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 第五章

    這首經典老歌對於七零後的芳菲來講，是最熟悉不過了。但於人生路上摔打多年的歷練中，自己一直裝作自己是個堅強的男人。她離婚後很少聽歌，不惜用逃避和堅強來勵志著自己的人生。可此刻，這旋律將她一下穿梭回到了九十年代，那時她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兒，也曾有過一顆純潔鮮嫩彭湃、輕盈驛動的心扉……包括現在奔四的自己，雖距青澀年代早已久遠，但私下裡時常也會寫一首小詩來詮釋浸潤著自己從未向旁人顯露過的心思。

    在反覆的歌唱中，面對著如徐志摩般氣質的他，她的雙眸漸漸升騰起了流連忘我的柔情。

    在偶爾漫不經心的一瞥之下，那流波婉轉似對他的面頰輕輕拂拭……感受這拂拭，他偶然間不知於內心發酵成了什麼，忽而夏木老師抬起頭大膽而又如此近距離、熱烈注視著芳菲，芳菲也分明發現他那翹起的嘴角微微彈跳了兩下。如此直接？如此熱烈？如此纏繞？如此……這令平素喜歡含蓄的她低垂下去了眼帘。此刻雖沒有飲酒，但她的面頰卻早已泛紅，像兩枚熟透了的紅蘋果。

    不知何時，撩人的音樂聲戛然而止。

    為了結束這被徐徐燃起的情致，芳菲很想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於是，她舉起了杯子開始啜飲，沉默之餘隨口問道：「你真平時不來這裡？」畢竟她知曉夏木總是來圖書館，而且一呆就是一天。圖書館距離獅子王很近，哥哥不在家，單身而又忙碌的他來這裡蹭一頓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面對著忽來的問話，他點了點頭。

    「這裡的人還是蠻多的。」夏木的這句評價令芳菲又來了興致。

    「你知道，現在這兒的人還不算多呢，」芳菲很想為他講述它的歷史，「其實獅子王的前身就是金漢斯，金漢斯的那時候、人才算是真得多呢。」說到這裡，芳菲很想拿出證據來證明些什麼，猛然發現手舉的杯子上竟然打著「金漢斯」三個字，便將之舉過去，「你看，連這杯子都沒來得及換呢。」他扶了一下黑邊兒眼鏡，側伸過頭來仔細看後，又輕輕點頭，最後他忽然端詳自己手上的杯子，發現同樣也打著「金漢斯」三個字，但低頭又瞧見桌上的杯子，卻分明印著「獅子王」三個字。呵呵，對於如此的胡亂標記，他們忍不住相視而笑。

    芳菲很想希望通過這些言語能夠消除他的拘謹，「這裡是自助餐，要多吃！」說話間又將眼前的肉夾給了他，並分過去番茄醬。

    芳菲一邊照顧著夏木和孩子用餐，一邊默默咀嚼著剛剛結束的一生何求。那旋律，那一字一頓的歌唱在腦海中來回激盪……隨著用餐的結束，他們三個便匆匆離開了獅子王。在上百米寬闊的大廳內，他仍甘於落在芳菲的側後方，羞澀間抬起頭來欣賞著她那搖擺如柳的背影姿態。

    面對著腳下的台階，芳菲手扶著欄杆，要認真仔細一步一步地走。而夏木和手拎電腦包的孩子早已下去了四五米遠開外。但夏木卻一直扭回頭往上關注著芳菲，似乎好想攙扶著她下台階，哪怕是將面前這般柔弱的玉人摟於懷中也求之不得……但當著孩子，又是初見，他處在無限矛盾與矜持中。

    好不容易來到了馬路上，芳菲第一次發現第三大街竟然如此空曠安靜。「幾點了？」她問。

    「八點了。」夏木回答，芳菲發現他的腕部戴著一塊金屬色手錶。

    「圖書館幾點關門？」

    「九點。」

    「那還不算晚，咱們要快些了。」芳菲嘴上這麼說，但卻只有自己一人緩慢挪動著讓人無奈的三寸金蓮。

    十分鐘後，到了圖書館一樓。

    她跟在夏木的身後，向著最深遠處走去，不論如何收腹屏息輕手躡腳，那雙水晶鞋還是惹來了學子們的抬頭注視……見前面的夏木與孩子落坐在了桌子的一堆書旁，才知原來他也如此這般苦讀，並非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混日子。於是，芳菲默然對他產生了一份敬意。

    孩子在電腦包里很快便掏出了書本，芳菲坐在斜對著夏木的方向。他湊近孩子拿起演算紙逐題講解，並不停圈點著。此時的他只露出半張臉，其餘都被孩子遮擋著。為了不打擾其餘人，他的聲音極小，與竊竊私語別無兩樣。

    芳菲在這暖暖的橘色燈光下，發呆地望著他們……

    如果夏木是他的父親該有多好，如果我也能有個完整的家該有多好……如果那樣孩子就能夠得到父愛，我也能夠得到人世上男女之間真正的情感，也不枉來紅塵中走一遭……看著他如此嚴謹細緻的神態，芳菲又想起夏木在空間裡的那句：「三生石畔，你予我甘露之惠，浮生若世，我還汝傾淚一生。」

    莫非，他果真有細膩的情感？

    喜歡研習《紅樓夢》喜歡體會那裡詩句的人，是不是都會有細膩溫柔、敏感多情的個性？可他，分明是個男生，怎麼會呢？離異後，自己接觸的都是標本式的理工男，包括畢業於北理工的前夫，他們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而且交往互動時從未體會過芳菲在思索什麼，說話做事都很自我。所以對此，芳菲還真未有過什麼體會，也從未見過有細膩心性的男生……在注視之間，在橘色的柔光下，她於木然中掩飾著自己的若有所思、浮想聯翩。

    半個小時很快悄然而逝了，越是想定格住的好時光越是如此。

    隨著燈光下的注視，還有他不停的竊竊私語，耳畔響起了無限柔情拖拍的薩克斯，一首《回家》的輕音樂在百米的大廳內來回滾動……怎麼是差15分鐘9點就結束了呢？芳菲停止了思緒，悄然起身抱怨著，不是說9點整關門嗎？她邊回想夏木老師所說的關門時間，邊整理面前的雜物。

    而他也還在專注給孩子講著沒有推理完的那一堆算式。

    音樂結束了，大廳里滿是腳步凌亂、低頭俯身默默離去的身影。最後，他也終於起身，一邊整理演算紙，一邊依然幫孩子輕聲講解著……芳菲還發現，他的藍色大書包旁堆著好幾本石油方面的專業用書，還有厚厚的習題。

    瞬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圖書館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