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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又回到了花月坊,只是她從沒有想過自己能躋身於有身份的官妓一列。從四品的魚袋,從四品的品階,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在教坊里,她便是響噹噹的人物了。不止花月坊,整個教坊都知道有這麼一位皇上欽賜魚袋、得了官階的官妓。
小桃的獨門小院在花月坊後院裡,原本是一處教習歌舞的地方,特意收拾整理出來給小桃用。
紅姑依然是花月坊上三堂的管事,小桃回來的那天,她帶著幾個花月坊當紅的官妓親自到三里外的牌樓口去接,卻看著一身青灰的小桃,驚得眼珠子都險些掉出來。她以為皇上欽賜了品階,起碼國色天香容貌非凡,卻是這麼個瘦瘦巴巴,面容枯槁的女人,而當這女人走近後,她更加震驚得發現,原來是個故人。世事難料,這真是她做花月坊掌事多少年都沒有的奇遇。
紅姑有些尷尬,畢竟當初她對小桃是嚴苛極了的,讓她失身於錢弘儀、把她發配去當營妓也是自己乾的,可如今她哪裡還敢得罪小桃,只好賠笑道:「水蓮,原來是你,太巧了。當初就看出你不是一般的人---」
小桃看著紅姑,往昔的噩夢在她恢復記憶後不是一次浮上心頭,她笑不出來,只是木然地問道:「如今,我有沒有資格不叫水蓮?」
紅姑的臉一紅,當初小桃嫌水蓮難聽,她曾嘲諷將來她成了當紅花魁的一天才有資格提改名的事,可如今,她雖沒有成花魁,卻是帶著官帽子來了。紅姑訕訕笑道:「自然,自然,姑娘想叫什麼,都隨姑娘。」
小桃淡淡道:「我叫小桃。」說著走在了前面。跟在紅姑身後的姑娘,她仔細都看了看,卻沒有看到何之棠,不由問道,「大小姐—哦,不,采櫻姑娘呢?」
紅姑答著:「前陣子被七皇子接出去了。」
七皇子接出去,便不用在花月坊里迎來送往,想來也是好事。小桃便也沒有再問。
回到花月坊,小桃住進了專門給她安排的小院裡,門口掛了個木牌「靜之苑」。紅姑安排了兩個丫頭秀菊和連翹服侍。小桃只覺得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害怕,擔憂,驚懼,傷心----是不是都暫時遠離了她?這裡沒有呼嘯的北風,沒有鵝毛般飄灑的大學,也沒有說著她聽不清晰口音的話,一切都熟悉而安寧。小桃每天便只在房間裡呆著睡覺、休息,休息好了發呆,有時寫寫字,卻是寫完字就開始嘆氣,嘆氣後又是垂淚,整個人像一句沒有靈魂的軀殼,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趙匡義在河陽帶著士兵留意著河朔三鎮魏王兵力的動靜,一直沒有異動,趙匡義也稍稍放了心。臨近除夕,趙匡義有些惦著開封,不知道趙府準備怎麼過年,不知道她還好不好?趙匡義給趙匡胤去了封信,打算過年前回開封,畢竟「年」這個字眼,意味著團圓。趙匡胤去只給了他一封簡短的密函回覆:「風大勿動。」
這四個字讓趙匡義心裡一緊,大事,只怕即日就要起了。
除夕,對普通人家來說,是個闔家團聚喜氣洋洋的日子,但對趙匡胤兄弟,以及金陵城裡的小桃,都喜氣不起來。人生有時就如一條單行爬山道,越往上,越艱難,越孤單,越享受不到平凡的快樂。
趙匡胤忙著和趙普商量最後的布局,趙匡義接到趙匡胤的又一封密函後在秘密從河陽往陳橋趕。
金陵城裡,花月坊里仍然熱鬧,小桃的桃苑卻在鬧中取靜,難得的清靜。卻是快到戌時,祁正修和陳述徐鍇到了桃苑。小桃有些意外,卻也難得地展了笑顏,吩咐秀菊和連翹端了上好的茶和點心。陳述之前在開封見過小桃,如今又見面,自然話也多了起來:「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回來。如今可好了,我們又能在一處一起吃飯,一起聊天。」
徐鍇並不知道小桃在周朝的處境,只是聽陳述說起過她在開封趙匡義那裡,別的陳述沒有說。徐鍇本就有些書呆子氣,問著小桃:「前陣子就想來看你,子介說你舟車勞頓要休息,所以一直等到今天。你這幾年都在開封?做了些什麼?」
話沒說完陳述暗暗給徐鍇使了個眼色,雖說他也好奇,但必然這其中的曲折,只怕是不能向外人說的。小桃微微笑了笑,聲音很淡,卻很穩:「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很好地又站在這裡了嗎?」
陳述朗聲笑道:「桃姑娘是真長大了,說話的口氣都變了。」
小桃淺淺一笑。誰不會長大呢?只不過每個人成長的代價不一樣,自己的代價已經夠大了。
祁正修也揚起唇角笑笑,靜靜看著小桃,今天的小桃一襲藕色的襦裙,外披一件銀色暗紋的披風,領口處是密密的一圈錦鼠毛,遮得不露一絲。祁正修的心顫了一下。
四人相互問候閒聊了一番,陳述徐鍇要回家去年夜飯,只祁正修留了下來,看著小桃溫聲問道:「我能不能在這裡吃晚飯?」
小桃的心跳了一下,看向一旁聲音有些微顫:「這是年夜飯。」年夜飯是要和家人在一起吃。
「我知道。」祁正修的聲音溫和卻給人一種沉定的感覺,「所以想和你一起吃。」
小桃沒有再說話,只是吩咐秀菊:「多備一副碗筷。」
那頓飯吃得很安靜,兩個人的話都很少,卻也不覺尷尬,好像安靜也是一種自然。小桃只吃著面前的幾個菜,祁正修偶爾會給她夾些,小桃卻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從不時的出神中清醒過來,看著祁正修笑笑。
祁正修若有所思地凝神片刻,看著小桃淺笑道:「回來還適應吧?有沒有什麼缺的?」
小桃搖頭:「沒有。」隨即輕嘆道,「我本就是唐人,回到這裡,有什麼不適應的。」
「是啊,一切都沒變,還是老樣子。」祁正修的聲音不緊不慢,「花月坊也和從前一樣,大唐的所有都如舊。我也如舊,你呢?」
小桃一愣,抬眸看向祁正修的臉,那如玉清雅的面龐時至今日看起來,仍然心會嗵嗵跳突。他還如舊?小桃此刻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回來這麼久,竟從未想過祁公子有沒有成家,雖然腦子裡胡思亂想整天不停跑馬,卻唯獨沒想起這個問題。如今祁公子說他如舊,小桃也並無意外。因為她原本就沒有做出過預料。可是祁公子問她呢,小桃想了想,沉吟道:「我無法如舊。」她的身上,已經發生了太多忘不了、拋不下、無法逆轉的事情。
祁正修的眉間蹙了一下,隨即微笑道:「不要緊。」
飯後又喝了一盞茶,祁正修起身回去。小桃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竟然微微鬆了口氣,斜靠在床頭上,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小桃的思緒又跑遠了,開封有沒有下雪?趙匡義該回去了吧?他是不是也在吃飯,和符雪嬋一起嗎?----小桃的眼神依舊很空洞,心裡卻已經上演出了無數幕的情景劇。連翹進來,小桃才猛地回過神。這才注意到,今晚的連翹,打扮得分外妖嬈,鬢角還戴了一朵黃色的小花。小桃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
正月初一一早,開封城內早起的小童正在頑皮地點著爆竹,在寧靜的早晨激起一陣陣回聲。而大周的皇宮內,卻緊急召來了文武百官商量著大事。傳聞遼國和北漢勾結,一起從北方大舉入侵大周,已經到達了大周的邊界。
太后一介女流,一點主意也沒有,急忙召來百官商議。宰相范質說道:「魏王的軍隊不是駐守在河朔三鎮嗎?那裡距遼很近,有沒有聽到異動?」
魏王皺眉道:「並未聽說。還需查探事實。」
慕容延釗說道:「魏王久居京城,河朔三鎮的軍情也需從驛站一個接一個傳來,時間有誤也是有可能的。遼國犯界,關係大周存亡,難道要等到打到開封才去應對?」
魏王沒有吭聲,此番軍情緊急,他又在京城,的確難辨軍情的真假。
趙匡胤抱拳道:「陛下,遼人犯界,若不及時出兵應對,只怕疆土有失。丟了城池,到時就晚了。」趙匡胤的話一出,立即有不少人附和,更加聽得太后心慌慌。
范質說道:「不論怎樣,必須調動兵馬前去一探究竟,抵禦遼人入侵。」說完轉看向符彥卿,「魏王的軍隊就在河朔三鎮,調動起來最為方便。」
符彥卿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是不願意帶兵打仗,更何況當朝太后還是他女兒,可是這次遼人和北漢入侵的消息,虛實難辨,而他和趙匡胤的關係又很微妙,雖然這次他們把葉氏送走讓他心裡舒了很大一口氣,不再強硬和趙匡胤對著幹。但還是有所顧慮和防範,會不會是趙匡胤的什麼計策?在他出征途中使絆子?再者萬一真的是遼人入侵,他帶兵抵抗勢必會有折損,本就麾下的軍力敵不過趙匡胤,要是再折損,那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想到這裡,符彥卿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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