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南,西征軍大營。
周瑜看完賀齊的捷報,嘴角微挑。他聞得出賀齊字裡行間的示威和挑釁。不服他這個九都督之首的人很多,賀齊已經算是比較含蓄的了。畢竟是讀過書的人,不會將麵皮撕破。就算不給他面子,也要給吳王孫策留幾分面子。
「看樣子,賀公苗是鐵了心要效馬伏波故事了。」周瑜說道。
「但有所欲,便是破綻。賀公苗能用兵,是將才,但他太好名,將來怕是要吃些苦頭。」荀攸慢悠悠的說道:「清浪灘險急,蠻夷據險而守,這一戰是個機會,都督不可錯過。」
周瑜看看荀攸,沒吭聲。相處日久,他清楚荀攸的意思,這個機會既是重創蠻夷,打出威風的機會,也是讓賀齊受點挫折的機會。清浪灘是沅水流域有名的險要所在。當年馬援征五溪蠻就被堵在這裡幾個月無法前進,直到病死,馬革裹屍。賀齊沒有趁蠻夷未集之際迅速進軍,卻一路招搖,吸引蠻夷們來戰,刻意複製馬援的故事,要一戰取勝,正如荀攸所說,有鬥氣的成份。
馬援病死有其客觀原因:一是馬援的確年紀大了,六十多歲,又有傷病,本不該再深入叢林作戰,實在是朝廷連戰連敗,無人可用,他這才主動請纓。二是當時經新莽之亂不久,武陵有幾十年時間不受朝廷控制,實力已經坐大,又連年與漢軍作戰,接連取勝,熟悉了漢軍的戰術,士氣也旺盛,這才能相持不下。這兩個條件少一個,結果都會是另外一個模樣。實際上馬援死後,監軍宋均就招降了同樣精疲力盡的蠻夷,如果馬援的身體能再堅持幾個月,熬到冬天,勝利還是他的。
在叢林中作戰,最好的機會是冬天,而不是酷熱雨多的夏季。
賀齊很年輕,不存在突然病死的可能。他所領的江東軍在豫章作戰多年,秉承孫策精益求精的習慣,對山地叢林作戰的認識已經算得上當世高手,絕非那些蠻夷所能匹敵。他麾下的將士也是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精銳,不是屢敗屢戰的漢軍。
他與馬援的情況看是相似,其實相去甚遠。相同的只是地理形勢而已。
「只是會耽誤時間。」周瑜來回踱了幾步,劍眉微蹙。「夏天到了,叢林濕熱,將士容易生病。」
「無妨,正好讓本草堂的醫師有熟悉的機會。黃漢升圍房陵圍了幾個月,吳王都不急,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荀攸難得地笑了一聲:「今年冬天能趕辰陽就行。」
周瑜忍俊不禁,笑著點點頭。孫策沒有給他時限,他也清楚這是一項曠日持久的戰事,早幾個月、遲幾個月其實沒什麼區別。現在還是積累階段,不僅將士們要熟悉叢林作戰的戰術,輜重營的工匠也要熟悉叢林特殊地形下如何打造軍械、搭建工事,隨軍的本草堂醫匠也要熟悉叢林中的濕熱環境對人的影響,搜集草藥,煉製藥劑。在這些都準備好之前,倉促深入並不明智。
他們要改變以往打完就撤的思維,長期維持對這片區域的控制,迫使那些蠻夷放棄官軍來了就投降,走了再造反的想法,實現長治久安。
「都督,軍師。」桓階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名單。「這是五溪首領的資料。」
周瑜放下捷報,接過名單看了一眼,很是滿意。「伯緒辛苦了。」
「這是職責所在。」桓階眉間有些擔憂。「這些蠻夷野慣了,突然要求他們奉守朝廷教化,怕是有些難。這等於逼他們反啊。」
周瑜有些驚訝地看了桓階一眼。「你是這麼認為的?」
桓階拱拱手。「都督,不僅是我這麼認為,武陵賢達都這麼認為。先楚以來,蠻夷與華夏即不同治,勉強為之,只會徒增困擾。」
周瑜放下名單,打量了桓階片刻,又看了荀攸一眼。「看來還是吳王有遠見,這件事還真的急不得。」
荀攸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頜首,以示附和。他比周瑜更早預料到這種情況,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孫策的決定表示支持,勸周瑜放棄速勝的想法,將西征作為一生事業來對待。
桓階卻不明所以。難道吳王孫策還能未卜先知,知道他會說這樣的話?不過他也不在乎,他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周瑜推薦他出任武陵太守,他有責任將這些情況通報給周瑜,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周瑜是要建功的,如果不了解武陵人的心思,他怎麼可能得到武陵人的支持?
周瑜拱著手,沉默了片刻,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伯緒,你是武陵太守,擔負著教化武陵百姓的重任,有這樣的想法實在不該。大軍征伐在前,儒生教化在後,相輔相成,才有可能真正解決武陵蠻或服或叛的痼疾。否則武陵蠻未反,我們又何必興師動眾?」
桓階驚訝不已。「都督進軍武陵,不是為了取道武陵,進攻益州嗎?」
周瑜哭笑不得。這是對外宣稱的理由,但他沒想到桓階也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還是桓階被繁雜的事務困住了,居然沒有往深處想一想。以桓階的精明,本不該如此。
「伯緒,你坐。」周瑜示意桓階坐下,他要和桓階好好溝通一下。桓階是他推薦的武陵太守,責任重大,帶著情緒和誤解上任肯定是不行的。
見周瑜神色嚴肅,桓階不敢大意,在荀攸對面坐下,向周瑜行了一禮。他經周瑜推薦,由長沙郡功曹一躍而為武陵郡太守,周瑜就是他的故主,恩重如山。即使他比周瑜還有年長几歲,他卻必須對周瑜保持足夠的禮敬。當然,這也是在周瑜各方面都能讓他敬服的情況,換一個人,就算對他再器重,他也未必看得上。
「請都督指教。」
襄陽。
孫策背著手,繞著沙盤來回踱著步。郭嘉站在一旁,搖著羽扇,諸葛亮、陸議散在四角,一個個神情嚴肅。就連孫尚香都抿緊了嘴唇,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孫策。
孫策剛剛收魯肅送來的戰報,袁譚率部渡河,進軍滎陽。
滎陽在洛陽與浚儀之間,是洛陽的東大門,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言。魯肅在成皋部署了兩千人,可是這點人馬根本擋不住袁譚。袁譚一旦占據滎陽、成皋,就切斷了魯肅和呂岱之間的聯絡,可進可退。
孫策並不擔心袁譚。他不覺得袁譚有反攻中原的實力,也不相信袁譚會為了朝廷和他拼命,但袁譚想揩油的意圖非常明顯。年前派荀衍進軍河內,年初又擊退張燕,控制了黑山,現在又進兵滎陽,他在一步步的試探底線。
這是進攻方的優勢,他可以選擇合適的地點進行突破,也可以決定是繼續進攻還是等待戰機。
考驗魯肅和呂岱的機會來了,尤其是魯肅。袁譚占據了滎陽之後,可以向西攻擊浚儀,也可以向西攻擊洛陽。但是浚儀在陳留境界,難免會和張邈發生衝突,進攻洛陽則沒有這樣的擔心。
這也只是可能而已。袁譚敢不敢遠離冀州還是個問題,如果攻洛陽不克,他連到手的滎陽都要吐出來。
河內是個變數,是推演過程中最不理想的結果之一,卻偏偏成了現實。由此可見,田豐、沮授也一直在等機會。機會一出現,他們就出手了。
魯肅一直沒能控制河內。張楊能力一般,不受河內人待見,魯肅同樣得不到河內人的支持。河內人還是選擇了袁譚,荀衍幾乎兵不血刃的接管了河內。
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就是世家的號召力。作為京畿重地,三河之一,河內郡一直就是世家豪強的勢力範圍。雖然日後建立晉朝的司馬氏還是一個二流世家,影響局限於河內,但河內郡幾百年的積累卻不可小視,只是等待一個躍遷的機會罷了。
修武張氏曾經有這樣的機會。張歆、張延父子先後為三公。孫策聽袁權說過,袁隗在世時,就曾打算與修武張氏結婚姻,但是被拒絕了。能拒絕袁氏的聯姻,可見修武張氏還是有些實力的,離一流世家已經不遠。只不過張氏沒有拿得出手的家傳經學,在重視經學的東漢多少有些吃虧。
孫策停住腳步,扶著沙盤的案緣,做了一個決定。
「調呂蒙、蔣欽西進,歸魯肅節制。」他曲指輕叩,篤篤幾聲輕響。「看魯肅、辛毗能打成什麼樣。」
郭嘉輕咳一聲。「大王,既然要看看魯肅、辛毗的戰力,不妨看得清楚一點,呂蒙、蔣欽移動到附近待命就是了,不必趕到洛陽。如果形勢不妙,再增援也不遲。」
孫策轉頭看看郭嘉,眉梢輕挑。郭嘉接著說道:「袁譚只是試探,我們以靜制動就夠了。動作太大,反而落了下風。」
孫策權衡了片刻。「也好,那就讓蔣欽移駐魯陽,徐盛到新鄭,呂蒙暫時按兵不動,看看形勢再說。」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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