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近三十層高,三人順利來到了一樓,還好,電梯是可以正常運轉的。
可剛出電梯一邁步,芳菲便險些被腳下的碎瓷磚滑倒,關鍵時刻,被夏木老師和孩子抓住了手臂後,抬頭發現兩電梯間牆體上鑲嵌許久的廣告電視也給震掉了,它歪斜著身子被紅藍兩根細電線懸掛在那裡、早已黑了屏,白色的線脫節開來露出銅絲……有史以來這屏幕還真是第一次不吭氣。邁出幾步,再往前看,總擺在右側的那個兩米高的聯通網絡廣告,被打飛到了大門口,狼狽趴在了地上。牆體所有漂亮的嫩粉色瓷磚無一塊能夠倖免,都掉在地上全部成了碎片。幸虧當時這裡沒有小孩,芳菲暗自慶幸著。
他們來不及多說多想,快速開門,朝著漆黑的院落而去。
到了大門口才知道,小區的人們早已從屋內跑了出來,熙熙攘攘擠在了大門口,三五成群竊竊私語。有的興奮聊天,有的接聽電話,有的直接開車一溜煙兒跑回塘沽,還有沒處躲的便跑到了泰豐公園空曠之處,此處大家認為最為安全……這公園現在居然可以如此靜,就連平時鬧得最歡實的野狗「小虎子」,也破例領著它的小女兒停止了狂吠,忽然間知了趣。
此時,芳菲發現黑夜中的人們都挎著一個書包……大概那也是帶出來的全部家當吧。
猜想之餘看了看自己,現在唯獨自己身穿白天的那一套衣著,只是腳下換了一雙黑色平底紫蝴蝶結的鞋子,隨著邁步,蝴蝶結上吊著的一顆白色大珍珠不停晃動著……手裡簡單拿了一把鑰匙和一部手機,沒帶任何家私。想想錢包和卡呢?似乎被扔在了家裡臥室的陽台上。
面對小區門口的人頭攢動,他們沒有多做停留,便朝著第五大街走去了……經過泰達二小的側門右拐,便見第五大街那麼寬的街道上,有好幾輛威嚴的消防車與私家車交纏在了一起,無論消防司機怎麼扭轉方向盤,依然躲不過私家車的堵別,消防車司機可以說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是干撓頭卻無法。他們再往泰達二小的正門方向走去,道上三三兩兩的人們,也都低著頭向出事地點匆忙奔著。
越往前走,芳菲越不斷劇烈咳嗽著。夏木老師俯身,低聲關切詢問著,「怎麼了?」
芳菲搖擺著手,喘了一會兒平息後,便又捂著胸口處前行……左側的第五大街依然是水泄不通。明知出事了,這些私家車都跑來做什麼呢?芳菲覺得奇怪。他們都在馬路上別著,堵塞著消防車輛,即使拔出車體來的,也只能如蝸牛一樣緩慢前行。芳菲依然偶爾咳嗽一聲,空氣中如布滿了乾麵粉,更像乾渴的人被一下丟進麵粉堆里滾了幾個滾再爬出來……感覺噎得慌。瞬間到了北海路,在這裡,遠觀近瞧到處依然人頭攢動……前方有警察,這條路已被戒嚴,芳菲無法再前行。
夏木老師一看此局勢,他不顧了孩子拉住芳菲的手,「電話,告訴我!」面對這樣的情況,似與之生離死別,來不及如以往般渾身都貼滿了遮羞布扭捏含蓄著,芳菲大方說出了電話號。
「你一定要記得,千萬在這裡等我!」他拉著芳菲的手繼續叮囑著,芳菲最後抬起頭,迎著他那飽含不舍的雙眸,點了點頭。
夏木老師奔過去與攔住的警察低語說明情況後,便頓然消失在了人流中。
離開了夏木,她感覺心裡空空然……努力朝他消失的方向望去,那地方人影綽綽,疑似又被新的人流所取代,而且芳菲望著的那個方向,一向是個燈紅酒綠、繁華璀璨的地方,怎麼此刻連一盞燈也不見了呢?
於是,在這分別的十字路口,她茫然等待著,等待著……任憑這裡與自己不相干的人們在眼前經過著。
伴著遠方熊熊燃燒的大火和濃煙,忽然她見到三三兩兩的女孩,都穿著白色裸肩睡衣,留著長過及腰的頭髮,而且每個女孩的面頰上都滴著血,還有手臂上也流淌著鮮血……莫非看錯了嗎?芳菲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的確如此。還沒等這幾個淌血的白衣長發女孩走過去,面前又出現了幾個高個子的俄羅斯男女蹣跚走來,有個小伙子捂著眼睛痛苦不堪,其餘的幾個姑娘有兩個還是跛腳,在異國他鄉的這裡,他們相互攙著前行。
這令芳菲想起了國外的名畫《瞎子帶路》,這景象令她有些隱隱心痛與恐懼。
此時,又見到六七個小伙子從第六大街的方向走來,他們清一色都光著脊樑穿著平角內褲,在十字路口走來走去徘徊著。「怎麼都不嫌羞?像是從搓澡堂子裡被趕出來的。」芳菲暗想。但當看到他們同時都沒有穿鞋光著腳時,便更加難以理解,「這到底是哪來的人?哪裡被炸得如此嚴重?難道距離爆炸點還會有密集的居民區?不可能吧?」
這時,又見到一行瘸著腿過來的男人,也是沒有穿衣服,有的竟然腳上纏著破被單。他們的胳膊上,胸部依然帶著血跡,還有的只穿一隻鞋,而且另一隻赤裸的腳上流著一滴滴鮮血,腿上也是……我到底在哪?芳菲忽然混沌起來。
此刻,忽然有一群黑色長髮、身著白色長睡衣的年輕女子走過來,她們的臉上照樣都帶有鮮紅的血流。芳菲在混沌間,疑似在陰曹地府遊蕩。在812的深夜裡,北海路與第五大街的交口,這一人流景象,令她想起了陰間被鎖起來的流著鮮血的惡鬼們……她猛然掐了一下自己的面頰,疼痛令其回過神來,堅信這裡確實是人間。
「小童!小童!」馬路邊上傳來走散的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芳菲循著聲音扭身向後望去,那三個焦急萬分的大人也都是同樣瘸著腿,而且有位大媽已經沒了一塊耳朵,手捂著的地方在淌血。
「孩子!」芳菲馬上喊了一聲,孩子也緊緊拉住了芳菲。
「記得不要亂跑!」她叮囑著。
「他怎麼還不回來?媽媽?」孩子詢問著,儼然拿著夏木老師當成了內心依靠。
「再等等吧。」芳菲無奈回答著。
「丁零零……」電話鈴音聲起,芳菲以為是夏木,抄起電話驚喜地詢問:「你沒事吧?」「我沒事!」芳菲一聽聲音不大對,這是誰?她放平了手機看了一下號碼,才知是前男友的。怎麼會是他的呢?
「呵呵,我今天正好不上夜班,在塘沽呢。所以我當然沒事。哈哈。」他開心著。
「你在塘沽怎會知道爆炸了呢?」芳菲詢問著。
「哈哈,我當然知道。剛才領導打電話來了。這動靜不小啊。我們第十三大街的車間廠房都開不開門了,單位打過電話來,告訴明天不上班了。哈哈。更可笑的是,今天值夜班的那群小孩們,聽見爆炸聲音,看到車間粉塵一下子飛彈起到了房頂子上,以為是自己車間粉塵爆炸了……你知道,我這裡不是五月份已經炸一次了嗎?一個車間被毀還砸死了兩個人。然後小孩子瘋狂往外頭跑,等跑出去才發現是別處起火爆炸,最後又瘋了一樣往回跑。哈哈,哈哈,來回來去瞎跑……你說可笑不可笑吧。」他頭一次如此這般談笑風生著。
這些言語令站在交口處,深入其中目睹無辜老百姓受著無盡災難折磨的芳菲頓感無語。她在前男友的「哈哈」大笑中,流出心痛難過的眼淚。他似乎還要說什麼,芳菲抹著眼角溢出來的淚水,便第一次沒了禮貌,不顧對方的感受,果斷掛了電話。
「小童!小童!」帶著哭腔叫喊走失孩子的聲音,依然拖長了拍,悽厲著此起彼伏,急切勝過119的鳴笛。
「這究竟是什麼炸了?」路邊有個老嫗在問,穿著花褲子的她攏著花白的頭髮。
「加油站!」靠在垃圾桶旁邊的一個青年回答。
「不,是化工廠車間!」另一個民工模樣的男子回答。
「不對,你們都知道嘛呀?是方便麵工廠的粉塵爆炸!」靠芳菲近處一個漁民模樣的老者為他們收了尾。
在七嘴八舌議論中,芳菲始終拉緊了孩子的手,茫然望著不同的面孔但卻同樣帶著傷、流著血的人流……七八米遠外,執勤的交警,黑夜裡閃亮的肩章在無聲述說著他們的神聖使命與威嚴。只聽交警大哥在拼命急切大聲地呼喊著「你們都往那個方向去!」話音未落,揮動著手臂抖手便指向了學校。於是,三五成群的傷員,你攙著我,我攙著你,蹣跚向著學校方向走去。偶爾,在芳菲的面前,迅速經過一輛帶著綠棚子的軍車,不知又從哪兒拉來的滿滿一車傷員,一輛輛軍車往心血管醫院的方向疾馳而去……最後,這裡所有的車輛都沒有了鳴笛,工作人員都在匆匆忙碌奮戰著。
敢情在北海路右側的私家車,停靠著的都是大批志願者。
他們都開來了自家的愛車,在馬路上熱情分發著聯繫的紙牌,在毫無準備下,那紙牌上的號碼也寫得七扭八歪……見有傷員來,志願者不顧傷者滴血在車內新換的坐墊上,如對待親人一樣向著醫院飛奔……半路一聽說心血管醫院急診已滿,便踩著油門,奔向了塘大醫院急診處。塘大醫院也是傷者雲集人滿為患,在偌大的院內,為安排下更多的傷員,早已搭上了臨時帳篷。院長聽說大爆炸事件便一聲令下,早將醫院所有的工作人員喊齊,緊急處理著患者,還有天津北京更多的大醫院接到臨時災情通知後,大批的醫務工作人員摸著黑乘車迅速到達了傷員安置現場,就地完成著一個偉大醫生的天職,那就是——救死扶傷。
此時,夏木帶著急切的心情,早已飛跑向了哥哥家的居所——趕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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