在,他卻有初步的條件。郭嘉主持的斥候已經將豫州周邊的情況打探得比較說細,地形、水系分布也有一定的了解,結合的手頭郡縣地圖,完全可以做出一副簡易的立體地形圖。
孫策說干就干,讓人找來輜重營的工匠,先拼一塊長三丈,寬兩丈的木板,四面圍起,在上面畫出平面圖,再找來負責各片地區的斥候,讓他們用泥土在木板上相應位置堆出山形,標出河流。豫州境內山不多,邊境倒是不少,汝南的南部和西南部,潁川的西北部,沛國的東北部,都有一些規模不等的山,重要的倒是水,汝南境內有好幾條大河,方向易定,位置卻多少有些不准,只能粗具規模。
矛盾很快出現,因此某個地標的具體方位,斥候們爭執不下,吵成一團。
陸議看呆了,有些懊悔。孫策原本就很忙,他想幫忙,結果幫了倒忙。
孫策倒是有心理準備。「你們看,山川河流,都是擺在眼前,而且在幾十年、上百年內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的東西,在每個人的眼中都不一樣,更何況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他們都是最好的斥候,也不會胡攪蠻纏,可是如果不做這個模型,他們一輩子都以為自己說的是對的,而且別人的看法也和他們一樣。山川河流還好辦,在哪裡就是在哪裡,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派人測量一番就能分清對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道理呢,又有誰來判斷誰對誰錯?」
孫權和陸議深受啟發。
孫策暫時將孫權、陸議留在身邊。雖然他對孫權有些先入為主的排斥,但這畢竟是偏見,他是長子,又有先發優勢,只要自己不大意,孫權根本不可能有翻盤的機會。如果自家兄弟都不能信任,刻意排斥,他也沒什麼人可用了。既然遲早要用,不如早點讓他們接觸。
孫權、陸議跟著呂蒙一起了解情況,孫策看在眼中,忽然心動。東吳四都督,周瑜已經獨當一面,呂蒙、陸議也在帳下,只剩下一個魯肅還沒露面,他在哪兒?
張紘在大營中騰出一個大營的位置,布置了兩百頂帳篷,孫策隨即發布命令,全軍將士有家眷在附近的,可以申請讓家眷探親,屆時可以安排一個帳篷讓他們一家團聚三到五日不等,有功勞者、訓練刻苦者優先。命令一下,整個大營都轟動了,很多人提出申請,遠遠超出了兩百之數,需要排隊。
孫策把這個決定權交給了孫權。
——
江夏,西陵城。
劉勛背著手,在堂上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黃猗還沒有來,他有些不耐煩了,示意衛士去拿大氅,準備親自去找黃猗。他剛剛將大氅系好,黃猗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封書札,面帶喜色。
「將軍,好消息。」他一邊笑著,一邊上了台階,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劉勛面前。
「什麼好消息?」劉勛心情不太好,眉眼間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戾氣。這段時間他過得很不好,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讓他徹底失去了耐心。周瑜進入南郡,直逼江陵城,黃忠、李通虎視眈眈,等著他離開陰陵,他進退兩難,睡不著,吃不好,心情也非常焦灼。
「袁兗州出兵攻擊豫州了,三路並出。」
劉勛眉頭一跳,轉怒為喜。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如果袁譚出兵攻擊豫州,那孫策就不太可能攻擊江夏了,僅憑黃忠和李通那個叛徒,他們很難攻克陰陵城,他還可以分出一部分人馬支援陳紀。
劉勛連忙搶過書札,迅速瀏覽了一遍。書札是以袁譚的口氣寫的,非常客氣,但筆跡是辛毗的筆跡。辛毗離開江夏之後,多次送來消息,劉勛對他的筆跡並不陌生。
看完書札,劉勛心裡的大石頭落下了一大半,臉上也浮現了笑容。「子美,上一次不分勝負,這一戰誰會是勝者?」
黃猗笑道:「不管袁使君和孫策誰勝誰負,將軍都能高枕無憂。」
「哦?」
「將軍,孫策雖有豫州,但不為士林所重,豫州的人才物力並不能為他所用。充州實力稍遜,但袁使君名門之後,兗州士人云集帳下,各郡太守、縣令出自袁氏的甚多,濟陰、山陽太守更是姓袁,袁使君不會有內憂,可以從容出擊。此消彼長,旗鼓相當,他們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如此一來,孫策就沒有餘力進攻江夏,將軍豈不是高枕無憂?」
「可是周瑜正在向江陵進發,陳紀向我求援,而李通、黃忠卻待機而動,我是救還是不救?」
「救,但是不能被動的救。」黃猗揚起眉梢。「用兵之道,致人而不致於人。我為將軍謀劃了一個圍魏救趙、三路伐宛的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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