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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周軍突然夜襲濠州,皇帝柴榮親自率軍從南關城入侵,守在城外的唐軍戰船和周軍的水軍戰成一片,激戰數日,周軍夜裡突然放火。濠州入冬後不時地有雪粒,可偏偏那幾天陽光晴好,四下都乾燥,轉眼間唐軍的戰船都燒成了火海。外城失守,守城了萬餘士兵都被殺盡。濠州主城裡一片慌亂。
消息報回金陵,朝堂上也亂成了一片,主戰的,求和的,棄城的,各執己見。只有徐鍇奏本:「陛下,請速速召回太子。」
皇帝李璟已經滿腦子混亂,聽到徐鍇的奏本更加焦急,太子還在濠州戰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是國祚不保。忙派了三千羽林軍趕赴濠州,無論如何,要把太子召回。
李璟的即詔令連著三天下了三道,太子卻充耳不聞,堅守在濠州的戰場,無論如何也不肯回來,誓與濠州同存亡,又派了三萬兵馬從泗州一帶去截周軍的後路。
金陵城內,陳述和祁正修正在何府後巷處的院子裡對桌而坐,戰事讓他們都有些焦急,陳述說著:「子介,你還是去把太子勸回來吧。濠州眼看著已經不保,不能搭上太子。皇上的即詔令已經下了三道,他都不肯回來,恐怕只有你能把他勸回來。」
祁正修的面上,是從沒有過的凌冽,帶太子回來,軍心不穩,意味著拱手讓出了濠州。又是一座城,他能體會太子心裡的那種悲憤,他又何嘗不是!可是,他如果離開金陵,濠州才是真的完了。只怪周軍的進攻太快,再等一天,崔力就可以把金陵外城的一千兵馬調進來守著後巷,他就可以撤身去金陵去找太子。可現在,他不能走。
陳述看祁正修不動聲色,一時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但他一定有著更深遠的打算。便說道:「待會徐鍇也過來,聽聽朝堂上是什麼意見。」
話音剛落,突然有個侍衛進來,在祁正修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祁正修的臉色頓時蒼白如雪。陳述站了起來:「怎麼了?」
祁正修沒有說話,大步向外沖了出去。陳述不明所以,緊跟著祁正修一起出去。沒幾步便到了何府別院,陳述有些驚訝,問道:「你要進去?」
祁正修眉頭緊鎖,一腳踹開了何府別院的門,守門的侍衛看是祁正修,這既是何公子的摯友,又是大小姐的夫婿,一時不知該怎麼攔,只好眼睜睜看著祁正修帶著陳述,身後還跟了一隊侍衛走進了別院。
祁正修徑直向後院走去,沒幾步就走到了何之棠的院中,果不出所料,那個他一直等著的人,正站在屋裡和何之棠激烈地說著什麼。
祁正修的聲音很平,卻沒有一絲溫度:「之訓,你回來了?」
何之訓一扭頭,一身素白的祁正修束著青玉冠,正長身立在他面前,一時有些發怔:「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不想看見我?」祁正修冷笑了一聲,「我在後巷守了這麼些日子,就等著今天,怎麼能不快?只是我很失望,你真敢回來。」
何之訓的臉色也變了,剛才的詫異褪去,浮上了一層陰寒:「祁正修,你和李弘冀一直都不信我?!」
「太子不信你,怎麼會給你出城的兵符?」祁正修無奈地搖搖頭,太子還是沒記著他的話。他千叮嚀萬囑咐別把濠州城出城的兵符交給何家父子,最終還是白搭。
「你還有臉說信?」陳述已經看明白了情勢,耐不住性子開口,「你都做出這種事,還好意思讓別人信你?信你就是眼睜睜看著你回來準備打包帶走你的家人,然後向周狗投降?」
「夠了。」何之訓向陳述厲聲道,「你們縮在金陵,你知道濠州成了什麼樣子?你知道我每天提著腦袋出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帶著腦袋回來的感覺嗎?」何之訓扯開衣襟,露出了一片片的傷疤,「我是這樣,我父親也是這樣,我們都拼了命地護著濠州,可是濠州護不住了,你知不知道,吳越要派兵過來助周軍打我們,荊楚的戰船已經到了鄂州,我們連周軍都打不過,還有其他國家的圍攻,我們怎麼打?大唐早晚要亡,我不想等死啊。」
話沒說完,陳述已經衝上去對著何之訓就是一拳:「孬種。」可惜他是個文官,一拳下去,何之訓只是向後歪了歪,沒有任何反應,陳述大聲罵道:「你還是個男人嗎?國家危難,你打不過就跑,不忠不義,身為武將,寧肯戰死沙場,也不能投敵,你懂不懂?」
何之訓冷笑道:「我不懂。你們懂,你們怎麼不去打仗?」
「混賬!」陳述氣得青筋暴跳,「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我是文官,子介是太子侍讀,無權帶兵,可他一直都陪著太子在戰場上,身上現在還留著見血封喉的餘毒。你還有臉說?難道朝廷養著你們這些武將,就為了打仗像縮頭王八一樣?你還不如王八!」
何之訓痛苦地搖著頭,他不想投降,身為一個男人,一個武將,投降是莫大的恥辱。可是這場戰事的結果已經明明白白地擺在了眼前,怎麼打都是敗。他見不得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前一刻還在說著話,後一刻腦袋就被周軍砍了下來,滾落到了馬蹄底下,再被踐踏個稀巴爛。
每天的死人,都是無謂的掙扎。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前景,只是垂死的搖擺。他受不了。而且自從那夜趙匡義潛到他的大營,和他講了還會有援兵前來的時候,他就更加絕望。趙匡義勸降的本事不錯,他的篤定和氣勢,讓何士忠父子猶豫了。
思考了幾天,隨著濠州外城的攻陷,最終何士忠決定投降。只是在投降之前,他必須要把何之棠和何之蘭接過來,否則一旦他們投降,何家的人都是死路一條,他不捨得扔下自己的女兒,才讓何之訓回來偷偷把她們接過去。只是聽說祁正修回了金陵,又有些擔憂。
何之訓琢磨了一番,祁正修和他交情不算淺,又和之棠有婚約,總不至於絕情到寧肯看著她們死也不放人吧。最終還是回到了金陵。
何之訓看著祁正修道:「子介,放我何家一馬,你和之棠有婚約,如果你護得了她,我只帶走之蘭。」
祁正修的唇際勾起了一絲凜冽的寒意:「我不和叛軍之將談條件。如果你想帶走這裡的人,可以,踩著我過去!」
何之棠的心「砰」「砰」開始一下一下地扯疼,她錯了,她全錯了。她以為祁正修是為了保護她才守在後巷,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只是為了警示她在濠州打仗的父親和哥哥,她和之蘭的命都在他手裡攥著,不敢向周軍投降。理智上,父親和哥哥不該有投降的念頭,她也不該跟著哥哥走;可是情感上,她的心疼得厲害。他除了謀算,對自己是不是連一分的情意都沒有?她捂著胸口坐在了一旁,艱難地喘息著。芸娘趕忙遞了一顆藥給何之棠服下。
何之訓看著何之棠的樣子,心裡一疼,轉身出了院子對祁正修冷聲道:「人,我一定要帶走。你要是打不過,就別廢話。」
祁正修一撩袍子也衝出了院子,陳述有些頭大,祁正修的功夫雖好,但何之訓畢竟武將出身,只怕打不過他。他還沒來得及想,院子裡的兩人已經打在了一起,何之訓招招用力,因為想急著帶走何之棠姐妹,每一招都發著狠戾,祁正修宛如游龍,靈活地閃躲著。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打不過何之訓,但他必須拖延時間。
他們的動靜早已驚動了整個別院,小桃從屋裡跑到大小姐的院子,看著一白一青的兩人打得難解難分,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打,但小桃的心已早早懸在祁公子的身上。自從那夜,她的心,全心全意滿心滿眼,已全是祁正修的身影。此刻更是為他揪著心。
兩人打了一個時辰還沒分出勝負,但祁正修已經漸漸處在了下風,隨著打鬥的進行,他身上見血封喉的餘毒又開始因為身體發熱而躥的到處都是,祁正修全身癢得厲害。小桃看出他的難受,心也跟著絞疼,何之訓趁著祁正修一個顧及不來,飛起一腳把祁正修踢在了地上,轉身又是一個迴旋踢。小桃來不及想,下意識地衝上去拽地上的祁正修,何之訓的那一腳掃在了小桃的側胸,小桃哪經得住何之訓的一腳,一個趔趄跌在了祁正修的懷裡,一陣劇痛差點閉了氣,頓了一下才輕輕喘了口氣,咳出了兩口血。
祁正修心裡一緊,飛快把小桃挾到一邊,轉身直踢何之訓的胸口,招招發狠致命。身上的癢痛更加厲害,祁正修的眼睛開始發花,腳步開始不穩。何之訓忽然看到牆邊立著的一個竹竿,揮起來向祁正修戳了過去。
陳述大聲叫了起來:「夠了,何之訓,你不至於要他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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