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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的頭有些暈,大小姐到這裡也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祁公子竟然已經謀算了這麼多,思慮了這麼多。小桃不由問著:「那,這布防圖怎麼會到了公子手裡?」
祁正修勾了一下唇,語氣沉重:「她在這裡畢竟呆了一天一夜,總會有機會拿到的。」
小桃瞭然,祁公子既然這麼說,那便是偷偷得的。那麼重要的東西,大小姐應該會帶在身上。但大小姐是有一天在這裡下人的陪同下去逛了集市的,那便一定會被有心人偷偷拿去。只是布防圖既然已經被偷走,大小姐難道發現不了?除非----小桃不可置信地看著祁正修:「公子難道繪了一幅假的布防圖給大小姐以假亂真?」一定是換了,那些山川地勢,密密麻麻,不是將士出身是根本看不懂,更別提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祁正修輕嘆了一聲,有些無奈道:「否則怎麼辦?難道讓她把真的帶出去嗎?這布防圖要是到了宋軍手裡,我大唐就真的只剩國破家亡了。」水軍布防圖是軍事絕密,關係著國家安危,祁正修事後也驚出一身冷汗,但凡疏忽一點,後果都不堪設想。
小桃咬唇低下了頭。何家的叛國似乎是個不能解脫的魔咒,何士忠何之訓投降了後周,大小姐又帶著布防圖去投靠宋軍。為什麼會這樣?當初是大小姐教自己的仁義禮智信,教自己的禮義廉恥,但怎麼大小姐自己卻忘了呢?難怪大小姐會拼命想賭一把,她一定以為手裡的布防圖能給自己換來一個身份地位。只是剛踏上宋地,就被宋軍識破了真假反而送了命。
屋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夜的寒涼滲透到了骨頭縫裡,小桃縮著肩,身體和心都在顫抖著。祁正修往炭火盆里加了些炭,聲音清冷:「我可以容忍很多事,也能不在意很多事,但我不能容忍叛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用命守著江山嗎?」
小桃把唇咬的一股甜腥,才從剛才的混沌中清醒了些,小桃沉聲說著:「公子,我懂。」
祁正修盯著火盆中躍動的火苗許久,緩緩開口:「近日邊界不是很太平,常常有宋軍挑釁。如今大唐的周邊已經都被宋軍攻下,而宋軍休養生息也差不多了。只怕戰事又在眼前。大唐的氣數越來越危在旦夕,之棠去宋地,如果不是偷帶布防圖,也沒什麼錯。女人,總該活得安逸一些。」
小桃聽著祁正修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不知他想說什麼。只是抬眸看著祁正修。
頓了許久,祁正修看著小桃開了口:「如果你也想去對岸,我可以放你走。」
「公子是什麼意思?小桃不懂。」小桃的眉頭微蹙了起來,看著祁正修的目光有些銳利。
祁正修目光溫和,像流水一般輕柔看著小桃:「我說的是肺腑之言。和別人我可以虛與委蛇,虛妄試探。和你,還需要嗎?我只希望你平安,快樂。」頓了頓,祁正修的目光有些遼遠,「你只是個女子,那些國家存亡、護衛山河的事,本就是男人做的。女子在亂世更加辛苦,不如提早找個安穩的去處。」
小桃苦笑失神:「公子覺得對岸是我的安穩去處,是嗎?」
祁正修的心有些麻,他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開封比起金陵,安全得多。更何況,她的心,一直在對岸。又何必和大唐一起做僵死之魚?祁正修聲音很沉:「開封起碼不會受到戰事波及。而且,如今趙普失勢,他已封為晉王,朝堂的第一把手,可以護你周全。」祁正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的這些話,窩囊又屈辱,但確是實話。實話往往很殘酷。
說到趙光義,小桃的心像在滴血一般。他已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堂上呼風喚雨,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小桃緩緩說道:「如果是十七年前,小桃還在雲灣村的時候,的確,在金陵和在開封,對小桃來說都一樣。那時我只知道吃飽穿暖。字不識一個,道理不懂一點。」說著看了看祁正修,「可是就因為和公子的一面之緣,小桃從雲灣村走了出來。一路走到現在,讀書識字,就像一個學會穿衣服的人,是無法再把衣服脫了行走的,因為會羞恥。如今公子讓我去開封,就像讓我扒了衣裳走在集市上,那樣很羞恥。我雖是女子,卻也是唐人,也不是沒脊梁骨的人。以後公子還是不要和我說這些了。」頓了頓,小桃又道,「眼下我只想把寅兒找到,別的都不想再想。」
祁正修的胸中湧起了一股暖意。不禁看著小桃眸子一抹亮色。他對小桃的情感是複雜的,有憐愛,有愧疚,有感動----他也說不上小桃到底是哪一點在他心裡揮之不去。可現在,他卻明白也篤定了是什麼讓他念念不忘、心有動處。柔弱的小桃,始終有著自己的堅守。
何之棠比小桃出身高貴,也更知書識禮,但真正到了需要行動的時候,卻一次次在退縮。在為祁公子放血的時候,她退縮了;在花月坊的磨難中,她又退縮了,為了安穩日子跟了明知是酒色之徒的李從善;而最後,她更忘了叛國之恥。反倒是小桃,給自己練就了一副堅硬的脊梁骨。
祁正修伸手覆上了小桃的手,緊緊攥進了自己的手心裡。如果不是戰亂,和她一起的日子,該是幸福的吧。小桃怔了一下,很快把手抽了出來,轉著話題道:「對了,剛才我進來時,公子為什麼對著那布防圖發愁?還點了這炭火盆?」
祁正修勾唇搖了搖頭:「我在想怎麼處理這幅圖。水軍的布防是我和林仁肇大人當年親自督建布防的,包括水軍排布,水師工程的建造。因為是絕密,所以並沒有留圖紙,就怕落入賊人之手。可現在,林大人已經故去,知道布防的只有我,如果我也----」
小桃立即打斷了祁正修的話:「公子不要亂說。不會的。」
祁正修揚唇一笑:「那好。不說。但總之,是該留一份圖紙,萬一我------」祁正修頓了頓道,「陛下也好根據圖紙重新布防。」
「那何不現在就把圖紙交給陛下?」小桃問道。
祁正修淺笑著搖頭:「這些水軍排布是我和林大人仔細商議後決定的。是防守長江天險的最佳布陣。陛下生性多疑,現在把布防圖交給他,只怕他又會被人干擾亂了陣腳,重新調度水軍排布。那就在自毀長城了。」
「所以公子剛才在猶豫要不要燒毀布防圖?」小桃問道。
祁正修點頭。
小桃想了想,鼓起勇氣道:「如果公子信的過我,我可以幫公子收好布防圖。」
祁正修對小桃的提議怔了一下,他想過把布防圖給許多人,陳述?性子直爽,交友又多,這麼絕密的東西給他不放心;徐鍇更不用提了,早已心意變了;給李弘冀?那就是顆隨時會炸的炸彈---正是思前想後都沒有可以託付的人,祁正修才想著燒毀。但他的確沒有想過小桃,一點一絲都沒想過。
可如今小桃提出,他倒也覺得是個辦法。一定不會有人想到布防圖在一個女子身上,還是金陵整天迎客送往的女子。只是小桃雖說有著正三品官階,到底是個女子,護著圖有些困難。祁正修想了想,對小桃道:「留著紙張在手裡總歸危險,不如你學著把圖畫出來。這樣即便將來有不時之需,你就能解水軍之困。」
小桃點點頭:「好。」
祁正修把水軍布防圖拿出來,並沒有給小桃講解什麼符號是什麼意思,只是就圖形線條給小桃大致講了講。天色已晚,兩人邊看著圖邊聊了一會,小桃便先回去休息。
何之棠就葬在了潤州城西,和金陵遙遙相對。站在何之棠墳前,剛好能看到回金陵的路。人死難回鄉,也是哀傷。
將何之棠葬了後,小桃便每天白天去城裡找寅兒,晚上回到祁正修的大營學著描布防圖。由於小桃並不理解那圖中的意思,只是照著圖生澀地記憶,更加難記。但小桃用盡了心思,一點一點細細地描摹,又問著祁正修這條線的粗細有沒有什麼意義,那座山的高矮有沒有什麼說法,只是五六天的光景。小桃已經能把布防圖畫的七七八八差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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