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煮棗城頭。
曹操一個人呆呆站立城頭,目光遠眺,不知在想些什麼。
說實話,他此刻的心情,已經很難用言語來形容了。
就如一個賭徒,一夜之間輸光了全部籌碼不說,連老婆孩子都被人弄走抵債了。
這時候他能有什麼心情?
無非是一個萬念俱灰唄。
樂進陣亡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心中雖然悲痛,卻也在意料之中。
昨日那般兇險的情況,便是發生任何事都不稀奇。
倉皇逃進煮棗城後,曹操甚至都懶得整頓城防了。
累了,毀滅吧!
隨著時間過了一夜,各部敗軍陸續歸來,曹操總算恢復了些生氣,開始清點傷亡,布置城防。
沒辦法,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世間的所有道理,說穿了也就那麼點意思,無非求活而已。
隨著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純、于禁、薛悌等人陸續平安歸來,曹操心中總算鬆了口氣。
只是曹仁和典韋,卻遲遲未歸。
根據于禁傳來的消息,曹仁很可能也凶多吉少了。
至於典韋……那個為自己擋住了敵軍的耿直漢子,曹操心中更是愧疚萬分。
現在他只希望二人是被敵軍俘虜了,哪怕投降了都行,總好過死了吧。
想到這裡,曹操忍不住嘆息一聲。
敗了,慘敗啊!
這時候,程昱和夏侯惇登上城樓,來到曹操面前。
「兄長,城中只剩了五千兵馬。」夏侯惇開口道。
曹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昱拱手道:「主公,這煮棗城雖然堅固,但此刻我軍人數太少,又士氣低沉,斷然不是久守之地,還是趕緊撤退吧。」
「撤退……撤到哪裡去?」曹操苦笑道。
之前他坐擁五萬大軍,不說志得意滿,也是意氣風發。進可攻,退可守,總有種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的豪情。
可僅僅一夜之間,便又被打回了原形。
「去河內郡落腳!」程昱鄭重道,神情無比堅定。
「河內郡……咱們這些外人,能被當地接納嗎?」曹操對此表示懷疑。
程昱正色道:「王匡剛死,河內正是群龍無首之時,如何不能落腳。再者,河內郡世家林立,豪強遍地,其中不乏英才俊傑,主公若潛心招攬,必成大業!
昱雖不才,卻願為主公說服河內諸豪強,使其迎奉主公!」
不得不說,曹操還是有些聲望的。
其一,他去年孤軍深入,討伐董卓。雖然慘敗,但天下人都看著呢,心中自然有一桿秤。
其二,就和他這些年的奮鬥有關係了。
這些年曹操竭力與袁紹等大族子弟結交,為的正是擺脫自己宦官之後的身份。如今的曹操,任誰對他的印象,也都是世家的中流砥柱。
這個身份底色,讓他擁有了登高一呼,就能拉起一支隊伍的能力。
程昱的話,讓曹操生出了幾分意動。
「既如此,那就去河內吧。」
曹操話音剛落,遠處忽然響起陣陣馬蹄聲,伴隨著漫天煙塵滾滾而來。
「這是……」
夏侯惇一愣,繼而面色大變。
曹操卻表現得十分鎮定,只是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咱們想走,奈何人家卻不讓,非要趕盡殺絕啊!」
「夏侯將軍,速速命令士卒防守城池!」程昱大喝一聲道。
夏侯惇重重一點頭,轉身布置城防去了。
片刻之後,馬蹄聲越來越大,正是張恆率領著數千騎兵殺到。
衝到距離城牆三百步左右的距離,趙雲才下令全軍停止前進。
曹操看得清楚,最前方的大纛上,赫然是一個大大的『張』字!
急忙向下看去時,只見張恆一身玄色長袍,正跨坐在馬上,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
「張子毅竟親自來了!」
之前數場大戰,張恆都沒露頭,如今卻親自來了,直接讓曹操大吃一驚。
大纛下,張恆往上一看,卻正好迎上了曹操的目光,不由得微微愕然。
這麼巧的嗎?
張恆在馬上正了正衣冠,向上拱手一禮,大聲喊道:「孟德兄,別來無恙!」
不知為何,原本心如死灰的曹操,見張恆這副模樣,心中忽然無名火起。
張子毅你裝什麼蒜!
讓我輸得這麼慘,現在卻裝成謙謙君子的模樣,當真無恥之尤!
曹操深吸了口氣,強忍住心中的憤怒,大聲向下喊道:「成王敗寇,我雖敗,卻還不至於輸不起,子毅儘管來攻就是!」
張恆大聲笑道:「孟德兄何必出此決絕之言,我此來,非為攻伐,乃是為了敘舊。孟德兄若信得過小弟,便請出城一敘!」
啥,要我出城?
「主公不可,此乃張子毅之詭計!」
曹操還沒答話,程昱便趕緊跳出來勸道。
經過之前一役,他再也不相信所謂謙謙君子張子毅的傳說了。
哪個君子會拿數千將士的性命當誘餌!
可曹操望著城下,片刻後卻搖了搖頭。
張恆的手段雖鬼神莫測,卻從不做什麼下作之事。
以如今的情況,對方真要大舉進攻,城池勢必抵擋不住,倒不如出城聽聽他說什麼。
遲疑一會兒後,曹操忽然開口道:「仲德,備馬!」
「不可啊,主公!」程昱大吼道。
「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曹操搖了搖頭,轉身走下城頭。
片刻後,城門大開,曹操只帶了十多個親兵從裡面走了出來。
張恆見此,不禁搖頭一笑。
別的不說,單就老曹這份兒膽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子龍,命大軍後撤百步。」
他既然敢出城,張恆也得表現出點誠意。
「遵命!」
就在趙雲下令的同時,張恆卻縱馬迎了上去。
「孟德兄,久違了!」
張恆下馬拱手道。
曹操卻沒這麼好的心情,只是對張恆拱了拱手,也算沒有失禮。
這時,後面的親兵走上來,鋪上毯子架上桌案,最後又端上了一壺美酒。
張恆一揮手,邀請曹操落座。
曹操深吸口氣,點了點頭。
坐下來後,張恆拿起酒壺給自己和曹操分別倒滿。
「孟德兄,請!」
曹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色紅潤了幾分。
「子毅,這一戰你讓我輸得很慘啊!」
這句話出口的時候,張恆完全能理解曹操的難受。
「不慘,勝敗乃兵家常事,孟德兄何必沮喪,再接再厲就是。」張恆笑道。
曹操:……
這話是沒錯,但從中張恆嘴裡說出來,卻讓曹操聽出了那麼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說吧,讓我出來作甚?」
張恆笑道:「孟德兄已敗,這小小的煮棗城絕擋不住我麾下大軍,小弟來問一句,可願投降?」
「不降!」
曹操回答得很是乾脆。
「為何不降?」張恆表示不能理解。
曹操無言以對,神情中露出一股子倔強。
沒有理由,就是不想投降。
他相信張恆是真心招攬自己,但他卻不想屈居人下,即便是死!
張恆有些頭疼,「好吧,不降就不降吧,那下一步孟德兄打算去往何方?」
「你若來攻,我拼死守城就是。城破之日,有死而已。」曹操冷聲道。
「我還得率軍東進,沒工夫來打你。」張恆哂笑一聲,「再者,如今的孟德兄,倒也不用大軍圍攻了。」
聞言,曹操不禁苦笑一聲。
是啊,沒了兵馬的自己,都不配張子毅正眼相待了。
這時候,張恆忽然一揮手,後面便有士卒抬上來兩具屍首。
見到典韋和樂進的屍體,曹操再難保持冷靜,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文則、仲衛,是我對不住你們……」
張恆嘆息道:「二位將軍寧死不屈,站至最後一刻英勇就義。我深感其忠義,不忍其曝屍荒野,特此送還給孟德兄。」
聞言,曹操對張恆鄭重一禮。
「多謝子毅了。」
「舉手之勞而已。」張恆笑道,「孟德兄既不願降,我便給你兩個選擇。
其一,率軍退走,離開兗州這個是非之地,我保證不會追擊。
其二,便是困守孤城,我雖要東進剿滅張邈和袁遺,但分出些許兵馬圍攻此城,卻還是做得到的。」
說是選擇,其實等於廢話。
因為曹操要跑,張恆是攔不住的。
而這煮棗城雖然小,卻只是專門為了防禦而建,根本不易攻破。
便是調集兩萬大軍圍攻,也得個把月才能拿下。
可張恆能分出兩萬大軍對付曹操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就在今早,賈詡又收到了校事府的探報。
文丑率三萬大軍一路南下,如今已經趕到濟陰郡境內。不快點去堵的話,只怕他會和張邈合兵一處,又為此戰增添了些許變數。
總而言之一句話,張恆的確想一波打死曹操,但現實情況卻不允許。
那就只能嚇唬一下,能嚇跑最好。
嚇不跑的話,還得分兵看著他。
曹操很快給了自己的答覆。
「文則和仲衛的屍首還給我,我立刻率軍退出兗州,再不摻和此間戰事。」
他也大概能猜到張恆的顧慮,但此刻的他卻沒有了任何的心氣兒。
就算能守住煮棗城,堅持到袁紹大軍來援,又能如何?
難道袁紹還能擊敗張子毅,擊敗徐州大軍?
就算真的擊敗了,實力大損的自己,又能分到什麼好處?
反倒不如直接遁走,遠離這是非之地。
「孟德兄爽快!」張恆笑道,「二位將軍的屍首就放在這兒,稍時我退走之後,孟德兄便可帶回去好生安葬。」
「多謝子毅了。」曹操點頭道。
撤退之事談妥後,二人又閒聊了一會兒,張恆便起身告辭。
就要離開之時,曹操忽然起身開口道:「子毅,子孝他……」
張恆扭頭一笑,「子孝在我營中做客,孟德兄不必擔心。」
聞言,曹操欲言又止,最終卻點了點頭。
他明白,張恆是不可能將曹仁還給他的,而他手中也沒有任何籌碼能換回自己的大將。
此次能逃出生天,已是不易,又如何敢奢求其他。
罷了,罷了……
張恆退走的半日之後,曹操派出了一波探騎。
在確定張恆真的退軍了之後,當即大開城門,率領著僅存的軍隊,向西直奔河內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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