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降雨時,鄴城晴空萬里。
銅雀台,曹丕懶洋洋躺在寬大太師椅上,他正曬陽光,神情愜意,心神安寧。
新式椅子是南陽地區最先流行、推動的產業,椅子的大規模推廣又影響了房屋的建設,以及草蓆的生產。
但凡體面一些的人戶,家裡庭院總有一些半懸空木地板的屋舍,用來防潮,也方便打掃。
鋪設草蓆、竹蓆裝飾房屋,是一種生活必然,就如樓房要貼地板磚一樣。
而椅子的推廣,許許多多的普通人就不用坐在冰涼、潮濕的地上,也不用壓迫雙腿……這對身體健康有著很大幫助。
此刻曹丕左右立著香爐,不論風向怎麼變,都會有淡淡薰香纏繞在椅子周圍。
就好像如今的天下形勢,自己已然處於不敗之地。
不論吳質把關中之戰打成什麼樣,大魏都贏了。
不敢想像吳質打贏關中防守戰會發生什麼,可能吳質自己也沒有去想這個問題。
關中之戰沒有平局的說法,只有勝敗,對參戰的雙方來說,誰拿到關中,誰勝。
可對於大魏、大漢來說,這場戰爭從爆發時就已經決定了勝敗,大魏贏了!
吳質以血腥殘酷手段挑起戰爭,成功瓦解北府與漢室繼續合作的可能性。
哪怕今後北府與漢室朝廷繼續合作,也只是聯合統治廣袤區域,而軍事、經濟、技術方面的合作,會陷入停頓。
關羽還在,不會爆發什麼內戰……可關羽之後呢?
心中想著未來可能看到的一些景象,曹丕嘴角翹起,陽光落在臉皮上暖融融的,仿佛光點融入肌膚、血肉,修補、強化著身軀,隱隱有一種修行、汲取日月精華的舒適感,這種錯覺也帶來的滿足感、安全感。
又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愜意無比。
銅雀台下,郭女王乘輦來此,她白紗遮面……這種素紗遮面防止曬黑的愛美風俗已流傳到洛陽,又從洛陽傳到鄴都。
抬攆沿著階梯而上,郭女王上下輕微顛簸。
沒有宦官敢打擾曹丕此刻的寧靜享受,沒有人敢禮唱通報,不通報就無法得到曹丕允許,因此其他侍中都在外圍等待,無法靠近。
郭女王自行上前,腳步聲颯颯,曹丕抬頭半睜開眼確認是她,又重新躺下有些敗興:「究竟何事?」
「是母后遣臣妾來的,據報,子廉叔父病故。」
「我知此事,昨夜就知道了。」
曹丕懶洋洋:「子廉叔父吝嗇不願吃虧,可不想劉阿升戰歿,這麼大一個虧,他哪能忍氣吞聲?可他又老了,無力復仇,這才積鬱憤懣。原本漢室三興有望,今季重捨身為國,逼迫北府進擊關中。」
稍稍停頓,曹丕略有傷感:「現在漢室三興無望,叔父這一場豪賭輸盡了一切。北府又有《分戶法》,叔父半生積攢的家業,也將消解九成。種種算計到頭一場空,遺笑於人,叔父哪能長壽?」
「還以為陛下不知,母后欲遣人弔喪,陛下以為何人可做使者?」
「由母親決定,宗室中我以為元明可堪此行。」
曹丕不願起身、動彈,又說:「子建欲為漢室守忠,文烈又與田孝先有舊,傳告元明,使他弔喪時告誡子建、文烈。」
郭女王欠身施禮時,就聽曹丕突然說:「一些話我不適合向母后說,母后寵愛阿芳,這對阿芳並非好事。我以為,當封阿芳做秦王,就藩關中為妙。以我看來,這也是阿芳的福分。」
「是,妾身向母后細細闡述,避免母后不快。」
郭女王深深作揖,後退三步,才轉身離去,坐上抬攆,順著台階離開銅雀台。
曹彰破家出征,臨死都不知自己會有個孫兒,所以也沒留孫兒名字相關的遺言。
皇太后卞氏心疼這個曾孫,期望他效仿曹彰做一個方正、剛直的人,就起乳名阿方;曹丕不喜歡這個名字,就強行在宗譜上直接起了名字,就叫曹芳。
加了個草字頭,取蘭芳品德之意,規勸這個侄孫今後向道德、修養、文化方面發展,不要去參合什么正義、黑白、對錯,好好活著就行了。
作為強制改名字的代價,一歲半的曹芳已經就封秦公爵位,曹丕諸子目前除了曹叡平原王外,餘下都是侯爵。
一個秦公的爵位,是彌補曹彰,也是彌補曹植,也是對皇太后的退讓。
郭女王走後,曹丕躺了會兒,寧靜的心緒已被破壞,很難再沉定心緒,惱怒呼喝:「傳。」
宦官層層清唱傳聲,等候已久的門下省、秘書省、尚書省的一些重臣捧著奏疏排組班列,魚貫而來。
太多的事情,必須曹丕點頭,三省才能完成最重要的簽發工作。
因為邊塞旱情持久,今年幽州極有可能爆發一場戰爭。
放棄洛陽,帶著中軍回河北,就有集中兵力打幽州戰爭的用意。
三省重臣何嘗不明白吳質進獻的『雙馬鐙』的意義,今歲鮮卑不打,明年幽州邊軍也要打出去。
掠奪更多的人口、牲畜,減少邊防壓力,增加己方戰爭潛力、畜力資源;甚至可以定期收取牛羊馬匹這類稅租,也能按著屬國那樣徵發義從騎士參戰。
汲取整個邊塞部族的戰爭資源,再以絕對騎兵優勢打垮、干擾關東四州的休養。拖得越久,己方優勢越大。
因此,魏國朝堂一掃陰霾,人人也能挺直腰杆說話,對未來充滿了幹勁、希望。
巨大生存危機面前,希望又在前往不遠處。
此刻大魏朝廷可謂君臣和睦,萬眾一心……除了曹丕偶爾興致來了,會暫時擱置政務。
也不需要曹丕親批閱奏疏,很多事情需要他盯著,由三省重臣當面合議,拿出決定後,就會施行。
議論有爭執時,曹丕的作用就是快刀斬亂麻,選一個;免得扯皮拖延政務施行。
這種氣氛已經讓三省重臣們非常滿意……如果能引進陳國制度,君臣都坐在椅子上談論的話,那就更美妙了。
至於陳國嶺南三司重臣撇開田信獨自運轉這種……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悄悄想一想就好,沒必要跟人談論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
還有田信授予陸議的獨斷大權,更是讓人羨慕的很。
到底是田信成就了陸議大賢之名,還是陸議成就了田信賢君之名?
這是相輔相成的事情,不能期望。
雖說大魏有帝國雙璧,吳質總督雍涼,司馬懿總督河北軍事,實際各有地理、形勢方面的因素,而非皇帝真正放權。
不過總的來說,關中之戰的爆發,大魏君臣算是一舉革新頹態,振奮不已。
就連銅雀台的台階,都是越爬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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