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曹丕原本日益健康的面容又迅速消瘦下去。
滿寵一把火用意是好的,可沒想到吳軍那麼不經燒;大概孫權火攻漢口時,也沒想到能全殲漢軍水師大艦。
天下形勢的詭異變化,不能歸罪於滿寵。
明明道理如此,可內心中還很是不滿……你好端端的去放什麼火,被樂綝擄走就擄走,你逞能表現做什麼!
只要吳軍水師還在,漢軍就不敢傾力北伐!
那麼征西大將軍吳質守住雍涼二州的把握是很高的,只要再在北面挫敗漢軍攻勢,只要挫敗一次,算上東面吳軍挫敗的一次,那漢軍積蓄數年的銳猛攻勢就此泄氣!
可好端端,滿寵跑去放了一把火!
真懷疑這傢伙是個漢奸!
如大家所見,漢奸一開始是個褒義詞。
還有周魴那個吳奸,簡直陰狠異常,應是隱匿潛伏了三年!
若不是被裹挾著加入燕軍,可能今後會成為大魏的禍害!
越想越氣,曹丕終於在今年的春季,氣病了,咳嗽不止,身體狀況每日愈下。
新年的第一場朝會裡,曹丕終於感受到身心的無力和疲憊,對現在的形勢,對未來的宗族,越感焦慮。
焦慮日益沉重,越發悲觀,越悲觀,身體狀況越差,形成了某種惡性循環。
哪怕清甜的蜂蜜水,現在喝到嘴裡也感覺不到甜味兒,反而有一種苦澀。
難道自己真的不行了?要行將入土?
可好多事情還沒有做完,太多、太多的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憂患之中,他召集侍中、常侍等門下省要員,以及中書省的孫資、劉放。
見這些人前,郭女王提前為他畫了妝容,臉頰上打了一層淡淡腮紅,整個人面容才有一些氣色。
北宮芳林苑,曹丕乘抬攆先來這裡,靜靜望著蕭索林木,觸景傷懷,淚水忍不住從臉頰滑落。
仰頭看青白混淆略顯蒙蒙的天,無力感自身心內部散發。
這天有病!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讓漢永存即可,何必又要掀起亂世,荼毒世人?
自己雖是皇帝,也可是個人,無數的朋友、親族在戰亂、疫疾中夭折,種種世人經歷的苦難,自己這個當皇帝的也未能避免。
這是為什麼呢?
只能說明這天瘋了,故意作弄世人,以世人廝殺、苦難為樂趣!
這天一定瘋了!
做弄了三代人,現在還想讓大漢重興,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劉備……你贏了麼?
沒贏,你也只是天的棋子,是煎熬世人的元兇!
你認輸、服軟不好麼?
多少人因你的堅持而亡,多少家庭因此殘破,自己也受了數不清的指責、內疚。
以手絹擦拭淚水,曹丕心中恨恨,不時眼皮上翻瞥一眼天,仿佛恨不得用眼光射穿這天穹,看清楚天穹背後的那張臉究竟是何等模樣。
待他整理好情緒,侍中劉曄、董昭、傅巽、辛毗、裴潛;散騎常侍蔣濟、胡質,以及孫資、劉放,加上特意邀來的司隸校尉徐宣、河南尹司馬芝、尚書令陳群也一起被傳喚來。
基本朝中核心重臣都在這裡,除去在外的司馬懿、吳質,魏國的決策人員都在這裡。
在洛陽的大司馬曹真、中護軍朱鑠目前只是單純統兵,並無過問、建議政策的資格,屬於被限制人員。
十二人分別賜座,各自神色莊穆……在曹丕眼中跟木偶類似。
「孫權無德,多行不義之事,今受反噬,身死國滅不遠矣。」
曹丕開口:「以漢之威儀,吳國公卿能養卻不能用,必失吳人心。諸卿,可有良策妨礙敵國?」
短暫的沉默後,裴潛拱手直腰而起:「陛下,臣以為關東之變時,長平侯為部伍裹挾,不得已東行。至譙郡後,長平侯棄軍獨行,歸鄉守孝。可見長平侯與叛臣並無牽連,奈何受忌於朝,實難回頭。」
「臣以為當遣人遊說,以示朝廷寬宏心懷。若能說動長平侯來歸,關東動盪,孫權或許會生出鬥志,與漢相爭。」
見無人反駁,裴潛又繼續說:「吳國之事,在於孫權喪氣,吏士無膽。國家若能振奮其膽氣,以孫權秉性,豈會俯首於漢主?」
「頗有道理。」
曹丕眼皮垂著,打量諸人神態變換,見劉曄欲言又止,就問:「子揚可有高論?」
「臣有一計,恐傷天和。」
「有傷天和?」
曹丕呵呵做笑,聲音嘶啞,不復年輕時爽朗、張狂,覺得自己笑聲難聽,曹丕嘴角翹著反問:「諸卿,這悠悠蒼天,可知生靈和睦之事?」
他定睛在劉曄臉上:「計出子揚,用不用在朕。傷天和者,朕也,子揚為朕出謀,何咎之有?若有天譴,朕一肩承受。」
「臣以為……可遣使尊孫權為帝。」
劉曄回答後,見曹丕怔怔盯著他,遂又說:「此舉可令漢、吳生疑,吳人喪膽,此計只可拖延一時,使漢顧此失彼。」
曹丕右手搭在扶手,指尖輕輕敲擊,清脆作響,思考劉曄計策的後半部。
無非聲東擊西,拋出一個誘餌,引誘漢朝謀臣、能人順著這個誘餌去思考,進而忽視身邊的問題。
然後引爆這個問題……這是個什麼問題?
曹丕細細思慮,分析大漢的結構。
孫權這邊的統治結構已經崩潰,很難重聚,不是稱帝能解決的。
漢、魏內部的結構也算不上好,長時間高頻率的戰爭摧殘下,不論朝野都非常疲倦,急需長時間休養,所以現在誰都經不起一場大敗。
而漢更為脆弱,全靠劉備的人格魅力維持著凝聚力。
如果拖到劉備老死,劉氏家族與三恪家族之間的信賴會遭受嚴峻考核;其中任何一方無法取得互信,那漢帝國的結構、平衡就會崩塌。
己方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是靠自己壓著;第二是大家都是漢家背主叛臣,江東君臣能降,有認錯的餘地;魏國卻無。
正因為魏國還在,漢人處置吳人時,還要顧及影響,很多仇恨必須忍耐、克制。
等到魏國投降的那一步時,漢人可不需要再顧慮什麼。
因此,哪怕自己不在了,大魏也不會輕易投降,除非等大魏元勛死絕,控制不住場面,才會投降。
元勛不能降,等到二代、三代時,再投降的話,仇恨就淡化了,漢人處理時也不會斤斤計較。
因此,己方退路已絕,比漢的承受能力稍高一點,可以承受一場關中之敗。
而漢呢,更無法承受一場戰敗。
如果是田信、關羽領兵,導致戰敗,那漢軍士氣自此一瀉千里,朝野反戰情緒會壓過一切,最少可得十年太平。
如果為了均衡國內勢力,讓其他人領兵來戰,還戰敗……那麼漢國內部也會爆發反戰情緒,兵權會自發的向田信、關羽手中靠攏,引發更嚴重的危機。
兵者,國之大事也。
看似強大的漢軍,可惜關羽、田信不姓劉,很多事情就顯得玩味、可笑起來。
曹丕暗暗思索,大概猜到劉曄的計策……無非就是針對性的造謠,任何一個謠言變成預言,成為事實,那漢帝國內部就會產生對立情緒、信任危機。
對立情緒存在一天,漢軍就無法全心全意北伐。
那自己就能高枕無憂,休息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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