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農府,書房。
一張案牘,陸羽與董承分別跪坐在兩側。
——「陸司農如何看待當今天子呢?」
董承的話脫口而出。
——「潛龍在淵!」陸羽微微一笑,旋即眼珠子一轉,又補上一句,「騰必九天!」
這一問一答,意味深長,算是為兩人的談話定下了基調。
——「那麼,陸司農如何看曹司空?」
董承的話還在繼續。
——「曹司空無需我評判,月旦評提及的就很貼切,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如今恰逢亂世,曹司空英雄爾!」
儘管,陸羽的目的是儘可能的獲取董承的信任。
可…
他沒有一味的迎合,反倒是如實講述,這樣才更真實一些。
誠然,董承不難對付,可…漢庭不只是一個董承,漢庭中不乏能人志士,演技逼真就顯得格外的重要了。
——「那陸司農,又如何看你自己呢?」
董承再問…
別看是平平無奇的三個問題,可一層層的遞近,董承要判斷出陸羽有無稱雄之心,陸羽是不是久居人下之人,這個…於漢庭能否拉攏他,至關重要。
「這個…」
果然,在提到了「如何看自己」這個問題時,陸羽停頓住了,他的眼眸凝起,似乎…整個表情也變得複雜了許多。
董承暗道有戲,連忙接著問道:「曹司空誠然是英雄,可陸司農就不想做伊尹、樂毅麼?」
伊尹舉薦于田野邊上,樂毅選拔於軍隊之中!
他們都是古時的人才…
同樣的,他們均是流芳百世的權臣,亦是忠臣,一個王朝不會允許有兩個權臣?可無論是哪個君主,都願意扶持一個能把握得住的權臣!
董承這是暗指陸羽是不是想取代曹操,做大漢唯一的那個權臣。
遲疑…
陸羽故作遲疑,他連連眨巴著眼睛,最後才推脫到。「曹司農不就是陛下的伊尹、樂毅麼?陸羽何德何能?有資格與這兩位古時大賢比肩!」
——「你有!」
董承的眼芒一下子凝起。
——「如果說,僅僅是你,或許做不到如此地位,可若是加上陛下,加上漢庭的幫助呢?依我之見,你於陛下便如同於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而曹司空…呵呵,恕我直言,王莽、霍光、董卓之流爾!」
這算是一下子講明了…
從陸羽的眼神中、語氣中,董承能窺探出,他那顆不願久居人下之心,這正是如今的漢庭需要的。
只是…
董承不知道的是,人生如戲,全憑演技,陸羽的演技可是跟曹操學的,格外的逼真!
——「董國舅太過高看我了。」
陸羽擺擺手,「如今龍驍營不過兩千人,戰將不足十人,曹司空卻手握二十萬大軍?誰是陛下的姜子牙,誰是陛下的張子房,不是一目了然嘛?哈哈,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又如何敢妄想,如何敢妄動呢!」
這麼一句從陸羽口中傳出…
看似推脫,可董承能聽出來,這是陸羽要他亮籌碼了。
「陸司農,這些都不是問題,曹司空手下兵馬雖多,可嫡系的不過是譙沛武人,其餘譬如潁川才俊,他們還是忠於漢室的,而這些…都不用你操持,我等自有辦法!」
這話脫口…
陸羽眼珠子一轉,他登時想到什麼,連忙把腦袋湊到董承的面前。
「董國舅難道是想要…」
講到這兒的時候,陸羽刻意的環視門窗,確保無人後,他在以手比做刀,在脖頸上比劃了一下。
意思很明顯,漢庭是不是要殺曹操?
「哈哈…」董承擺擺手,他沒有直接回答,可他在笑,因為他感受到了陸羽的急切。
果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陸羽如此年輕,又如此有才華,豈是久居人下之徒?
「陸司農莫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哈哈,陛下托我帶給陸司農一句話,明日早朝時,他會送你一份驚喜。」
唔…
驚喜?
陸羽眼珠子一轉,他這算是碟中諜了麼?
當即,陸羽淺笑一聲。「那就謝陛下了,不過…我倒是有個提議!」
講到這兒,陸羽神色一凜,語氣卻再度壓低。
「我打算在明日奏請天子,一個月後重開月旦評,廣邀天下有才之士,來此品評時局,依著我對曹司空的了解,月旦評之日…他多半也會微服到往,一睹這英才齊聚的盛況。好了,今日就聊到這兒吧,董國舅,我就不送了。」
呼…
董承眼珠子一轉。
當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陸羽這月旦評,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他還是把陸羽的話一句句的記在了心裡,珠玉在前,陸羽的每一句話,保不齊就暗藏著玄機呢!
「那…董承就告辭了。」
踏…
站起身來,董承就準備走。
「董國舅…」陸羽再度喊住,笑吟吟的強調了一番,「我方才的話,董國舅回去後,不妨細品!千萬細品!」
一言蔽,陸羽提起茶盞,抿了口茶。
表情是淡定自若,心裡卻是美滋滋的!
…
…
許都城,皇宮,崇德殿。
董承剛剛來稟報過。
索性,董貴妃不是去砸場子的,還贈予了陸羽的姐姐、兩房妾室幾件寶貝,這讓天子劉協心頭那顆懸起的石頭安然落地。
更值得慶幸的是,陸羽不是一個願意居於曹操之下的人!
這很容易理解,如此有才幹之人,怎麼可能甘心久居人下呢?
此刻,董承退下…
崇德殿的後堂,一個女子款款走出,天子劉協的眼眸抬起,掃過那身著華貴衣衫的嬌軀,最後停留在那張美麗的容顏上,心情不由得下意識的顫了一下。
女皇版的高貴與雍容,迷人的氣質,每一次,讓天子劉協看到她時,都會心頭悸動一番。
這女子不是皇后伏壽?還能有誰?
此刻…
她緩緩走出,其實,她一直居於殿後,每一句董承的稟報,她都聽得真切。
此番走出…語氣雖然依舊低沉,可難掩嘴角的笑意。
「恭喜陛下…」
「是恭喜朕成功拉攏到大司農了是麼?」天子劉協回道…「只憑著這一番對話,只能確定陸羽非敵,卻未必是友!」
「不…」皇后伏壽輕輕抬起那芊芊細臂。「已經可以確定,陸羽是站在陛下這邊的。」
「何以見得?」
「月旦評!」面對天子劉協的問題,伏壽頗為篤定回道:「陸司農提議明日奏請陛下,要在一個月後重啟月旦評,又提及曹司空必定會微服前往,一睹盛況!」
「而月旦評開啟時廣邀天下才子,勢必會出現人流涌動的景象,而那時…便是極好的機會刺殺曹操!」
「哪怕刺殺失敗,也可以撇清關係,只說是董承與袁紹合謀,將刺客混跡於士子之中,與陛下無關!」
皇后伏壽極其睿智,她把陸羽的話詳細的解析出來。
起先,天子劉協還聽得漫不經心,可隨著一句句話的深入,他的眼眸凝起。
是啊,原本許都城戒備森嚴,想滲入刺客談何容易?
可…
月旦評時,便是刺客滲入的天賜良機。
而曹操微服至月旦評,勢必不可能興師動眾,這的確是刺殺他的絕佳時機。
呼…
想通這一節,天子劉協眉毛一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若非皇后,朕豈不是辜負了陸司農的一番苦心?哈哈,果然,陸司農是心系漢室的。」
「當務之急…」比起天子劉協的激動、亢奮,伏壽顯得格外的冷靜、沉穩。
她依舊有條不紊的分析道:「陛下切莫太過高興,當務之急,陛下要厚賞陸司農!」
「如何賞?」
「董國舅不是提及,要陛下賜陸司農三公之一的司徒之銜麼?」
伏壽壓低聲音,款款繼續道:「依臣妾之見,明日曹操替三軍將士請功,陛下不妨再賜給陸司農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特權!」
這…
聞言,天子劉協頓了一下,可一瞬間,他就明悟了,皇后這步棋妙啊!
司徒與司空,均為三公之一。
如此一來,陸羽與曹操在官銜上便是持平。
而當今朝廷,被授予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特權的此前唯獨一個曹操,如今…又加上一個陸羽。
呵呵…
天子劉協直接笑了。
如此封賞陸羽,曹操勢必會不滿意,可礙於陸羽剛剛立下的大功,他也無可奈何,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陸羽身居如此官銜,享受如此特權,又有漢室的支持,手握威震天下的龍驍營,如何能不自傲?
他還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公子啊?
接下來,他與曹操的摩擦勢必會更大,會更劇烈。
這一步棋將逼得陸羽,退無可退!
與漢庭徹底捆綁在一起!
結合,曹操,陸羽…兩人一人手握兵權,一人在軍中頗有威望,又智謀過人,兩虎相爭,他這做天子的,正可坐收漁人之利。
「皇后此計甚妙,以陸羽制衡曹操,以曹操制衡陸羽,如此這般,漢室可興!」
念及此處,劉協再望向伏壽的眼神,充滿了讚許。
不愧是他的皇后,不愧是大漢的皇后。
「陛下…」伏壽再度開口:「拉攏陸羽,單單憑藉口頭約定可不夠,臣妾之前便提及,陛下長姐萬年公主已過了適婚的年紀,不妨…」
「噓…」
伏壽剛剛開了個頭,哪曾想,劉協直接打斷。「此事,需要徵詢萬年的意見,萬年公子乃先帝長女,若然她不答應,也是枉然,權且先按照計劃進行。」
「喏!」伏壽答應一聲…
她的牙齒微微咬了下嘴唇,她能感受到,這許都城的暗流愈發的洶湧了。
…
…
校事府門前守衛森嚴佇立,看到曹仁、曹洪趕來,紛紛拱手一拜,動作整齊,卻是一言不發。
曹仁與曹洪彼此互視一眼,笑容漸漸的收斂,表情變得凌厲肅穆,他們大步踏入其中,在正堂落座。
今日太學放假,曹仁落得清閒,倒是主動趕到這校事府。
門外的守衛高聲通報:「奏事!」
早已在門外排隊等候的十餘名身著黑色勁裝的校事,各自捧著一盤竹簡進來,他們將竹簡一一放在曹仁與曹洪的案頭,一名雜役捧上水盞,曹仁與曹洪各自抿上一口,曹洪不滿意的放下,吩咐道:「換酒?校事府不是買了我那酒坊五百壇酒麼?」
賺錢嘛,不磕磣…
讓校事府採買他曹洪與太學合作釀製出的酒,更不磕磣。
雜役卻上前回道:「司空有令,近來凡是曹營諸官員、諸將士,不得飲酒!」
曹洪猛然抬頭,看著那衙役,見他神色慌張,不由得再度把腦袋轉向曹仁這邊。
「子孝?酒都不讓喝了,我猜最近定會有大事兒發生?」
曹仁點了點頭,「咱們校事府負責監察百官,行『御史大夫』之權,干係重大,這段時間就莫要飲酒了。」
似乎…曹仁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奏事!」
一聲吩咐…曹洪亦將眼前的水一飲而盡。
門外一名校事首領回稟道:「兩個時辰前,董貴妃出宮赴司農府。」
說著,他將一卷手卷放在了桌案上,上面描繪著董貴妃奔入司農府的畫面,身後還有不少丫鬟,帶著些許珠寶、御賜的裙袍!
第二名校事首領回稟道。「一個半時辰前,陛下與董承回到了崇德殿,只停留了片刻,董承便也趕去司農府。」
手卷展開,是董承急沖沖的跑往司農府,並且在司農府門外撞見陸羽與蔡昭姬的畫卷。
第三名校事首領回稟:「一個時辰前,國舅董承與陸司農在司農府書房見面,聊了約半盞茶的時間,就匆匆趕回皇宮,又在崇德殿待得半盞茶的時間。」
手卷展開,這次是三張圖,分別是董承與陸羽的交談,董承與陛下的交談,陛下與皇后的交談!
可以說,整個許都城內,校事府關心的人,他們這兩個時辰發生的事兒,全部都收編在了這畫卷里。
曹洪的手輕輕的點著桌面。
「咋,這麼些事兒都跟司農府有關?」
曹洪感覺他日了狗了,跟司農府有關,那不是跟陸羽有關嘛?如今,陸羽對曹洪的意義,那無異於一個財神爺!
誰敢動他的財神爺,曹洪就敢跟誰拼命!
曹仁則擺擺手,頗為氣定神閒。「這倒不奇怪,畢竟…陸司農已經算到了,漢庭會極力的拉攏他?」
「哼!」曹洪冷哼一聲。「就憑漢庭?也配?」
講到這兒,他不忘問道:「這些要稟報給大哥麼?」
「不用!」曹仁淺笑道:「你以為回來的途中,大哥與陸羽共乘那五輿馬車,他們在其中談些什麼?哈哈,這些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呼…
聽到計劃,曹洪眼珠子一轉。
「啥計劃呀?」
曹仁拍拍他的肩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心念於此…
曹仁緩緩的攤開了桌上的地圖,手指輕輕的在兗州與冀州的交界處划過,又在廬江與江東交界處划過,繼而,又划過荊州,划過雍涼,划過那關中之地,只不過…最後…他還是輕輕的點在了許都這個圓點上。
他抬起頭,回憶起了大哥曹操對他的交代,陸司農有計——按兵不動,引蛇出洞!
仿佛,這一剎那,他看到了許都城皇宮之上的風雲雷動!
他自言自語道:
「呵呵,不愧是陸司農啊!」
「果然,先動的不是袁紹、劉表、孫策,而是…許都城內,這蕭牆之中!還真是禍起蕭牆啊!」
…
…
翌日,早朝!
皇宮中,遠遠的就聽到,宦官一聲聲的高喊——「皇上有旨,宣百官入朝!」
——「皇上有旨,宣百官入朝。」
曹操、陸羽、荀彧、戲志才、荀攸、曹仁、曹洪等人,踏步邁往長樂宮殿!
當然,還有劉備…他也是此番征討逆賊的功臣!
待得曹操登上石階。
宦官冷壽光高喊——「司空曹操覲見!」
曹操覲見時,宦官高聲通傳…這本習以為常,一貫如此。
可…當陸羽走過時,冷壽光刻意的也喊出一句。「大司農陸羽覲見!」
這下…
曹操的腳步一頓,原本他還感覺沒什麼,可轉念一想,羽兒似乎交代過,他得露出不悅呀!
當即,曹操刻意的眼眸冷凝,他轉過身瞪了一眼冷壽光,又深深凝望了一眼陸羽,這才踏步邁入大殿。
外臣覲見天子,是要卸去劍履,可曹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當即邁步而入!
陸羽則與一干朝臣,紛紛在殿外脫鞋!
哪曾想,就在這時,冷壽光提醒道:「陸司農就莫要卸履了。」
「這是為何?」陸羽小聲反問一句。
冷壽光眼眸瞟了眼大殿之內。「陸司農入殿便知…」
這…
陸羽眼珠子一轉,原本照著他的性子,這鞋必定得脫,得考慮到老曹的心情…
可現在,微微一笑,他還真就穿著鞋踏步而入!
一干朝臣都看懵了…
特別是荀彧,他的眉頭一緊,這可不符合陸司農一貫謹慎、小心的性格,他怎麼可能公然與曹司空享受相同的待遇呢?
這不是找著…要被曹司空猜忌麼?
不…
荀彧眼珠子一定,他心裡嘀咕道:「有詐!」
此間無數官員,唯獨荀彧看出此間有詐。
可到底哪裡有詐,他又說不上來。
不多時,眾臣進入長樂宮。
曹操拱手行禮。
——「臣曹操拜見天子!」
——「愛卿平身。」劉協急忙站起來…如今,看到曹操,他感覺心裡很慌,也不知道是懼怕,還是心虛。
——「臣奉旨進軍徐州,擒殺賊將呂布,收服徐州下邳城、廣陵城,俘敵二十萬,斬首十三萬!另獲戰馬兵器無數!」
呃…
聽到這兒,陸羽一愣,乖乖的,老曹這吹牛的本事是越來越高了。
啥啥啥,就俘敵二十萬了?斬首十三萬了?這怕是虛報了五倍不止吧?
哪曾想,天子劉協渾然不在意。
——「愛卿立此殊勛,朕極為高興!」
——「臣所做的一切,上承天威,下報黎民,中興漢室,臣不敢居功,只是,臣麾下這些將士方才攻下壽春,兵不卸甲,馬不卸鞍又奪下下邳城,臣替他們向陛下請功。」
講到這兒,曹操轉過頭,眼眸望向陸羽的方向。
——「特別是陸司農妙計頻出,若非他的功勞,無論是逆賊袁術,還是叛賊呂布,都不會如此迅捷的平復!還請陛下,當先獎賞這首功之人!」
呼…
此言一出,天子劉協心頭「咯噔」一響。
果然,曹操也要藉此拉攏陸羽麼?
不過,力學的心情很快就平復,這都是提前預料到的。
——「曹愛卿放心,陸司農的功勳,朕早已有所耳聞…朕決定封其為大漢司徒,教化民眾,照例掌管大漢財權,除此之外,朕特許…賜給陸司農『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特權!」
霍…
這後半句一出。
整個朝廷譁然一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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