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遊俠傳 第二章戰時盟約

    東漢建安六年(公元21年)。

    三月初三。

    三月的江南,已是葉青草長,群鶯亂飛的時節。

    而在中原,卻還是塵卷半空,冷氣刺骨。

    並不顯得溫暖的紅日升至當中,正午時分。

    三騎馳至。

    司馬吟忽然勒住坐騎,向周圍掃了一眼,從腰間取出地圖,看了一陣,再抬頭觀察眼前地形,和圖對照。

    後面的趙楷撥馬跟上來,見前方是一大片平地,草菲木盈,花紅樹綠,正中央堆著兩列三尺高的青色巨石,左右而分,齊齊做成一個十餘丈長、兩丈多寬的甬道,問道:「必這便是芒碭山了?」

    司馬吟收了地圖,欠身道:「師伯洞微察幽,依圖上所示,這裡便該就是碭山的入口,是三師叔專門令人鋪就的。只是,不知為何不見迎客之人。」

    芒碭山,是芒山、碭山的合稱,地處碭縣(今河南永城縣東北),二山一南一北,北為芒山,南為碭山,彼此相距約八里之遙。《漢書·高祖紀》記載:劉邦起兵前,曾「隱於芒、碭山澤間」。

    趙楷道:「你師父是如何交代你的?」

    司馬吟道:「恩師命人傳書於我,交到我手上的便只有那封信和這幅地形圖,傳書人只道,師父命我務必請師伯一行,他和師叔在碭山之上相候。」

    趙楷點點頭。二人初見時,司馬吟就把信交了給他,那信上只有一句話:「請兄長務必於三月四日至碭山相,有事關趙氏興衰之大事相商。」落款卻是三弟趙雲的名字。

    趙家三兄弟中,趙松與趙雲的性格恰恰相反,趙松性情豪爽不羈,喜歡嘯傲山林,與草莽野士為伍,趙雲卻一向甚重禮節。趙楷心:「如果是二弟自己請客,也就罷了,可這請柬乃是三弟所發,有些奇怪。」了,道:「再等一兒吧。」

    三人又等了一兒,司馬吟心中漸漸惱怒,心我師伯乃趙氏一門之主,北方武林的泰斗,你們這些人未免忒也輕慢,道:「素聞劉玄德好客,而今客人來了,居然沒有迎賓之人,真真可笑。」自懷中取出二尺瑤琴,便要彈奏一曲,催促主人。

    趙楷忽然側耳凝神,似乎聽到什麼聲音。司馬吟急忙停下伸出欲拂琴弦的手指,也仔細聆聽。

    一陣輕風吹過,四外樹葉草叢簌簌作響,什麼異動都沒有。

    趙楷搖搖頭,心:「難道我聽錯了?」對司馬吟道:「吟兒,我看情況有變,你我不用等人相迎,直接穿道入澤而去便是。」

    司馬吟早已不耐,聽了趙楷之言,自然覺得有,道:「是,師伯,待我頭前開路。」收回瑤琴,催馬而行。

    三騎徑直過了那巨石甬道,東行不過里許,忽見前面不遠一個小山坡上,躺著數具屍體,都是頭裹黃巾,身著黃衣,身旁手側,扔著一些大刀長矛。

    黃衫一閃,司馬吟已躍下馬來,奔去仔細察看,回頭向趙楷道:「師伯,這些黃巾應該是劉備派遣此地迎接客人的,他們身上沒有兵器砍刺的傷口,都是被人以掌力拳力打死的,離現在大概不超過三個時辰。」

    烈日之下,趙楷早發現這些人身體上並沒有血痕,問道:「那就是清晨動的手了。是什麼門路?」

    司馬吟搖頭。

    趙楷回頭,看向身後那人。

    那人低聲說了句什麼,趙楷一呆,對司馬吟道:「你看看他們臉上、手上的膚色有什麼變化?」

    司馬吟又仔細看了幾眼,果然發現問題,暗叫一聲慚愧,道:「這些人都是手臉變色,眉心呈現隱隱的黑色,好像是中了毒。」

    趙楷道:「他們的臉色有什麼區別?」

    司馬吟道:「一個雪白,兩個劇紅,還有一個煞黃。」

    趙楷道:「南來北往,再加一個徐中流。暗徐家的五煞,居然有三個出手。」

    司馬吟道:「暗徐家的五煞?」

    趙楷道:「這些人中的是徐家的五行毒掌。徐家有五大殺手,號稱『清風五子』,我們三家四門裡大都暗稱他們是『清風五煞』,因為他們所練的殺青、刺紅、落白、催黑、埋黃這五種毒掌,傷人五臟,中者必亡,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邪惡功夫。那臉色雪白的是傷了腎臟,中的是徐北往的落白掌;那劇紅的,是徐南來的刺紅掌,傷了心臟;五煞的首領,名為徐中流,挨了他的埋黃掌,臉色就是一片土黃之色,是脾臟碎了。」

    司馬吟雖然出身世家,一身兼得司馬氏和趙松的琴門兩派真傳,但他仰慕師父少年時的遊俠風采,日在外週遊行俠,素不喜歡家族雜務,他老爹也不願意拂逆他性情,耽誤他技藝的修煉升,並沒告訴他太多門閥里的事,所以他對三家四門的秘密知之不多,聞言又驚又怒,道:「這些人的殺人之術,好不歹毒。」

    趙楷輕輕一嘆,道:「殺人本是極其殘忍之事,用不用毒掌,其實也沒甚區別。」

    司馬吟一怔,道:「可是他們這時候闖入芒碭山中殺人,明明是向我趙家挑釁。師伯,我擔心師父、師叔他們……」說我們是不是別在這裡多所停留耽誤了,先趕上碭山,見到師父再說。卻見趙楷似乎在什麼別的事情,神情頗有恍惚之意。

    司馬吟為人瀟灑狂放,能歌能哭,但自經過這幾年苦難經歷,江湖經驗豐富許多,個性中已不知不覺多了一份精細,見趙楷發愣,便即停口,心:「師伯神不守內,不知道在些什麼?」

    過了片刻,趙楷忽然驚凜,道:「徐家與我趙家乃是世仇,他們消息靈通,我三兄弟在此聚,定是被他們知曉了,所以趕來破壞。不過吟兒你不用太擔心,劉備屬下謀臣雖少,關、張、周倉、陳到等部將卻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而且徐家是支持曹操的,此點最為劉氏所忌。清風五煞要在這裡動手,未免太過不智罷?」

    趙楷身後那人忽然又低聲說了句什麼,趙楷一驚:「你是說,他們很可能是為曹操大軍探路的?」接著便醒悟過來:「確有此可能。吟兒,速速給你師父他們報警。」

    司馬吟應聲:「是。」身子一旋,就地坐倒,隨手取出瑤琴,放置膝上,錚錚彈奏起來。

    趙楷凝神細聽,只覺琴音氣質剛勇質樸,充滿肅肅北鄙殺伐之聲,心:「這是什麼曲子,和他家傳之藝頗不相同。難道便是二弟傳他的神農琴門的絕藝?」他在前年(公元199)帶著兒子趙玉遊歷長安、洛陽兩大舊京,然後東行,於陳留郡巧遇司馬吟,便已獲知二弟趙松執掌了神農派的琴門。他於琴道鑽研不深,但亦明白司馬家是典型的川中琴派,曲音以躁急奔放為長,卻沒有這首曲子的剛猛殺氣。

    深谷空曠,杳無人聲,一曲奏完,四面八方皆是回音。

    忽聽錚錚兩聲,遙遙有人奏琴相應,接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一人大笑道:「吟兒,是你師伯到了麼?」聲音高亢,氣勢逼人。

    二弟!是分別十七年的二弟!

    趙楷聽到這少年時最熟悉的聲音,心情不覺大為激動,忽然也是撮唇長嘯,久久不絕。

    司馬吟收琴而起,含笑看著掌門師伯這近乎小兒般的快樂舉動,心裡也不禁跟著快樂起來。

    另一人道:「果然是大哥。」這聲音雖然顯得驚喜非常,底蘊卻甚平和。

    趙楷潛運內力,道:「正是愚兄,松弟、雲弟,你們可好?」

    那人應道:「大哥,正是小弟子龍啊!二哥,我們快去迎接大哥上山。」

    前一人笑道:「三弟,你是主人,就煩勞你一趟吧。這裡的貴客,我就先代你招待好了。」

    一個宏亮的聲音微笑道:「久聞松兄豁達閒散,不拘小節,今日領教了。」

    另一個蒼老些的聲音笑道:「老夫和趙大兄也有近十年沒見了,且讓我代趙二兄和子龍去迎迎好了。」

    這二人隨意而言,並非刻意運功炫耀,但聲音卻都清楚傳至,顯見功力之深。趙楷心中一驚:「怎麼他們也趕來了?」

    司馬吟道:「師伯,這兩位是誰?」

    趙楷淡淡道:「公孫家和淳于家的主人,公孫謹和淳于賓。」

    蕩蕩湘江,茫茫細霧。

    一隻小船飄浮在江中。

    徐庶蓑衣笠帽,獨自坐在船尾,手執一根細細長長的漁竿,耐心垂釣。

    早春的清晨,紅日還未升起,江面上,細霧漸漸瀰漫,釣竿微微地晃動著,時隱時現,無法捉摸。

    徐庶的內心,也如這釣竿一般,思緒萬千。

    自從今年初一那天,他在百首樓得知張羨病故的消息,立刻就明白,長沙此時喪失具有決定影響力的領袖人物,對阿飛和自己來說,可能是個很好的機遇,卻也可能潛伏著深刻的危機。實際上此前的一晚他都一直在暗暗揣摩,長沙如今的形勢如此之好,為何這些人卻都還是一副緊張萬分的狀態,似乎危險更加靠近了一般。現在他當然全都解了。

    桓階隨即就立刻表達了請阿飛以朝廷特使身份出面控制局勢,暫攝長沙太守之職的法。

    韓玄、桓纂等人也極力贊同。

    徐庶小心思考半天,才發表了自己,當然也代表阿飛的意見:「伯緒,韓大人,諸公,大家都是受張太守多年教誨拔,可以,在目前的長沙城裡,誰還能有他那樣的威望,能夠令軍民服悅?如今張公不幸故去,父死子繼,天經地義。荊州大軍在外,本郡存亡之際,大家切不可稍有猶疑退縮之念,我等當齊心協力,共奉張府君的公子為長沙之主。」

    他認為,自己這個說辭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聽到他這番表態,最不樂意的不是別人,卻是公子張鐸。

    桓階和韓玄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都是鐵青著臉,低頭不語。

    張公子臉色蒼白,立時就站了起來:「還讓我撐啊?對不起,徐先生,我不過是一介書生,先父早知道我不是當官的材料,也沒教過我如何當太守,這種日子我已經過了半個月,當真是度日如年,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何況現在飛帥攜朝廷旨意而來,正是天助長沙,先父縱使在世,也必欣然讓位。家父亡故已經許久,卻不能公開死訊,雖是迫於時事,但我……我也實在是不孝之子。我要扶靈回故鄉南陽,去守孝三年,以慰父親在天之靈。徐先生,桓大人,韓長史,看在我故去的父親份上,你們……你們就讓我去吧!」說到最後,已是泣淚橫流,哀哀而求。

    徐庶愕然,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干長沙武都是滿臉鬱悶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

    在初期的暗暗鄙夷好笑之後,徐庶的胸中,忽然對張鐸的無奈生出同情之心,同時還有三分敬重。

    真難為了張公子!

    亂世之中,太多太多的人要面對艱難無奈的現實,有的人如魚得水,大顯身手;有的人隨波逐流,只求苟活;有的人盡力掙扎,身心皆傷;有的人渾渾噩噩,至死不悟。

    只有極個別的人,才有決心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時機,明智放棄,脫身而去。

    張鐸能夠鼓足勇氣,承認怯懦,不肯挑起父親遺留的事業,至少,也可算是通達明哲之輩了。

    和桓階、韓玄交換過意見之後,徐庶同意了張鐸的中途離席,但他對如釋重負的張鐸出了一個要求,為了團結長沙吏民,上下一致,抗擊敵軍,請張公子不要離開長沙,在長沙為父親辦喪事即可,長沙軍民也要祭拜為百姓操勞一生的賢故太守。

    張鐸也知道茲事體大,這幫人能允許自己卸任這勞什子太守之位,已是天大的面子,這個要求自然不能拒絕,當即答應。

    大家一起站起,恭送張公子出去。

    看著張鐸洒然而去的背影,徐庶和桓、韓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忽然感到,自己和這長沙官方、武二首領之間的關係,似乎接近了許多。

    大敵當前,軍中失主的危急時刻,三人拋棄了其他一切成見,簡單扼要地討論了長沙郡的未來。

    韓玄對阿飛在官渡的表現心悅誠服,率先表示此後將跟隨飛帥,惟命是從;桓階則雖然很驚異於阿飛的氣度,認為確是能夠放手用人,可以成就大事的主子,但卻仍堅持要見到朝廷旨意才肯最後決定自己的去留。

    最後,在徐府的飯桌上,桓階、韓玄對著獻帝的大紅朱印,向阿飛行臣屬之禮,隨即被阿飛分別任命為鎮軍大將軍府的參軍和門下督,在長沙郡所任原職不變,仍然負責處郡內日常的事務。

    阿飛在長沙初步站穩腳跟。

    這時,孫權向各方勢力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和氣概,他親自率領江東強大的水軍,強擊廬江,不過十天,便一舉攻克廬江治所皖城,族滅叛亂的太守李術,恢復了江東六郡的統一。他聲稱,下一步就要攻擊江夏,為父報仇。

    荊州方面,江夏的黃祖本來對支援蔡瑁軍就心存疑慮,現在受到江東的巨大壓力,更是嚴密戒備,不敢輕出了。

    冬天的江南是非常寒冷的,阿飛的意外到來給了早已支持不住的蔡瑁一個很好的體面台階,在劉表的首肯和蒯良的暗中安排下,蔡瑁於元月底和阿飛在長沙郊外秘密面。雙方洽談順利,簽署了正式的停戰協議。第二天蔡瑁就全線撤軍,退返江陵。

    為時半年之久的長沙之圍就此落下帷幕。

    徐庶輕輕嘆口氣,世事就是這麼難以預料。

    如果張太守的生命能多延長一個月,他就可以親眼看到自己所希望的最佳結局。而阿飛的處境,也許就可以完全改善。

    徐庶很清楚,雖然荊州兵撤之後,阿飛的聲譽大升,而且零陵、武陵、桂陽三郡均表示願繼續奉長沙郡為盟主。但桂陽的趙范,至今陽奉陰違,不肯親身前來拜見阿飛;劉度那老狐狸前天雖然來了,卻把兒子留在零陵,自己隨身只帶了兩個侄子和另外幾個零陵當地家族的主人來,據說一進城就徑直住進了桓家,明擺是不信任主公,所以預做準備,虧得主公真好脾氣,不和他計較,還答應今天去桓家與他見面;還有武陵的金旋,視朝廷敕令如無物,日日厲兵秣馬,訓練士卒,揚言要和主公一爭高低。如果繼續和這三郡鬆散聯合,以他們現在對飛帥的態度,可以見,日後掣肘之事必然極多,根本無法如心使臂地指揮他們。可是如果要以武力征服三郡的話,最少要花費半年時間,縱使能把三郡都打服了,但那時精疲力竭,資源耗盡,如何再與強大的敵手相抗衡?

    唉,實在是可惜啊,張太守逝世太早,否則以他威望,怎麼也能讓這三人一齊來長沙一趟。要是那樣的話,不管情況如何變化,事情都好辦許多……

    算了,不這無用的事。

    今天是三月初八,計算時日,芒碭方面也該有回音了。

    如果今日消息還不到,說明這種傳遞情報的方式並不成功,就得立刻阻止主公在九州設立鴿站的計劃,如此一來,可省下四千兩的巨金,用於購買戰船。

    他心算了一下,按江陵鳳凰渡鄧氏船行的價錢,這四千兩黃金,可以買到二十艘鬥艦和三十艘蒙沖,或者二百隻冒突,如果是和油口殷家談,還可能另外得到一艘載重兩千石的小型樓船。

    可是,荊州劉表屬下水軍,卻有近二千艘戰船,其中包括二百艘千石以上級別的樓船和鬥艦。弱一些的江東孫氏,也有不下一千艘戰船。

    就算我們買到這些戰船,長沙水軍的實力仍然顯得太弱,大小艦船通通加起來也不過五百餘只,載重和裝備更是相差甚遠,按這樣的發展速度,只能等到三年以後,才有和荊州、江東三足鼎立的機。

    可是時光不等人啊!曹操目前心中尚自狐疑,加上眼下東有劉備,西有張燕這兩股勢力牽制著,他一時還無暇顧及荊襄,但以他的個性抱負,遲早終將南下。劉表已然老朽,絕對無法抵擋曹軍的糾糾鐵騎;而江東的孫權,單看他正月派來的那個少年使者朱然,就可以見,這個年輕的孫氏之主,絕不是一個平凡易與之輩。從現在的態勢來看,用不了一個月,江東的大軍便撲向江夏,然後直取江陵,席捲荊襄。

    形勢緊迫啊!

    長沙四郡,不可能有三年之久的發展空間。

    一年?

    一年。

    只有一年!

    最多一年,天下的局面就必然徹底變化。

    釣竿輕輕一晃。

    如果一年之後,曹軍鐵騎南伐,或者孫氏大舉來攻,我們該如何應付?

    一年的時間裡,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

    要做事,第一要人,第二要錢。

    可是,長沙缺人,更缺錢啊!

    兩個月來,我們盡了一切努力,但現在自己能掌握的軍隊,也不過區區五千人。而軍需物質,短缺得更多。現在長沙局勢初定,鎮軍大將軍府也該大張幕府,招收部曲了。可是,長沙城裡,還有什麼樣的人才呢?

    徐庶有些眼饞地望著北方。

    雖然他和阿飛已經竭盡全力,在長沙、桂陽等地暗中也收羅到一些有用的人才,但還是覺得遠遠不夠敷用。

    如果,如果能占據荊州,占據襄陽,那該有多好啊!

    襄陽的蒯良近來病勢沉重,不能事,蒯氏代家主蒯越態度曖昧,本來答應的五百張船弩和三百萬錢也沒有如期送到,看情況短期內恐怕無法再指望他們實際的支持了。

    淳于賓雖然來函謝罪,對數月前誤傳敵情信息表示惶恐,而主公也認為伊川之敗,非他之錯。但這個人目前明顯是對主公是否能夠成事仍抱有某種疑慮,否則,為什麼現在還不拿出點誠意,把以前答應主公的資助速速送來?下一步回去,該對他有所壓迫,不能再任由他這麼游離下去。

    阿昌和馮喜去聯絡武陵幫,不知道為什麼也一直沒有消息回來,難道司馬芝和馮千鈞真的一點也不念舊情?還是那位神秘的黑幫主心存敵意,有意扣下了阿昌?

    耒陽劍盟的侯盟主和主公倒是一見如故,互相敬重。但目前局面下,暫時還不宜動用這支人馬。

    當前首先的問題,是要先解決桓家的心病。

    徐庶很清楚,作為長沙四郡的第一家族,桓家內部對主公這外來的強勢勢力是懷有相當程度的戒心的,這種戒心代表了本地士族的普遍心,不是桓階的解釋就能徹底消除的。若不解決桓氏的問題,就不可能得到本地大族的支持,那樣的話,主公也就無法大肆擴張自己的勢力。

    難道,真只有讓主公迎娶阿袖一途?

    徐庶的眼角跳了一跳。

    如果動以家族利益,阿袖也許答應……但要主公他答應,恐怕就難了。

    這件事還需得從長計議,嗯,如果不結以姻親的關係,如何控制桓氏的家族,令桓階去說服族中的長老,讓長沙的豪族都能安心呢?

    徐庶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思索著眼下這迷霧漸重的天下局勢。

    近兩個月忙於長沙的內部事務,什麼事都要他操心,一直沒有好好思考一下阿飛軍的未來。這次他親自出來,一是迎接鴿使,鑑定兩個月來的訓練成果;二來,也是有個安靜的環境,可以仔細今後的道路。主公把鎮軍大將軍府軍師的重擔交給自己,自己一定要殫精竭慮,思周全,決不能再次出現安陵隘的悲劇。

    他呆呆望著釣魚竿,如箭的思緒,忽然就飛到了遙遠的北方。

    一到安陵隘,他就忍不住不張燕,不真髓,不去那場血戰。

    元月中旬,在新野的杜似蘭派人傳遞過來中北戰線的最新消息——曹操的河內太守魏種舉郡叛變,投向了張燕的黑山軍。

    徐庶在伊川就懷疑的事情得到了證實。可是,他真沒到,張燕居然如此厲害,竟然能誘降曹氏郡守級的心腹部屬。

    一定是真髓!這種手段,只能是真髓出來的。

    近一個多月來,北方更不斷傳來令天下震驚的消息。黑山軍以河內郡為基地,多次南下擄掠京兆,上個月真髓更肆意妄為,自率兩萬精兵,圍困洛陽十天之久,差點就攻破了這昔日的王都。

    恐怕就連曹操自己,也不敢相信這是黃巾賊軍能幹出來的事。

    真髓這個人,真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有了他的黑山軍,攻城略地,來去如風,已經成為爭霸天下的一路重要力量。聽說這次還是他力主黑山軍與劉備和主公三家結盟,共取天下。

    三家結盟!嘿,也真虧他得出來。其實我們現在跟他們結盟,又能有什麼實際的好處?他們又能有什麼實際的好處?

    一直聽主公和阿傑說起趙先生,真見見他,可惜大家目前都太忙了,看來只有等這次結盟之事完畢再說了。

    到這裡,不覺又起飛鴿可能誤期的事來,抬眼看看這滿江的迷霧,輕輕嘆了口氣。

    身後一個快活的聲音道:「師父,您別擔心,從新野到江陵,再到這裡,這兩站是銀頭和藍兒飛,它們父子倆是最好的訊鴿,只要前面芒碭到新野那一站不出事,藍兒今天一定能回來。」

    徐庶的身後,站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眉眼靈活的少年。

    徐庶苦笑一聲,道:「阿傑,即使藍兒今天到不了,也不是你的錯,是我和主公太性急了。而且,今天的天氣也實在是糟糕透了。」心:「這次三家結盟的消息雖然重要,遲誤不得。但如果能因此而令主公改變心意,不再堅持己見,豈非甚佳?」

    對於設立九州鴿站的法,他是贊同的。

    他知道,阿飛在伊川受到的刺激太強了,情報不靈的慘重後果令他無法忘卻。

    自己何嘗不是呢?

    但他並不認為應該在目前階段實施。

    因為沒錢。

    需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四千兩黃金,長沙目前根本花費不起。

    但阿飛堅持認為,暢通各地消息,乃是當務之急,重中之重。

    他只能服從。

    那少年明白師父的意思,是根本不相信藍兒今天能到長沙。反駁師父的話,又怕師父心煩,但滿肚滿腹的不服氣,道:「趙伯伯都那麼信任我,專門給我寫一封信,讓我來找飛帥。為什麼師父看著我訓練了近兩個月,卻還是不肯相信我呢?」噘起嘴巴,低下頭去。

    徐庶看看他委屈的小樣,笑一笑,收起漁竿,轉回身體,正容道:「對了,阿傑,我一直忙於軍務,忘了問你,你是蜀郡人吧?」

    阿傑道:「啊,不是,徒兒祖籍實是雒縣(今四川廣漢北),父親在我一歲的時候就舉家搬遷到了成都(蜀郡治所),所以徒兒也可以說是成都人。」說著話,撓撓脖子,心:「人家早跟你說過幾百遍了,你就是沒聽見。」

    「那你怎麼和趙先生認識的?」

    「師父是說趙伯伯啊?說起來挺有趣的,徒兒十五歲那年,有天在田間逗弄一隻小雀兒,招呼它一兒飛上去,一兒飛下來,正玩得開心,一不小心,正撞在一個人身上。那人問我做什麼,我就跟他說在逗雀兒。他就很有興趣地看我逗著玩,然後問我跟誰的這種訓鳥術?我不肯說。他又問我父親是誰?我雖然看他面目很慈祥,但也不肯把父親名字告訴他。他接著就笑了,說你這脾氣,和辛家老四一模一樣,絕對沒錯,你爹肯定是辛老四。我一,母親果然常稱父親叫四哥,覺得很詫異,就問他怎麼知道的?那人笑著說,帶我去見你爹,我有好些年沒見他了。我還是不肯。他也不急,忽然就長嘯了一聲,那聲音好響好響,但可真是清亮好聽,沒過一兒我父親就來了,一見他,兩個人都很親熱的樣子。接著父親就說,傑兒,快來見過趙大俠。就這樣,我就跟趙伯伯認識了。」

    徐庶瞧著他眉飛色舞的模樣,哦了一聲,心:「什麼事只要你一說起來,肯定夠複雜的。這可真應了一句古話——給我點陽光,馬上就燦爛。算了,我也別逗他了,不然今天不用正事了。」

    阿傑是兩個月前帶著趙楷的推薦信來到長沙拜阿飛的。阿飛那時剛剛掌握長沙的實權,見趙楷的信中說阿傑來歷可靠,擅長訓鳥之術,詢問幾句之後,頓時大喜,立刻請徐庶過來商議。徐庶見了那封信,也立刻就明白了趙楷的良苦用心,便同意阿傑跟著自己,專司訓練鎮軍大將軍府的信鴿。哪知道沒過幾天,阿傑驚異於徐庶的識見本事,硬要拜徐庶為師。徐庶雖然嫌這少年嘴裡日廢話滔滔不絕,心性略顯浮躁,不太願意,但煩不過他的死纏爛打,最終只得答應。從此身後就多了一個吃飯睡覺都寸步不離的的小跟班。

    徐庶轉過身,又取出那漁竿,伸進水裡,不再說話。

    阿傑知道,師父心裡又開始煩了!他只好鼓足了腮幫,憋住了嘴裡的一口氣,生生把以後的泛濫洪水給咽了回去。

    時間漫漫而逝,太陽冉冉而起,漸漸地掛在了天上,在日光的照射下,細細的江霧一點一點悄悄消散。阿傑從懷裡掏摸出一些干餅,呈給師父:「師父,中午了,吃點餅吧?」

    徐庶瞑視不。

    阿傑只好退後,自己坐下來,一邊大口咀嚼著食物,一邊大口詛咒著那該死的藍兒。

    春天確實是越來越暖了,阿傑吃飽了肚子,立刻就感覺渾身熱了起來。他脫下外袍,仰面躺在船上,半眯著眼睛,盯著上方的巨大紅日,心裡只在著一個問題:「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藍兒怎麼還沒回來啊?」

    這麼盯著盯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向西邊落下去了,也不那麼刺眼了,阿傑脒著眼睛,正在將睡未睡的時候,忽然聽得空中「咕」的一聲叫。

    這一聲雖然微弱,阿傑全身卻如觸電一般,一挺身就站了起來,喜悅地叫道:「藍兒!」

    一頭藍色的健鴿出現在視野之中,盤旋兩周,見了阿傑的手勢,俯衝下來,徑直投入他的懷抱。

    阿傑摟住溫暖的鴿體,輕輕撫摸它頭部的白羽,嘴裡喃喃道:「小寶貝,你可回來了!你可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這裡已經等你三天三夜了,連師父都一夜沒睡,等著你呢。你看看你,這幾天可瘦了一些,中途沒亂吃東西吧,就知道你不。羽毛怎麼是濕的……啊,你居然在我懷裡拉尿了……」

    「咕咕。」那鴿轉了轉脖子,沖他親熱地叫了兩聲,似乎在他懷裡感覺很快樂。

    它全身碧藍,圓頭巨額,頸項強勁,頭部有少量白色的羽毛,好像戴了一頂白笠帽,果然便是阿傑最心愛的父子雙鴿之一的藍兒。

    一直如雕塑般定坐的徐庶接過阿傑遞過來的紙卷,輕輕舔了舔已經發乾的嘴唇,展開來,只看了第一句,便眯緊了眼。

    他慢慢站起,抖開蓑衣,取下笠帽,抬起頭,微笑著掃望薄霧盡散的湘江。

    天是那樣的蔚藍,水是如此的澄清,江南的三月,就是不一般啊!

    徐庶返回長沙郡守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現在的郡守府,同時也是鎮軍大將軍阿飛的臨時辦公地點,所有重要軍機大事,都在這裡商議。

    徐庶在府門口遇到正要外出的黃敘。

    「阿敘?」

    黃敘叫了一聲:「徐大哥……不,徐軍師。」

    徐庶感覺出黃敘口氣中有點生硬,上前拉著他的手,道:「現在又不是在大堂之上,叫我徐大哥。」

    「哎。」黃敘心頭一暖。

    「我們有一個月沒見了吧?走,跟我去見過主公,大家一起喝一杯。」

    「不行啊,我奉主公之命,要出去一趟。」

    「嗯,你要去哪裡?」徐庶一愣,覺察他似乎不太高興。

    黃敘垂下頭,道:「父親那邊有事,須得連夜趕回江陵。」

    「哦,也不用急在一時吧?」

    自阿飛接管了長沙郡務以後,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黃敘的父親黃忠。也不知他使用了什麼手腕,居然說服黃忠,請了他出山。

    徐庶這才知道,阿敘他爹,這位黃漢升先生,居然是莊子刀門三大刀客之首的「刻意刀」。

    接下來的情景更使徐庶吃驚,襄陽蒯良忽然發出邀請,請黃忠前往襄陽。黃忠慨然而往,單人獨刀,與蒯氏兄弟論技談刀一日一夜,期間被激出手,擊敗了前來挑釁的「漢沔四劍」中的過千山,這位過千山外號「碎石劍」,正值盛年,乃是襄陽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在黃忠的刀下,卻只走了九招。

    黃忠一戰震懾全城,刻意刀的威名驟然飆揚。他在襄陽呆了十日,便載譽南歸。

    但他在路過江陵時,卻被聞訊而至的蔡瑁強行挽留住,請他留在江陵,開設「莊子門」武道館。蔡瑁還特意請劉表親筆題寫一塊巨匾——江南一刀,在黃忠開館之日,吹吹打打,專門送了過去。

    徐庶自然知道,蒯良相邀,八成是主公弄鬼,故意設局,黃忠明到襄陽,實際卻是去江陵。即使蔡瑁不用強,黃忠最後也留下來的。不過主公不說,他也便不問。

    這也是主公慧眼識英才,漢升先生和我比鄰而居一年有餘,我和阿敘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我還去他家拜訪過漢升先生,卻絲毫不知他是莊子刀門的前輩。

    搖一搖頭,心裡暗暗感嘆,時勢造英雄!主公自來到長沙以後,長進之快超出象,很多地方的做法,連自己都忍不住驚奇讚嘆。

    黃敘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父親在江陵,與蔡瑁部下的大將王威相談投機,但王威的父母和妻兒都在襄陽,疑慮甚重。主公要我去襄陽一趟,協助伊籍先生,把他的家小偷偷接來長沙。」

    「哦?」徐庶吃了一驚。他是鎮軍大將軍府的第一號幕僚,可以參與阿飛所有的重大決策。但這種拉攏腐蝕,對敵用間的行動,卻是參軍桓階具體負責。就這麼七八日不在,許多細節方面,他也已不大清楚了。

    「不到伯緒的行動如此利索,這麼快就策反了敵人的重要將領。」

    王威原在江夏太守黃祖部下任職鎮軍督,與安民督甘寧、護城督蘇飛齊名江夏。蔡瑁早就欣賞他的槍法和耿直,長沙被迫撤軍後更是體到「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真諦,不久就把他從黃祖那裡要了來,和聘一起,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黃祖本來不願意放人,但王威因黃祖任人唯親,只重用蘇飛、鄧龍、陳就等心腹將領,連甘寧那樣的大將都受到排擠,心中不滿,也早離開江夏。這兩下一湊,倒成了周瑜打黃蓋。蔡瑁自己剛在長沙受挫,暫時不敢開口,便示意王威去活動蒯越的門路。蒯越和蔡瑁極是要好,倆人都不喜歡粗鄙暴虐的黃祖,受了王威的好處之後自然盡力,他說動劉表,把王威調到了江陵。

    計算起來,滿打滿算,王威到江陵也就二十天時間。

    黃敘道:「其實主公早知王威有心向長沙之意,讓家父特意去試探他,結果一拍而合。」

    「哦。」徐庶又哦了一聲,剛剛皺起的眉頭忽然又鬆弛下來,心中到了問題所在:「我們還有個甘三弟在江夏呢,他在江夏數年,自然更清楚王威的心。主公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才讓黃忠去找王威,不是要去說服他,而是只要堅定他的反叛信心而已。」

    「令尊在江陵,一切都還順利麼?」

    黃敘道:「主公真是神算,父親在江陵設館授徒,與本地三大家族都有往來,現在,鳳凰渡鄧家和安家營安家兩家的子弟,在道館藝的,已有數十人之多。海子湖夏家雖然少一些,但夏氏大宗的長孫夏略,卻是家父唯一的正式門徒。」

    徐庶點頭,短短四十餘日,竟然已有如此成績,當真是名人效應,不可小覷。

    「這些天我特別忙,好不容易見一面,今晚就別走了。等我辦完事,怎麼也得一起喝一杯再走。」

    「真的不了,徐大哥,下次吧。」

    「噢……那好吧。」

    送走了黃敘,徐庶徑直進入後室。

    我正和鎮軍大將軍府的幾位主要幕僚長史杜襲、參軍桓階以及主簿和洽四人圍坐,研討軍情,見他進來,叫道:「元直,你可回來了。」

    徐庶上前行禮:「主公,我回來遲了。」

    我道:「就你禮多,快坐下,咱們正好研究一下趙先生的密函。另外,關於江東的形勢,我們也得仔細探討。」

    徐庶應了一聲,在我旁邊坐下。

    他在收到藍兒帶回的密信之後,看過一遍便立刻令阿傑另擇生力良鴿,火速把此函送回城內,自己則開始布置應變的一些措施。

    看他坐定,我道:「三家之盟和江東興兵的事,剛才元直不在的時候,我已和杜、桓、和三位略作商議,只等軍師回來最後拿主意。」

    徐庶笑道:「主公之見,往往別出心裁,常人不測,庶已洗耳,願恭聆高見。」

    我看了他一眼,這傢伙,自從來到長沙,就開始改口,只稱自己「主公」二字,其他親暱稱呼,一概捨棄,教得黃敘、馮喜一干人等,也全都不敢再叫自己飛大哥了。

    「大家各抒己見吧。」我看看杜襲。

    長史杜襲年紀最長,精擅軍事,知道我是希望他首先挑起話頭,便道:「張燕大首領希望我軍儘快北上,奪取荊襄,直搗宛、葉;黑山軍主力則將在半年內攻克洛陽,然後自洛陽東進;同時劉備出芒碭,占領汝南。三方合力,對許都形成夾擊之勢。這種意圖當然是很好的,但是否能夠實施,尚未得知。現在長沙形勢初定,經過荊州軍大半年的圍困之後,郊外荒蕪,良田多棄,我軍糧草嚴重不足。眼下正值春耕季節,農夫剛剛重返家園,不宜大範圍徵招軍隊。以我們現在的狀況,實無能力很快響應啊!」

    主簿和洽則說起另外一件事:「目下則江東與荊州之爭,屬於仇族之戰,非敵即友,而且敵對兩家的實力,都遠遠強過我們甚多,我們實不宜過多介入,以免反受其害。」

    我皺皺眉,看看桓階。

    桓階微笑道:「未必如此。杜子緒之言有,趙楷先生芒碭之行,能與黑山張燕、汝南劉備這麼快就結盟,出乎我的意料。說實話我和大家的法差不多,其實不這麼早就與他們簽訂盟約,因為這得罪當今最強大的勢力——曹丞相。但趙先生既然已與張燕和劉備有約,我們自也不能失信天下人。子緒,陽士,你們二位只見到我軍目前的不利之處,卻沒有到,我們也有我們的長處。就因為我們實力較弱,所以劉荊州與孫仲謀在爭奪的時候,都沒有把我們劃為有威脅的一方。江東孫氏與劉表有世仇,而且垂涎荊州已久,二月初孫仲謀攻下廬江之後,就一直在著手準備西進,前些日子,他不是還派人與主公相約,共擊劉表麼?雖然主公沒有立刻同意,但若形勢許可,也未必就不能一試。觀孫氏近日的布局,已有不惜一戰的決心,可是江夏的黃祖軍一直是橫亘在他眼前的一根硬刺,他要報父仇,取荊襄,首先就得先拔了江夏,砍斷荊州的這根護身鐵鏈。江陵的蔡瑁初敗之下,威信大失,將領不服,軍心不穩,一旦江東來攻,我們的機就來了。目下我們對江陵的分化瓦解工作進展順利,完全可以利用他們糾纏的機,出兵襲奪江陵。我軍一旦奪占江陵,已是遵從了三家之約。如此一來,趙先生之約和與孫權共同進攻劉表之約,就完全合二為一,混為一事了。」

    襲奪江陵!徐庶點點頭,看來主公和伯緒的法,和自己有相合之處。

    和洽字陽士,以管見長,他道:「我軍兵力有限,而附近的武陵、零陵、桂陽等三郡與我們離而不和,異而不同,這種情況下,我們如何敢冒險出擊?」

    「四郡內部的問題麼……」桓階微笑了一下,接道:「零陵方面已經解決,上午我隨主公一起和劉度公談過,主公答應辟其子劉賢為鎮軍大將軍府倉曹令史,他的兩個侄兒為從事,讓他仍然做他的零陵太守,劉度公已同意了主公的建議。」

    杜襲、和洽心中都:「讓劉度繼續做零陵郡守,如何解決實際問題?」互視一眼,然後一起目視徐庶。他二人都是徐庶推薦的,平素里各自管轄著自己的一大攤子事。瓦解三郡勢力是參軍的職責,自己不便多問,但此刻聽到蹊蹺之處,若不清楚內幕,卻又對下一步的行動無法放心。

    徐庶明白他們的法,道:「主公出如此優厚的條件,劉度他當也有所回報罷?」

    桓階看我,我點點頭:「也該讓大家都知道。」

    桓階笑道:「須瞞不過軍師眼去,劉度公答應主公,讓郝普出任零陵郡將兵長史,零陵蔣家的長公子蔣琬擔任零陵郡功曹。」

    杜、和二人哦了一聲,一齊微笑,心:「原來如此。」

    漢代的郡守掌握一郡的治民、進賢、決訟、檢奸等權力,還可自行任免所屬椽吏,是相當有實權的地方官。郡太守有副職,即郡丞,由朝庭任命。邊郡不設丞而設長吏,稱將兵長史,系武職,掌握一郡兵馬,有事時帶兵作戰。各郡另設功曹史,簡稱功曹,相當於郡守的總務長,除掌人事外,並得與聞一郡的政務。

    長沙、零陵、武陵、桂陽四郡,均屬與少數民族鄰接的邊郡,所以都設將兵長史,而不設郡丞。韓玄就是長沙的將兵長史。


    郝普和蔣琬都是我這兩個月里在四郡里挖掘出來的當地人才,暫時在鎮軍大將軍府充任從事。由他們二人把住零陵將兵長史和功曹這兩個關鍵性位置,就不怕劉度敢暗地裡耍什麼花樣了。

    桓階道:「至於桂陽趙太守和武陵的金旋,近日我與主公商議許久,已有妥善安排,預計不久問題就可解決。」

    杜襲道:「郝普頗知兵事,蔣琬雖然年輕,行事卻極沉穩幹練,對他們的才幹我沒有疑問,只是蔣琬乃零陵蔣家之人,蔣家與劉家一向不和,我擔心時間長了,難免有私事捲入。」

    我道:「蔣琬才堪大用,要他出任零陵郡功曹,不過是權宜之計,因為目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等四郡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我自把他另調別郡,擔任郡守。」

    杜襲看我一眼,心:「主公對這蔣琬,似乎特別偏愛啊!」

    我看看他,心:「蔣琬同志那是劉備蜀國的四相之一,諸葛亮的指定接班人,關於這人的使用,我肯定比你們內行,別不服氣。」

    和洽沉吟道:「如果真如伯緒之言,武陵、桂陽也可如零陵一樣很快解決的話,糧草方面,就可以集四郡之力,這樣問題就不是太大了。子緒,你看呢?」

    杜襲了一,道:「兵力方面,仍有少許問題,但最主要的是,我們攻城的重器械較少,軍士也缺乏攻城的經驗,要進攻江陵這種堅城,難度太大。」

    我點點頭,對桓階道:「伯緒,你看呢?」

    桓階笑道:「我看主公其實早有奪取江陵的全盤計劃了。我就先出我的法,主公和諸位參考。」

    他命人擺上他親手繪製的戰區圖,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目前江東主力集中於廬江(今安徽廬江西南),大部分是水軍,約三萬人,另外孫權自己的親軍解煩營有約五千人,這三萬五千人由孫權親自指揮,主要將領如程普、韓當、黃蓋、凌操等都隨軍出征,應該是攻擊的主力,他們的攻擊目標可能是北城。在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有孫策留下來的三千飛月騎兵營和兩千多步兵,指揮官是呂范,主攻方向應是東城。另外一部兵力聚於豫章郡的南昌(今江西南昌),由中護軍周瑜和朱治指揮,大約有七千人,主要是步兵。劉表的江夏軍,總兵力是一萬四千,其中三千人部署在夏口(今湖北武漢)城南的長江中,由蘇飛和鄧龍指揮,任務是防範南昌周瑜軍隊的偷襲。主力九千,則由他自己掌握,坐鎮於夏口城中。」

    他抬頭看看我們,道:「甘寧將軍建議,待雙方戰事膠著,蔡瑁軍大舉去援江夏之後,我長沙軍便可潛行北進,暗渡長江,與黃忠、王威裡應外合,奪取江陵。我和主公商量,都覺得頗有成功機,但其中還有些疑問,需要大家一起計議。」

    徐庶一言不發,緊緊盯著地圖。

    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決不能出一點差錯。

    和洽問道:「甘寧被黃祖布置在哪裡?」

    桓階一指夏口城上方:「這裡,甘寧率領兩千軍守護城的北面。」

    和洽笑了一下:「不到黃祖也不笨,調遣還算得當。我在夏口呆過,那座城最薄的地方便在北城,雖然北城兵少,但有甘寧在,應無大礙。這麼看來,此仗孫權雖然勢在必得,但卻很難短期內奏效。」

    杜襲點頭贊同,道:「荊州大船自江陵順流而下,不過十日便可到達江夏。蔡瑁雖與黃祖不和,但若劉表強令他增援江夏,他也必然不敢不從。若他增援,戰事如何?」

    桓階道:「這正是我心中疑惑不解的問題。夏口雖不若江陵那麼險固,但經黃祖十年經營,亦非常牢實。雖然孫權的總兵力超出黃祖三倍以上,但要強行攻擊城池,也不是件易事。何況戰事一旦拖久,江陵軍定然趕來支援,雙方決戰,孫權並無勝算。江東智士,自然不看不到這一點。」看看我,道:「主公以為如何?」

    我點點頭:「確實如此,我仔細來,有沒有可能……」停頓一下,道:「孫權的主力佯攻西城和北城,而周瑜別出奇兵,從戒備最嚴密的南城攻入,周瑜此人十分奸詐,善於用兵,他的兵力比夏口南面的黃祖軍多出一倍多,如果再施以狡計,也許一舉突破難關。」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家。

    周瑜當時還沒有經歷過什麼特別大的戰役,即使歷數眼下的江東名將,他也不是位列前茅的選手。所以對他的真實實力,我可能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不是眼光問題,而只不過因為我是未來人,了解周瑜而已。

    眾人齊都哦了一聲。桓階道:「孫權若無憑仗,決不敢這麼輕啟戰端,一旦戰敗,對他在廬江之戰後剛剛樹立起來的聲望非常不利。我以為,主公這個看法,確有道。」

    杜襲、和洽都用心仔細盤算,和洽道:「果然如此的話,那麼甘將軍的計劃就真正可用了。江夏一旦告急,江陵的精兵和大將必然傾巢出動,我們要偷襲空虛的江陵城,其實用不了多少兵卒,多了也沒用,只要行動迅速機密,裡應外合,應有七成以上的勝算。」

    杜襲發問:「由誰領軍去攻江陵呢?」

    我道:「到時候我率軍前往。」

    杜襲、和洽一愣:「主公親往?」

    我道:「怎麼,你們覺得我不能勝任?」

    杜襲道:「主公雖然善戰,但這等險惡之戰,實不合適。」

    我輕輕嘆道:「我若不去,長沙城中,還有誰能勝任?」

    杜襲、和洽一倒也是,城中現有的武將,韓玄少謀寡智,出點什麼意外就不知道怎麼應付;楊齡、陳應等人,更是一勇之夫,難堪重任。

    可要我親自出馬臨敵,也未免過於冒險了,他們實在無法贊同。

    桓階瞟一眼徐庶,見他一直盯著地圖不說話,問道:「軍師,你的看法如何?」

    徐庶不答。

    我看看他冷峻的臉色,心裡暗暗犯起嘀咕,以我對徐庶的了解,他必然是看出了某些我們沒看到的問題。看看其他人,好像也都有類似的感覺。

    又過了一兒,徐庶忽然問道:「參軍可派人查過,那朱然現在何處?」

    桓階一怔,還未回答,徐庶已一指地圖,道:「如果我猜測不錯,他現在應該依然在石陽。」石陽是廬陵郡的治所,在今江西吉水東北。

    桓階吃了一驚,道:「正是如此。他自元月中來到長沙,見到主公之後便返回石陽,一直滯留,未再回到吳郡。」

    我道:「怎麼,軍師,這個朱然有什麼問題麼?」

    徐庶道:「主公曾與他一番談話,覺得此人如何?」

    我了一,道:「哦,這少年氣宇軒昂,談吐不凡,確是年少有為。」

    徐庶嘆道:「主公慧眼明鑑。孫權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我料這次荊州、江東一戰,關鍵之一,就在這少年身上。」

    諸人面面相覷,不知徐庶為何忽然發此驚人之語。

    我心中不以為然,道:「這朱然在江東,歷史上也沒什麼大名氣,而且現在還這么小,能幹什麼啊?你要說周瑜能左右一場大戰役的勝負,我相信;他,我怎麼也不信。」

    徐庶道:「雖然江東可能出奇制勝,但我細觀地,周瑜軍要從豫章趕到江夏,要經過贛水和修水兩道水關,極難隱蔽,這麼做風險太大。可是種種跡象表明,現在孫權卻肯定要打這一場不可能打贏的戰役。我很疑惑,一直沒明白他幹什麼。但適才我受主公奇兵之啟發,忽然到了原因。」他看看我,又看看杜襲、桓階等人。

    「孫權之所以決定要打此仗,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的本意是——明攻江夏,暗取長沙。」

    眾人大驚,桓階道:「還請軍師詳加指點。」

    徐庶道:「這數月間石陽囤居的兵馬,應該至少有三千人了吧?」

    桓階道:「這個我知道,正月十四日時,朱然已先來長沙通報,說奉吳主之命,豫章、廬陵兩郡的郡兵,由他父親朱治率領,打算趕赴長沙增援我軍。後來主公權衡之後,婉言謝絕了孫權的好意。那裡現在有兵四千軍,應該就是一直未出發的兩郡兵力。據我所知,這支軍隊戰鬥力很弱。」

    徐庶淡然一笑,道:「軍隊戰鬥力之強弱,很大程度上是由率領他們的將領來決定的。豫章郡的太守孫賁、廬陵郡的太守孫輔,雖然是江東宿將,曾跟隨孫策驅使江南,多立戰功,但卻未明訓練部卒的方法。若此二郡兵馬仍由他們統率,我們自然無憂。但現在率領這兩郡之軍的是朱然,他的名聲雖弱,我卻早已聽師兄龐士元說過,正月一見,更是堅定了我的法,此子決不可輕視。他有這兩個月時間,足以把一支弱旅練成強師。而豫章離長沙不過六百里,石陽更是僅有四百里之遙,輕軍強行,十日便到。一旦我軍出發去攻江陵,長沙空虛,南昌周瑜軍渡贛水攻我軍於前,我已被動,等石陽朱然軍繞溱水襲我軍之背,桂陽趙范無謀之輩,必然束手就擒,那時長沙前後受敵,無可抗衡,不待我遠征軍回師,長沙就失守。」

    大家臉色齊變。

    江東竟有如此陰謀?

    就在這時,外面腳步聲響,有人大叫道:「師父,師父。」

    我臉色一沉,誰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徐庶急忙站起,道:「我去看看。」匆匆而出。

    屋裡剩下的四人互相看看,都默然不語。

    對我們打擊最大的地方在於,我們幾人都從來沒有到過孫權突然攻擊長沙。

    這種心態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弱點。

    桓階失神了一兒,率先恢復過來,嘆道:「軍師這個分析我實在難以接受,可是仔細,卻也不可不防。」

    和洽道:「這……可能嗎?孫權和我們本是盟友,他對我們下手麼?」

    杜襲強笑一下,道:「陽士,你怎麼糊塗了,別說江東與我們並未結盟,就算結盟,這戰時盟約,如何信的?」

    和洽道:「其實我原來也過,孫權野心勃發,在他心中,我長沙四郡遲早也是他的盤中美餐,他不給我們那麼多時間從容的發展,一旦江夏失守,他就很有可能先置江陵不顧,轉而南下攻擊長沙。只是沒有到,他竟然有可能置江夏死敵不顧,先行偷襲我們。」

    腳步聲又起,徐庶走了進來。他的手裡,拿著一份白絹製成的小小細條,阿傑跟在他身後,手裡捧著一隻灰鴿,比他那頭藍兒小了許多。

    徐庶把絹條遞給我,道:「耒陽侯盟主急函,酃縣附近發現大量不明屬地的軍隊,都是吳越口音。」

    酃縣?

    眾人急忙一起去看地圖。

    酃縣在今湖南省衡陽之東,現在叫炎陵縣,當時也是屬於長沙轄境。

    我看過那密函,順手給了桓階,轉頭看看阿傑:「阿傑,你做得好,嗯,它叫什麼?」

    阿傑道:「飛帥,它叫粉兒。」

    粉兒?我笑了,從他手裡接過那小小的鳥兒:「怎麼叫這麼個嫵媚的名兒?」就著巨燭看那粉兒,嘴巴尖尖的,眼睛圓圓的,眼環是全黑色的,眼砂多姿多彩,真是頗為漂亮。

    阿傑說:「飛帥,因為它是母的啊!可是你別看她是母的,飛起來可棒了。」

    「噢,和你最喜歡的銀頭、藍兒相比如何?」

    「那不一樣,銀頭、藍兒身體強壯,能飛長途,所以要放到遠程大郡;粉兒這種鴿子,身子小,又輕,善於飛山路,夜裡也能飛,不過飛得不太遠,所以可以在周圍地區傳送緊急訊息。」

    我點點頭,道:「很好,賞你白銀一百兩,好好把這些鴿子餵飽訓好了,它們都是我軍的寶貝。」

    阿傑暈了,給我一百兩銀子餵鴿子?這下發了!迷迷糊糊、高高興興道:「多謝飛帥。」

    徐庶道:「你下去吧,隨時注意各地訊鴿。」

    阿傑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桓階這時已經研究完畢,道:「主公,軍師判斷果然不錯。你看,酃縣在我郡邊境,和桂陽郡鄰接,縣內有一山,名為井岡,可以隱藏大量兵力。從那裡出發,到桂陽郡治所彬縣(今湖南彬州市),只有不到二百五十里的路程。朱然的動作真快啊!」

    我道:「那裡的縣長是誰?」如此重大情況,他居然匿而不報,可是重大失職。

    桓階苦笑一下,道:「該縣多受桂陽蠻民侵擾,昔年三任縣令都是上任未過半年,便死於非命,後來就沒人敢去了,已廢置多年。」

    我臉上一紅,雖然我接管長沙郡已多日,但這個情況現在才知道,實在也有點說不過去。

    杜襲道:「酃縣的事可以緩緩再說。現在是如何應付江東的伏兵。」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徐庶身上。

    徐庶道:「我看酃縣和江東之兵是一件事。現在我們只要即刻派出酃縣新任縣長,前往赴任,此事就可以解決了。」

    和洽道:「軍師是說,讓江東之兵知道我們對他們的謀劃已有準備?」

    徐庶點點頭:「我瞧那朱然雖然年輕,卻極聰明,只要酃縣新任縣長上任的消息傳到他耳中,他就該知道,我軍對他們的行動計劃已有所防備,定然不敢繼續實施這個偷襲的計劃,很可能轉而北上,與豫章周瑜軍合,如主公所言,去襲擊夏口城。那樣雖然有風險,但黃祖卻和今日之前的我們一樣,毫無準備,成功的機也是很大的。」

    桓階沉吟道:「但這酃縣縣長的人選,卻很難找,既要機警善辯,能審時度勢,自如應付可能的意外事件,又需有治才,能迅速合當地的防禦能力,才能退吳軍,安地方。」

    和洽身為鎮軍大將軍府主簿,對人才情況非常了解,了半天,覺得長沙目前沒有這種全才,便道:「戰亂之時,擇要而選。我看這縣長只要善於言辭,能驚退吳軍即可,是否能治酃縣,倒非重要。」

    桓階久管長沙人事,自然更是清楚,道:「陽士所言,也是道。」

    徐庶道:「我有一人選,倒是符合伯緒的條件。」他在出派遣酃縣縣長的時候,就已有所思量。

    和洽和桓階齊聲問道:「軍師心屬何人?」

    「正月時,趙楷先生薦來兩位少年,阿傑已在軍中發揮巨大作用,另外一位,卻還賦閒鎮軍大將軍府內,尚無任用。」

    杜襲道:「軍師是指那南陽鄧芝?」

    「是啊,你們以為如何?」

    和洽猶豫一下,道:「鄧芝雖然有才,而且口才便給,不過是不是太年輕了?」

    徐庶道:「那江東朱然不過雙十年華,已然獨當一面。鄧芝比他還大兩歲,如何就做不得這酃縣之長?」

    我點點頭,心:「徐庶的眼光,真是銳利,倒和我不謀而合。」

    鄧芝果然極是合適,不過我是到那人日後作為蜀國代表,出使剛剛血戰之後的仇國,居然能達成協議,奠定吳蜀三十年聯合抗魏的合作基礎,而且此後更做到蜀國的大將軍,不管是口才方面還是治才方面,潛力自然極強,做一個小小的酃縣縣長,還不手到擒來?這般倒轉推,比之徐庶差得遠了,自然不值一。

    和洽和桓階互相看看,主公既然同意,他們便都再無異議。

    杜襲道:「軍師,吳軍偷襲不成,必然死攻江夏,我們是否就在旁邊觀戰?」

    徐庶道:「子緒有何高見?」

    杜襲道:「長沙既無危險,我們何不仍秉前議,擇機偷襲江陵?」

    徐庶躊躇道:「這我也不是沒過,但一來,目下缺少統兵的將才;二來我軍的兵力,實在過少,出征和防守,無法兼顧。」

    桓階道:「軍師不必疑慮,我桓家三千精選子弟,可盡數聽從主公調遣。」

    徐庶道:「伯緒,你的心,我們早已盡知,但你家族中還有幾位老人家……」說到這裡,見諸人都在微笑,立刻住口,訝道:「難道你已經說服了他們?」

    桓階道:「唉,說來慚愧,我雖為桓氏之長,其實有些事情還是做不得主。不過,幸好主公今日見過劉度之後,順便與我三位叔公晤,已然達成合作之意。」

    徐庶心念電閃,張口結舌。

    桓氏早有聯姻之,只是阿飛一直沒有鬆口,所以桓家對是否全力支持阿飛,內部意見一直不能統一。

    除了主公做出讓步,還能有什麼辦法?

    杜襲道:「主公已同意阿袖姑娘嫁入王家……」

    徐庶啊的一聲,果然。

    即使以徐庶的智慧,一時也無法適應這突然的變化,愣了半天,才道:「阿袖她同意麼?」

    桓階不滿地看他一眼,心:「男婚女嫁,父母做主。我和主公都同意了,還要問她做甚?」

    我輕聲道:「元直放心,我是親自問了阿袖之後,才向伯緒的親事。」

    徐庶輕輕點一點頭,眼光岔過別處。

    他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難怪剛才見著阿敘,他似乎有些反常,看來,這門親事,他也知道了。

    夜深了。

    眾人都各自散去,預備明天的行動。

    徐庶緩步走出郡府官邸,怔怔仰望著天。

    天空如同被一個碩大黑色幕布罩住,漆黑一片,沒有半點光華。

    「徐兄什麼呢?」

    徐庶回頭一看:「主公……」

    我哼了一聲,道:「這兒一個外人也沒有,你又何必如此?」

    徐庶嘆了口氣:「主從之,豈可輕慢?」

    「難道為奪取天下,建立功業,竟連朋友也要踩在腳下,奴役使喚麼?」

    「自古以來,莫不如此。不如此,如何能樹立主公獨一無二的至高地位?不樹立主公的無上地位,又如何從心所欲地指揮千軍萬馬?」

    我忽然起當日在官渡,曹操曾問我,為什麼我一直稱他曹丞相,而不肯叫他一聲主公?言之鑿鑿,遺憾不滿之意,是那麼的溢於言表。心:「為什麼在這些古人心裡,只有主人和奴才的關係才是正常的呢?」

    「難道我們就不能首先做朋友麼?」我苦惱地說。

    「主公,爭霸天下的人,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們甚至不能有親情,不能有愛情,他們只需要謀臣、勇將、奮往無前的士兵和誠惶誠恐匍匐在地的百姓。」徐庶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可是我不是他們,我不當那樣的孤家獨夫,我不喜歡徐兄只是我的軍師,我還是希望你首先是我的徐兄!」

    「那樣你無法取得天下!難道你忘了我們要還天下以清明的誓言麼?」徐庶厲聲道,「主公,你要明白,我們是犯不得一點錯的。」

    我窒住。

    徐庶停頓了一下,慢慢吐出了一口長氣,似乎是緩和一下氣氛。

    「阿袖的事,飛兄是如何通的?」

    我笑了一笑,很開心他終於能叫我一聲飛兄,道:「昨天我去桓府見過劉度之後,她陪她爹一起出來跟我說話。我繞開她爹,悄悄問她,你說實話,你是喜歡你徐大哥,還是阿敘?嘿嘿。」

    徐庶皺起眉,似乎沒到我這麼去問阿袖。

    我道:「你們幾人中,我阿敘喜歡她,誰都看得出來。徐兄你一直瞞得我緊,我看不穩,但也難保沒有幾分愛慕之意。馮喜還小,恐怕什麼都還不太懂。所以我,你和阿敘,不論她喜歡誰,我都可以接受,桓家也可以接受。如此三全其美,不也甚好麼?」

    徐庶心:「主公這都什麼心思,亂七八糟的。」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阿袖她怎麼回答?」

    「阿袖告訴我一句話:「我最喜歡的,是我永遠得不到的那個人。』」

    永遠得不到的那個人?

    徐庶歪著頭,那是什麼人?

    「她說了麼,那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道:「暫時我不能告訴你。」

    徐庶點點頭:「沒什麼,主公這件事做得對。和桓家聯姻,勢在必行,阿袖能嫁與主公為妾,其實已經是她最好的歸宿了。」他看看我,輕輕嘆了口氣:「像桓氏這種大家族,阿袖這樣的女孩子,是絕對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出嫁的,她無論喜歡誰都沒有用的。」

    我翻了他一眼,現在他說這個「主公」已經越來越順溜了,剛改回來的「飛兄」,這麼幾句就又給變回去了。

    徐庶只好又改:「我知道,飛兄你很愛櫻夫人,覺得如此愧對於她。可櫻夫人她也深愛飛兄你,如果她在這裡,看到你面臨如此難事,也一定勸你迎娶阿袖的。我記得,櫻夫人她也是很喜歡阿袖的。」

    我苦笑,阿櫻再喜歡阿袖,也不希望她來分享自己的老公罷?

    徐庶道:「這裡是長沙!若不這樣,我們怎麼能籠絡住桓家,又怎麼能深深紮下根去?我們若不能在這裡站住腳跟,又怎麼能進而爭雄中原,去奪取江山?」

    我咽下一口唾液,嘴裡不知是什麼味道。

    徐庶越是盡力寬慰我,我越難受,因為那只是更明確地使我明白,我是多麼的無奈。

    這就是古人常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麼?

    我長嘆一聲,抬起頭,看一眼滿天星斗,忽然道:「徐兄一去七日,這幾日裡,城中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

    徐庶道:「還有什麼事?」

    我道:「有三件事呢。」

    徐庶注意地聽著。

    「第一件,我讓韓暨去研究水戰的兵器,他前日著人來告訴我,已有所成,再過月余即可應用。」

    徐庶大喜:「如此甚好。我一直擔心我軍實力不濟,韓兄外訥而內秀,他既然如此說,到時定有佳作奉獻。」

    我嘿嘿而笑,心:「我啟發了他那麼久,就差沒把圖紙告訴他了,他要再研究不出點東東來,那可真配不上我給他的專家者的待遇了。」

    韓暨是徐庶的朋友,也是當時著名的發明家,他和徐庶一樣,一直因殺人潛逃在外。徐庶隨我來到長沙的消息,不知如何他很快就知道了,從首陽山不遠千里來投。我問明他的擅長,又和他討論了幾個比較專業的問題,覺得確實是個內行,便任命他為鎮軍大將軍府的將作都尉,負責長沙兵器的研製。

    我和徐庶一樣,一直非常頭疼長沙水軍的弱勢,這法漸漸已壓倒了要為紀念池早而不再泄露未來信息的決心。但左思右,卻又毫無改進的辦法。我在現代時根本沒研究過水軍作戰的資料,就算泄露點,也無從可泄。韓暨一來,可算找著救星,這傢伙十分聰明,尤其對新式發明創造特有天分,什麼問題只要略略一點,他基本上立刻就能領悟個七八成,我就喜歡這種天才,與他言談頗為投機,於是放開心中束縛,和他反覆研究,討論多日,有次我到曾在肥皂劇里見過的幾種水戰武器,韓暨莫名其妙地瞪著我看了半天,忽然似有所悟,立刻告辭,跑去油口殷家船行,躲進煉製屋裡琢磨去了。

    我道:「第二件事麼,是……」看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讓桓嘉去尋找長沙王吳芮的墓穴去了。」

    徐庶吃了一驚:「什麼,主公……你……」

    我道:「那傢伙傳國五世,一家人刮盡了長沙的民脂民膏,死後還要帶走無數的財富殉葬,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徐庶心中一動,道:「長沙王墓穴隱密,本地人都無所知,此事莫不是蒯良告訴飛兄的?」

    我笑眯眯地贊他一句:「徐兄果然機敏。」

    徐庶瞟了我一眼:「這事若被桓伯緒知道,如何是好?」桓嘉可是你記名弟子,人家知道是你指使的。

    「桓嘉是他長公子,伯緒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軍軍餉如此缺乏,掘幾個古墓又算得什麼?」我卻毫無疑慮。先顧眼前再說。

    徐庶默然,半晌,道:「那第三件事呢?」

    我笑道:「第三件是喜事,徐兄知道麼,劍盟的侯盟主向我親了。」

    徐庶點點頭:「嗯,這事我知道的,侯盟主膝下無子,惟此一女,他一直很疼愛的。上次他來拜主公時,還曾私下探詢過主公的一些私人情況,不過他沒漏太多,我也不好多問。怎麼,他已經直接和主公說了麼?」這人一旦習慣,便成自然。他沒說幾句,便不自覺地改了口,沒法再用親密的私人稱呼。

    算了,隨他亂叫吧。

    我懊惱地著,回答道:「是的,昨天答應桓家的親事之後,我就飛鴿傳書,告訴了侯盟主。」

    徐庶心下恍悟:「難怪今晚收到劍盟的報警訊息。」看我一眼,道:「飛兄,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既然開了口子,也不在乎多一樁好事。」我一臉的破罐子破摔,卻故作大度地說道:「劍盟在桂陽,就如武陵幫在武陵,勢力浩大,連官府都怕。荊南四郡各縣,都有他們的分舵,酃縣也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江東之兵潛入井岡山,我絕非一日了,要瞞過他們這地頭蛇,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只有在我答應了親事之後,才有攜帶密函的飛鴿回來。」

    我冷笑:「這,應該就叫做禮尚往來吧?」

    徐庶嘆息,無言。

    過了一兒,他道:「主公,這幾件事雖然都是我沒到的,但卻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仍覺時機不妥。」

    我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與黑山軍和劉備結盟這件事。

    這個疙瘩,確實需要給他解開。

    二月的時候,曹操得知我在長沙的近況之後,立刻派人攜詔書千里南下長沙,正式承認我的鎮軍大將軍,朝廷江南特使的身份,並任命我為長沙太守,要求我多為朝廷統一大業出力。但私下也寫了封信,命使者一併帶給我,信中暗示我,要記得自己的出身,記住老婆孩子還有眾多的親信部下都在他手上。

    這封密信我給徐庶看過,所以他一直反對三家結盟,尤其是與劉備結盟。

    這麼公開站在和曹操對立的一方,使我們和曹操的關係急速惡化。他認為,這種只有壞處,不見好處的結盟,目前階段毫無必要。

    我道:「徐兄,你要知道,在與黑山軍和劉備結盟這件事情上,我是經過反覆考慮的。」

    我在懷中慢慢掏摸,取出一件東西,攤開手掌,亮給他看。

    那是一枚黑色的三棱箭頭,後面還附了短短數寸的一截箭杆。

    徐庶道:「這是真髓……」

    我道:「不錯,這就是真髓射我的那隻黑箭。」

    「他射我,那是各為其主,我不怪他。可是射在身上,扎進肉里,我很痛啊!」

    我仰起頭。

    「如果結盟沒有很大的好處,我是絕不肯同意的。劉備,哼,那個虛偽奸詐的傢伙,明著跟我打哈哈,暗地請了李家五龍來害我,這種人我豈喜歡?如果我能選擇,我更喜歡曹操一點。

    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

    徐兄你應該知道,我們要成功,不僅僅是靠我們倆的本事,靠我們倆的實力就行的。有時候,有了本事,也得要有點炒……」忽然醒悟,扎住嘴巴,放棄了那個「作」字,改口道:「也要吵嚷幾句,吵得讓天下人都知道有你這麼個人,有你這麼個勢力在。」

    「但即使要吵嚷,也得吵到點上,嚷得有技巧。」我盯著徐庶,目光炯炯,「和當今天下最強大、最暴虐、最有本事的曹操曹丞相為敵,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只有這樣,大家才時時關注你,才有興趣知道,你今天在幹什麼,你將要幹什麼。也只有這樣,才有真正做事、真正能做事的人才來投奔你,依附你,因為他們知道,和曹操為敵,你如果不努力,不儘量把自己做大起來,全力以赴去吃掉對方,吃掉所有的敵人,你是沒有半點活路的!」

    這種現代營銷概念,其實我也只是懂個皮毛。但在和趙楷商議結盟的時候,趙楷最後一封信的的最後一句話醒了我。

    ——主公,如果真要成大事,就必須做別人不敢做、別人做不到的事。

    是啊,我研究三國歷史這麼些年,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在這方面,曹操、劉備、孫權已經為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樣!

    最後能成事的這三大勢力,無一不是如此。

    曹操在陳留起兵的時候,只有幾千人,非常弱小,但他就是敢於公開發檄討伐當時掌握朝廷權柄的董卓,敢於和董氏統轄的全國最驍勇、最精銳的西涼鐵騎正面硬撼於滎陽,雖然大敗,卻也已震驚四海,名動天下。

    劉備和孫權則以曹操為模本,打著「扶助漢室,清君之側」的旗號,一直與後來成為天下最強大的曹氏勢力相爭奪,赤壁一戰,以弱勝強,從此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們都是在清楚顯示了自己的進取雄心和領導能力之後,才最終贏得了才士猛將的心。

    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趙楷的意見,與張燕、劉備結盟,共擊國賊曹操。

    「我在許昌的心腹部下,多在去年歲末隨我前往伊川,陣亡於安陵一役,他們的家小,放置許昌,應無大礙,這些為國捐軀的軍人,曹操是不難為他們的遺孤的。少數流散他地的,像劉大、劉二、王全等人,家屬都已被趙累秘密接送到新野,妥善安置了。玉兒即使返回許都,他獨自一人,以他的機警武功,脫身並不為難。典滿、宋亮、李齊他們,要看以後有沒有再次共事的緣分了,自不必。至於阿櫻……」我微一停頓,嘆了口氣,心中隱隱做痛,不知如何說下去。

    徐庶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心中震盪不已。

    他這種智力的人,其實不需要說太多,點一點就足夠了。

    「飛兄……」

    「嗯?」

    「我覺得,自從來到長沙之後,飛兄你變了很多。」

    哦?我愣怔了一下。

    「飛兄現在做一件事情,已經知道首先從利害關係方面考慮問題了,而且考慮得很深。」

    是麼?

    我默默念叨兩句,心中苦笑著。

    我真的是變了。

    我不變行麼?

    旅遊的時間已經超期一個多月。

    我一直吊著的一顆心,每過去一天,就升一點,越懸越高。

    時空巡警不知什麼時候就出現在我的面前,帶我回去。

    我不儘量抓緊時間,多積聚些力量,拉攏一些當地的勢力,以後沒了我的日子,你們怎麼抵擋那些一個比一個兇狠強大的敵人?

    可是,來時成雙,回時一個,我怎麼向時空局的人、向守拙一族的人交待啊?

    池早,池早,你還在嗎?

    我看了徐庶一眼,迅即轉過臉去,生怕被他看出我心中那麼多的秘密:「唉,我若不向現實低下頭去,又怎麼能得到桓家和劍盟的支持?可見,亂世之中,人是不能不變的。」

    徐庶嘆了口氣,喟然道:「是啊,亂世!」心中微感茫然,自從來到長沙,他一直是竭力促進我改變的,但我現在改變得如此厲害,卻又使他感到隱隱的不適。

    我握住他的雙手,道:「不管我怎麼變,但你我兄弟這份感情,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變。你要知道,別的什麼都無所謂,變就變了。但兄弟之間,我不喜歡首先從利害關係上考慮。」

    徐庶心中感動:「飛兄。」

    他的雙手,也慢慢傳遞過來力量。



第二章戰時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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